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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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 禮部。

    雖離開了內閣,可作為禮部尚書, 非但要管宮中諸禮, 還要管全國的教育事務、科舉考試、各地藩屬和外交等事宜, 宋越還是有一堆忙不完的活。尤其是這些日子是歲貢的日子,番邦各國來朝貢,跟朝廷做交易,裏裏外外前前後後的事都得他來過問。

    再加上王學門派的一些事情, 內閣事務的交接,他已經伏案近兩個時辰了。司務端來的茶往往還沒喝上一口,就又涼了。

    伺候他的司務不由搖搖頭。換了其他人, 隻怕是還在為離了內閣鬧心,或是四處走動找關係想辦法, 像宋大人這般不當回事,立刻就又全心投入工作的,朝廷上下也就他一個了。

    才智卓絕, 偏偏還這麽務實勤懇,不怪他十七歲就得了榜眼, 二十七歲就已經位列閣臣。大明朝能得一位宋大人,何其幸運, 若是再多兩個像他這樣的, 百姓的日子不知道要好過多少。

    除了這些難能可貴的品質,真正叫他為宋大人感動的,還是大人對兩個學生的關愛之情。如日中天的仕途啊, 換了旁人別說是學生,就是親兒子都有可能撇清關係、斷臂保身,可是宋大人沒有,非但沒有,還堅決果斷地為兩人承擔了責任。沒有推諉,沒有辯駁,沒有求饒,以一個成熟而有擔當的男人的模樣,做了這個選擇。

    換今日的第八盞茶的時候,司務不忍心,邊研墨邊勸道:“大人,大人已伏案近兩個時辰了,還是歇會吧。部裏的事務這麽多,總不是一時就能處理完的,大人若是把身子熬壞了,這些事豈不是更要耽擱了。”

    宋越抬起頭來,看著他,舒口氣微微一笑,“好,聽你的。我休息一會兒,你也別在這忙了,去歇會兒吧。”

    已是到了午膳的點了,他自己若不休息,司務就得一直在屋裏伺候他。索性,他就起身休息一會兒,好叫司務可以早些用膳去。

    他自己的精力好,經常忙得不分時辰,但這些都是他的個人選擇,若總是拖著下屬一起,就不是一個好上司了。

    出門到了廊下,對著銀裝素裹的庭院,看著鬥拱上的雪和枝椏間的冰,宋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手在身後負起。

    不一會兒,有人來到他的身後,為他披上了一件紫檀色厚緞披風。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心學門人趙其然。

    宋越轉過頭來,淡淡道:“這兩日你四處奔波,辛苦了。”

    趙其然搖搖頭,“大人的事關乎朝局與百姓,應該的。很多人都為大人抱不平,有的難免失了冷靜。所幸折子都被我壓下來了,利弊也與大家都分析過了,也按大人的吩咐撫慰了他們,讓他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不亂陣腳。”

    “嗯。”宋越點點頭,“目前的局勢,這樣是最好的。”

    “可是這內閣一日無大人,隱患還是一日都在。我知道大人終有回內閣一日,但大人不在內閣這些日子,徐黨隻怕愈加無法無天,這每一天都會是我們的冬天,百姓的冬天。”趙其然說著,猶豫了一下,又道,“定國公是功臣後裔,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很得皇上敬重。前些日子過壽,皇上還專門請他到乾清宮一敘……若是由定國公出麵與皇上說情,說不定大人回內閣的日子可以提前一些……”

    趙其然的緊張擔憂,以及為此絞盡腦汁的心情,宋越是明白的。定國公的女兒一直仰慕自己,隻要他肯稍微做出點表示,那定國公就一定會為他去找皇上說情。

    事實上,今日一早,定國公就已經到禮部來了。要求也很簡單,隻是希望他可以到國公府上去做客,與其女兒小敘一番,如此而已。

    他沒有同意。既然是今生注定無緣在一起,他不想給別人虛假的幻想。以前他一直都是這麽做的,以後也一樣會這麽做,不會因身份地位改變而改變。

    “我知道你心急。”宋越拍了拍趙其然的肩膀,“但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應該也知道,我不會以感情來做事業的籌碼。哪怕是為了國家和百姓,我也寧願多做十件事來彌補。”

    雪花自簷邊飄落下來,趙其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況且,”宋越繼續道,“你應該相信我,在這種局勢下還做了這樣的選擇,我不是一時衝動不顧後果。我是老師,有對學生的責任,但我也是個臣子,有對這個國家和百姓的責任。放心吧,這樣的局麵不會持續很久,一切尚在我的掌控之中。”

    趙其然點了點頭,“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隻是徐黨那邊好像已經開始有動作了。這次他們針對的人……是藍歎。”

    宋越眼睛微微一眯,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屋來說吧。”

    *

    乾清宮。

    帝王朱瑞打量了沈青辰一番,然後問韓沅疏:“獻策的可是此人?”

    “回皇上,正是。”

    朱瑞看向青辰,“懷柔修堤差了三千兩,聽說你有法子?”

    青辰點點頭,“回皇上,微臣確是向韓大人提了個法子。”

    “缺了整整三千兩,你竟有辦法憑空生出錢來?”朱瑞問。

    “回皇上,微臣隻是想了一個籌錢之策,以應修堤壩之急。”她說得很謙虛,以致於朱瑞乍聽這話便有些失望。

    他還以為是什麽神機妙策呢,沒什麽好氣道:“向誰籌?”

    “向勳貴世家等豐衣足食手有餘錢的人籌。”

    朱瑞聽了越發失望,心隻道此策也未見得有多新鮮,地方衙門缺錢的時候,倒也向當地的富賈們借過錢打過白條。

    讓他朱瑞打白條,那不是等於宣告全天下國庫空虛,他的臉還往哪擱?

    但是既然人都來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如果不叫他說,倒顯得自己不能廣開言路,於是隻好道:“朕的官府不會為難那些世家富貴,你如何籌錢?如何叫他們心甘情願將錢交予你?”

    “回皇上,皇上的問題,答案隻一個‘利’字。”青辰吸了一口氣,不緊不慢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此事有利,自然能吸引到想要圖利之人。世家勳貴家大業大,皆因祖上襲爵,可數輩之後,子嗣們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無心掌握生財之技,生活往往隻靠祖上傳下的田租鋪租,總是出的多入的少。偶有見放利來財者,可錢財損失的風險卻太大。這些世家家中有餘財,卻不會以財生財,故而幾代之後往往日漸凋敝。”

    “如今若有生利之道,他們隻需出些本錢,便可有穩定的獲利,試問,他們又豈會不動心呢?”

    朱瑞聽了眉頭微皺,“修個堤壩,哪來的利?”

    青辰看著天子,一字一句清晰道:“回皇上,修堤之事,本沒有利,所以需要創造出利來。”

    這話倒是朱瑞沒想到的。不是借錢,不是打白條,是創造利吸引人自己掏錢……這模樣周正的小子真能做到?

    朱瑞問:“這利如何造?”

    “回皇上,修堤還缺三千兩銀子,若是隻募集三千兩,那就隻夠補上修堤,無法生利。若是能募得六千兩銀子,那麽除去三千兩用來修堤,剩下的三千兩便可拿去生利。”

    朱瑞好像聽明白了一點,“細細說來。”

    “京城有富賈王氏,江南有豪商葉氏,廣州也有大富胡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富賈豪商,他們的專長便是經商。他們的生意涉及馬匹、毛皮、瓷器、茶葉、香料等等不一而足,所獲之利往往可達五、六分之多。他們是專業的商人,具備豐富的經驗,也早就建立起了進貨銷貨的諸多渠道,是精於此道的人。皇上若將剩下這三千兩交由他們運作,一年之後讓他們生出四分利來,再還了三千兩本錢,多的便算是他們的酬勞,想來於他們而言,不是件難事。”

    見朱瑞在凝眉深思,青辰繼續道:“三千兩銀子的四分利,換到籌集的六千兩上就是兩分利。兩分利雖看著不多,可這背後有朝廷的保證,出錢之人不必承擔風險,幾乎是穩賺不賠,自然也就不缺願意參與之人。這樣,募得的六千兩銀子的利錢就有了。”

    話音落,連素來沉穩老練的徐延都暗暗吃了一驚,渾濁的雙眸不再裝死,而是動了動。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年輕的庶常腦子竟這般活泛。他素來覺得自己的兒子聰慧機敏,可跟同樣是庶常的眼前這位相比,到底還是差了一些。

    韓沅疏跪在地上聽著,也沒什麽表情,反正他已經清楚整個計策,且還是第一個知道的。

    周世平是來告狀的,聽到這裏卻是已經有些慌亂,隻覺得兩條腿好像都有些站不住了,膝蓋一直被地板吸著,又墜又沉。

    朱瑞這下是徹底聽懂了——錢交由專業之人去打理,背後還有朝廷做保,當然有人願意投錢了。如果他不是皇帝,隻是個王爺,這般生財那真是再省心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主意。

    隻可惜自己是皇帝,坐擁浩浩國庫,不可能把一整個國庫都交給商人去打理,哪個商人都消化不了這麽大的體量。

    皇帝朱瑞遐思片刻,回到修堤之事上來,又問:“利錢是有了,可到底有三千兩的本錢用來修堤了。朕還得還上這三千兩……”

    修堤本來就該國庫出錢,能先用別人的錢解燃眉之急已是很不錯了。可朱瑞是個貪心的人,想到能憑空生利,竟連這本錢也不想還了。

    青辰看著貪婪的天子,又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韓沅疏,緩緩張口:“皇上,這錢……並不著急還。”

    “嗯?”朱瑞眉毛一挑。

    “等到約期一到,皇上需要歸還他們本錢的時候,便如法炮製,再募集六千兩,那麽第二輪募集的錢,便可用來歸還第一輪的本錢,以後,再用第三輪募集的錢,歸還第二輪的本錢……”

    話音落,乾清宮內靜靜的,數盞燭火簇簇地燃燒。大家都聽傻了。

    “妙——”朱瑞怔了片刻,先是喃喃了一聲,然後緊接了大叫了兩聲,“妙!妙!”

    真是好一個如法炮製啊!

    用後麵的錢還了前麵的錢,本錢循環往複,利錢由專業的商人去生,這樣他就不用擔心欠錢了,這三千兩想什麽時候還都可以了……

    青辰低下頭,“微臣不敢,皇上繆讚了。”

    其實,這個辦法並不是她創造出來的,而是類似的模式她在現代見過,把後世才產生的模式搬到了大明朝。

    這種模式的名字,叫作基金。

    話音落,曾任戶部侍郎的徐延渾身一震,隻覺得身上好像都起了雞皮疙瘩,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年輕的庶常。

    從未聽過的辦法,無雙的才智。這個年輕人,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