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 1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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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府衙門的後堂, 沈青辰把謝文元叫了過來, 仔細詢問他元江府畝產糧食低的原因。

    謝文元據實以答,畝產量乃是根據整個元江府的糧食總量與土地總量的比例算出來的,元江府田地不少, 可是全府產的糧食總量卻很少。究其原因, 乃是因為白蓮教。

    雲南是白蓮教在全國範圍內一個重要的根據地,而元江府則是白蓮教在雲南的根據地。

    徐延當權,以致官官相衛, 吏治混亂,百姓被一層層盤剝, 日子就過得不好。在朝廷已經庇護不了他們的情況下, 他們自然會在心裏上尋求其他的庇護。白蓮教據說信奉阿彌陀佛, 是個半僧半俗的秘密組織, 正可以為處在水深火熱的百姓提供心裏庇護。

    不過這個組織並不安分, 經常給朝廷和官府找麻煩, 自然不會讓人在土地上安心生產。很多人加入了白蓮教, 一心隻知信奉禱告, 或是參與“起義”, 從而放棄了耕種。很多地無人開墾, 久而久之也就荒廢了。所以將整個元江府的糧食總量與田地總量相比,得到的畝產量自然就會變得很低。

    可以說,青辰來到的這個雲南省元江府, 不僅僅是遠和偏, 還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

    在這個白蓮教徒聚集的地方, 身為知府非但要治理普通百姓,還得與白蓮教鬥智周旋,在這一點上,任何人都無可回避。能治理好這個地方的人,必須有著非凡的才智,有耐心,有毅力,而且內心堅定不會因利益而動搖。放眼整個朝廷,能夠管理好這個地方的人並不多,而青辰恰恰是其中的一個。

    元江府隻是雲南省的一個府,如果任其照目前的形勢繼續發展,則整個雲南可能很快也要變成元江府,再下來,就是整個大明。

    宋越身為閣老,對於這點看得非常清楚,也非常深遠,所以他必須在元江府的問題還能解決的時候,就果斷地把它解決。

    這就是青辰到雲南來的原因——他相信她能夠做好。

    謝文元說完了大致的情況,然後就搖搖頭,“白蓮教的隊伍日益擴大,這兩年來,不耕作的人越來越多,荒廢的田地也越來越多了。”

    前任知府有心改變這個局麵,派官兵對白蓮教鎮壓過,也放下麵子與他們相談過,然而軟硬兼施卻都不管用。他曾許諾他們的首腦,如果他說服教眾回歸田地,他便會給他們免去一定的稅賦。

    免稅,這對於一位知府而言,已是他能拉下的最大的麵子,以及權力範圍內最大的讓步了。

    可就算是這樣,形勢也並沒有好轉。因為白蓮教的人本來就不守規矩,早就都是逃稅漏稅的專家,對於這個許了等於沒許的承諾,他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所以這位知府最終沒能成功,在最近一次的交涉中,他甚至還不幸喪了命。

    青辰聽著,眉頭已是蹙起。

    “他錯了。”她邊思索邊道,“本末倒置了。”

    謝文元疑惑地看著她:“府台大人的意思是?”

    “因果倒置,又怎麽會成功呢。”青辰不緊不慢道,“元江府如今的局麵,表麵上看來,因在白蓮教,果在糧食產量不高,實際上卻正好相反。”

    “他的精力不該放在白蓮教身上,現在還不是找他們談判的時候。白蓮教的教眾本身就是我大明的百姓,隻有看到其他百姓們都吃飽穿暖了,讓他們看到了希望,他們才會真的願意回歸田地。所以,眼下我們首先要解決的,不是白蓮教,是糧食。等糧食產量上去了,白蓮教自會找上門來,我會坐在府衙裏等著他們。”

    謝文元聽了頓感恍然大悟,心隻道這位沈大人果然才智非凡,心思澄明,一眼便已洞悉了全局。怪不得宋閣老會舉薦她到這裏來,挽救百姓於水火。

    “是。”謝文元頷首答,“請府台大人示下,下官定當盡心竭力。”

    “前幾天聽你們匯報時,提到了一個叫袁鬆的人。”青辰邊在記憶中搜索,邊道,“聽說此人擅於種糧。”

    她記得以前學曆史的時候,書中的小字注解裏提到過此人的名字,他寫了一本關於糧食的書,叫《袁氏農書》,而曆史證明了這本書的重要性。

    現在這個時點,這本書還沒有問世,甚至是,袁鬆這個人還隻是個非常普通的百姓。

    謝文元點了點頭,“是的,大人。此人是我元江府的百姓,據說十分擅於種糧,他家的糧食總是比別人的產得多,果樹產的果也是又大又甜。隻是此人脾氣又掘又硬,就因為這個脾氣,他還得罪了前任雲南巡撫的家奴,這會還被關在巡撫衙門的大牢裏。”

    青辰皺了皺眉,“得罪了家奴?”

    “正事。據說是這袁鬆為救一個姑娘,與那家奴起了爭執,後來就動起手來了,他將人打傷了,自己倒也受了傷。隻他不過一介普通百姓,自然與那家奴比不得,有理也說不清。巡撫衙門沒有當場將其杖斃,也算是手下留情了,隻是活罪難免,所有的責任都被歸到了他的頭上。”

    青辰點了點頭,“新任的雲南巡撫明天應該就到任了。你準備一下,明天隨我去趟巡撫衙門。”

    謝文元愣了一下,“巡撫大人新到任,理應等其召見各知府。府台大人若是不請自去,恐怕……”

    “等不及他召見了。”青辰果斷道,“一年之計在於春,眼下已快到春末,秧苗都已經插到地裏了,若再不請到那袁鬆,隻怕今年就又來不及了。這一年過去,還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餓死……元江府這糧食產量,我一定要給它提上去。”

    一年,乍聽上去好像並沒有多久,可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才知道,每一刻鍾都是煎熬。她若是為了這麽點規矩,讓百姓們喪了命,今後還有什麽臉麵回去見宋越呢。

    哪怕是得罪了頂頭上司,這件事她也必須馬上做。

    青辰望向窗外的楊柳,半晌沉默不語,目光中透著堅定。

    宋老師,請看著罷,哪怕是這樣艱難的環境,我也一定會熬過去的。

    哪怕是沒有你在身邊,我也一定會堅強。

    *

    次日,青辰的馬車就出發了,往巡撫衙門去。

    她這一走隻怕最少也要三五天。元江府的事宜她都一一安排好了,讓底下的人各自分擔著。在她和謝文元不在的這幾天,府衙也必須時刻有人在,不能再出現無人辦公的荒唐景象。

    百姓的訴求一定要及時解決,若無法解決的則要如實記錄,等她回來後第一時間告訴她。

    對於這般井井有條的安排,謝文元看了心中又是暗暗歎服。

    在他在官場中浸淫的這十多年裏,他就沒有見過如此“本末倒置”的一個官員。他所見過的大多數官員,都隻會迎合上級,欺壓百姓,仿佛不這樣做,就對不起自己寒窗苦讀十多年。而這位沈大人,一點也不為不請自去會遭到上司不滿而擔心,心裏裝的滿滿都是她所轄一方的百姓。

    這位沈府台,真的是很不一樣。

    沈青辰自然是不一樣的。從她出生在現代社會的時候開始,再到她在大學裏接受的教育,都注定了她的思維方式與大明朝的人會有所不同。公務員也好,官員也好,本來就是應該為普通百姓服務的。

    權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理應如此。

    就在謝文元毫無掩飾地表露出對她的敬佩時,青辰想到了宋越。

    他也是這樣一個人,因為坐到了閣老這一高位,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所以肩膀上才會有那麽多負擔,那麽多責任。

    而兒女私情比起這些來,好像確實是太微不足道了。

    *

    雲南的巡撫衙門,建製敞闊,氣勢不凡,是沈青辰的知府衙門比不了的。

    到了衙門口,她亮了亮腰牌。

    衙役見了不由吃了一驚,隨即看向青辰身後的謝文元,很快就明白了,見禮道:“沈府台……巡撫大人剛到任,還未召見各府台大人……”

    “我知道。”青辰點點頭,“我有急事要見巡撫大人。煩請速去通報。”

    衙役麵露難色道:“巡撫大人旅途勞頓,這會還在休整,吩咐了下來,誰來也不見。”

    “我明白。”青辰道,“你且進去通稟大人,我不是趕來溜須拍馬的。元江府有急事,一刻也耽擱不得。”

    說著,她還指了指自己和謝文元,“你看,我們兩個人兩手空空,什麽也沒帶。”

    雖然青辰還不知道,來的這位巡撫大人到底是誰,可她知道,如果他真的是宋越舉薦來的,那定是個正直的人。對於溜須拍馬之徒,自然是看不上的。

    衙役這會徹底愣住了。

    別人來要求見巡撫,都是說自己帶了很多東西來的,這位大人卻偏偏強調自己什麽也沒帶,倒真是特別。

    不多久,青辰就在巡撫衙門裏見到了新來的雲南巡撫。

    他正坐在扶手椅上喝茶,身上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直裰長袍,神色嚴肅,目光炯炯有神。雖年過四十,但其麵容深邃,線條分明,從五官上仍能看出當初年輕時的俊朗不凡。

    “什麽事?”他冷漠道,“見禮就不必了。”

    青辰頷首:“大人誤會了,下官是來給大人添麻煩的。”

    雲南巡撫看著她,“講。”

    青辰於是直言道:“下官想向大人討要一個人,巡撫衙門大牢裏關著的那位袁鬆。”

    雲南巡撫還不知道袁鬆的身份,青辰便簡要地跟他說了一遍。

    他點了點頭,看向青辰,“那是個囚犯。按本朝律法,便是巡撫也無權私自釋放囚犯。你回去吧。”

    “討不到人,下官是不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