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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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對沈青辰這些庶吉士不錯。有光祿寺給他們供膳食,有司禮監供筆墨紙張,還有禮部每月給他們發三兩銀子,每五天他們還可以休息一天,算是很不錯的待遇。

    不過她還是窮得叮當響。因為既要給父親治病,還得供日常花銷,在京城租那間小屋子每月就得花掉她一兩銀子。

    與顧少恒分別後,沈青辰到光祿寺把晚膳裝到了食盒裏,把食盒帶回了家。

    青辰推門進屋,隻見一個老頭怔怔地立在木桌前,手裏拿著火折子,整個人顫巍巍的。

    “爹,不是不讓你點火嗎,你怎麽又不聽話,這火你不能碰。”她忙取下老頭手中的火折子。

    “夫人,天黑了,你回家了。”

    沈青辰把食盒擺到桌上,為他取了雙筷子,扶他坐下,“爹,我是您的女兒,不是夫人。先用膳罷,這飯菜都涼了。今日有您愛吃的魚。”

    老頭抓起筷子去戳魚,“鯉魚。”

    “這不是鯉魚,是鯽魚。”沈青辰說著,為他挑出了魚刺後才把魚肉放到他碗裏,“鯽魚的魚刺多,您慢點吃。”

    老頭盯著碗,“鯉魚躍龍門。”

    “嗯,躍龍門。”沈青辰邊說著,邊為兩人倒了些水。她自己喝了一口,覺得水實在太涼,便到一旁的灶台上升起了火。

    他們很窮,賃的這屋子即小又破舊,隻有兩間小房,父女二人的吃住全在這小屋子裏。屋子雖破,但因是在京城,租金也不便宜。

    沈青辰的原主是大明朝的普通百姓。生母因為家裏太窮,在她八歲的時候跑了,家裏就隻剩下她爹和她。她爹患有癔症,俗稱精神病,她幾乎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打小她就被當成男人養,長大後也沒變,為人固執且寡言少語,隻知道一門心思念書。多年來,她一直女扮男裝,竟還一路考得了童生、秀才、舉人。

    “鯉魚躍龍門,我兒子是狀元,是要做大官的!”老頭舉著筷子指著天,忽然高聲說了這一句,聲音難得清楚,聽起來中氣十足。

    沈青辰拍了拍他的背,“爹,快吃罷。女兒我沒有中狀元,隻是個進士。”

    五年前剛穿越的時候,沈青辰的麵前擺著一個選擇——維持男人的身份,還是恢複女兒身。她想來想去,還是選擇了前者。

    因為父親患有癔症,治病和生活都需要開銷,大明朝對女性拋頭露麵很苛責,她一個十多歲的女人幾乎什麽也做不了。如果考科舉,她就有可能有官職,有了官職她就有俸祿,有了俸祿就可以養活兩個人,為他父親治病。況且,她不知道原主去哪裏了,這原本不是她的人生,如果隨意改變了生活軌跡,那就是抹殺了別人十幾年來的辛勤努力。

    做出了選擇,沈青辰就開始讀書。

    她上不起縣學,就隻能慢慢摸索自學。幸運的是,她承襲了原主的記憶,又是研究古代政治經濟的,背過無數人的政見和變法之策,應對科舉也不是毫無章法。

    大明朝隻考四書五經,原主將這些書背得滾瓜爛熟,可是如何運用,還得靠沈青辰自己。她將這些書又仔細看了幾遍,對照著記憶一點點理解。原主曾經也寫過一些文章,她就憑記憶把這些文章一篇篇寫下來,再結合自己了解的史實慢慢體會和研究。

    一年前,青辰考中了進士,還是二甲的第一名——傳臚。她有幸到金鑾殿去麵聖,被鴻臚寺唱名,金榜題名後還跟著狀元一起騎馬遊了街。點翰林的時候,她是第一個入選的,被人成為“儲相”。

    “狀元!我兒子是狀元!”老頭突然的一聲讓沈青辰回過神來。

    她看了看食盒,裏麵的飯已被她爹攪得一塌糊塗。她撿起地上的勺子洗了洗,舀了一口遞到他嘴邊,“爹,先吃飯吧。”

    伺候完老爹吃飯入睡後,沈青辰到屋後就著昏暗的月光擦了擦身,然後回到屋裏,就著燭火開始練字。

    這是她穿越過來後每日必做的事情。她是個現代人,用毛筆寫字是一大難題,經過幾年的練習,總算是差強人意。但古人講究“書存金石氣”,她現在還達不到那個水平,隻形似神不似。

    等練完了字,她又把堂上做的筆記翻看了一陣。學而不思則罔,她雖兼有原主的記憶,但學了東西總歸還是要自己消化。在大學的時候,沈青辰每天都上晚自習,到了這裏不過是換了學習的內容而已,也算是把習慣延續下來了。

    大約看了一個時辰,她合上書冊,把青袍平整地搭在長幾上,這才熄燈躺上了床。

    *

    大明朝沒有鬧鍾,沈青辰起床全靠隔壁家的雞打鳴。隔壁家這隻雞似乎睡眠不好,總是比別的雞起的早,連帶沈青辰也得早起。

    她起來後先漱了漱口,照例為她爹準備了早膳和藥,然後便捧著小鏡子,開始打理她的頭發。

    束好發後,沈青辰望著鏡子裏幹淨清爽的自己,裏麵的人既陌生又熟悉,跟現代的她長得一模一樣。臉頰白皙,眼睛幽黑,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疏冷。

    不同的是發型變了,馬尾變成了整齊的鬢角和束發。

    放下鏡子後,她穿上了青袍,係好衣帶,用手掌撫平了衣袍上的一點點皺褶,準備出門。

    沈青辰不是世家子弟,出門沒有馬車坐,每日到翰林院隻能靠一雙腿。從她租的房子走到翰林院得走半個多時辰。

    推開屋門的時候,她的心瞬間就涼了半截,下雨了。天色灰蒙蒙的,半大不小的雨正淅淅瀝瀝地下。

    她回屋取了油紙傘,在門口躊躇了片刻,才撐開傘,提起衣袍小跑入雨中。

    快走到大明門的時候,一輛馬車從沈青辰身邊呼嘯而過。車輪快速碾過水坑,她沒能來得及避開,被濺了滿滿一身的泥水,身上、臉上都是。

    青辰輕輕歎了口氣,再抬起頭時,卻發現那輛馬車竟停在了前方不遠處。黃楊木平頂的車身,華貴的黑綢,一看就是屬於大富大貴人家的。

    很快,車裏的人就揭開簾下了車,撐著傘向她走了過來。

    朦朧的雨霧中,隻見那人穿著一身緋紅色的官袍,身形顯得十分挺拔。一柄淡黃色的油紙傘下隻露出他刀裁的鬢角,和半張線條分明的臉。

    他的傘舉起的一瞬間,沈青辰忽然想起了史冊中形容人的一句話——俊眉修目,光潤玉顏,妙有姿容,好神情。這人真是生了一副無雙之姿。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眉眼間卻盡是清貴之氣,看人的眼神有些淡漠。

    回過神來,青辰才注意到他衣裳上繡的是錦雞紋的補子,竟是個正二品的大員!

    她立刻拱手躬身行禮,“在下見過大人。”

    “方才不慎弄髒了你的袍子,抱歉。”他的口氣淡淡的,雖是道歉仍透著兩分疏冷。

    青辰怔了一下,沒有想到他是專門來跟自己道歉的。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他是二品大員,自己才是個沒有品級的庶常,他們之間起碼差了五十個巡撫。

    “大人言過了,這雨天的路本就不好走,地上到處都是水坑,馬兒無知,大人何錯之有。”青辰低下頭道。

    他聽完了也不說話,隻凝視了她片刻,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沈青辰有些怔忪地看著他的背影,緋色的身影複上了馬車,遠遠地,馬車駛入了大明門。

    此時天初亮,三分白七分黑。

    *

    沈青辰今天依舊是第一個到翰林院的人。

    她收了油紙傘,把用牛皮紙包的書冊拿出來,抹掉上麵一點點水珠,平整地擺在課幾上,然後出門到廊下,甩了甩兩邊衣袖上的雨水。

    清晨的翰林院比平時更為清淨,空蕩蕩的院子裏隻聞得水聲滴答。被雨澆灌過的草木顯得很青翠,掛在簷下的水珠折射出一點點微白的光,為這莊嚴古樸的院落添了一絲生機。

    今日她的新老師就來了,可她卻是這樣一副狼狽的模樣。沈青辰看著身上的泥點,微微歎了口氣,彎下腰去擦了擦。

    就在這時,一雙皂靴穩穩地停在了她的麵前。

    她抬起頭,順著黑靴往上看去,目光微微一滯。

    怎麽是他。大明門外的二品大員。

    “見過大人。”她有點慌亂地行禮,“在下以為這麽早不會有人來……是在下失禮了。”

    “是你。”

    來人打量了一下沈青辰。剛才在雨霧中,他沒有看得很清楚。這個庶吉士生得很清俊,臉上有些泥點,頭發被雨打濕了,水珠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濕答答的青衫裹著瘦削的身子。她看起來有些狼狽,不過一雙眼睛卻清澈透亮……

    他向她走了半步,然後很自然地提起她濕答答的袖子,擰了兩下。

    雨水嘩啦啦地滴到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