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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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蒔與鬱明是舊識,鬱明與李皎是舊識,李皎又與雁蒔是舊識。鬱明此前不知雁蒔認識李皎,李皎也不知鬱明認識雁蒔。這段比較繞的關係,其實便是雁蒔分別在不同階段結識朋友,卻並不知道這兩個朋友曾暗通款曲,狼狽為奸。

    若三人能開誠布公地談一番,便會知道,四年前,信陽公主和博成君結盟聯姻,鬱明離開長安,之後碰上的人,便是雁蒔。

    彼時走出長安城門,鬱明身心俱憊,遍體鱗傷,每走一步都神誌昏昏。他意誌消沉,既無處可尋,也無途可歸。鬱明一頭跌入黃河中,沒能從滾滾江濤中浮出水麵。湊巧同一路,雁蒔小將軍剛與家族決裂,離開平陽,正百無聊賴地在關東附近晃悠。她聽說關東剛經過一場戰事,便繞路過來,看有沒有什麽漏可以讓自己撿。雁小將軍沒有撿到漏,她撿到了一個大活人。

    黃土無際,濁水蕩蕩,小將軍咬緊牙關,從黃河邊撿回一個血肉模糊的郎君。她喂他吃、給他穿,帶他就醫,並一路把他背去了大漠、敦煌,至河西。到她的地盤上,郎君的傷勢好了些,雁小將軍才嘖嘖嘖認出這是位非常俊俏的男郎。

    比她此前見過的所有郎君都生得俏。

    當日蹲在帳篷中給人灌水,雁蒔眯眼笑:“生這麽俊,傷還那麽重?莫非是二女搶一男,不巧把這個一男給打傷了?”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郎君閉著眼,沒有聽清楚她的瘋言瘋語。他傷勢反複,剛過冷雨,又遭高溫,夜裏便發起了高燒。模模糊糊中,他感覺到有濁酒一遍遍澆到自己身上幫自己降溫。那涼意散發後,烈酒引起的灼熱感又從心口燒起,燒得四肢百骸全都漲紅。沒有被燒死,算他命大。他想躲避,全身關節被定住,任由那個女將軍想怎麽治就怎麽治。

    那時的鬱明,第一次感受到淪為小白鼠、求天告地無回應的淒楚。

    大漠沒什麽過往醫工,雁小將軍無所謂地用自己那粗糙的方式照顧病人。治得好就活,治不好就死,反正她盡力了。

    次日鬱明清醒。唇角皸裂破皮的俊美郎君睜開眼,恢複了點兒力氣,第一件做的事,就是與雁蒔這個賣狗皮膏藥、誤人性命的假醫工打了一架。

    而不打不相識。

    非男女之情,乃君子之交。雁蒔小將軍有俠義心腸,對自己無意中救的這個郎君十分照顧,照顧了鬱明四年之久。甚至鬱明後來跑江湖賺錢,生意都是雁蒔介紹的。

    長達四年的時間,鬱明跟隨雁蒔,幫她打仗,為她跑路,來償還人情。

    雁蒔小將軍英姿颯颯,鬱家郎君又威武悍勇,在河西領域,多少將士們都跟著他們一起蹲在沙漠中候過敵人,打過野味。

    當日來藍田探查匪賊之事,便是雁蒔見鬱明缺錢,於是拿著官府通緝告示,介紹鬱明去一趟。鬱明隻不知,此一行,不光他遇到了李皎,且沒過多長時間,雁蒔也來到了藍田。幾人同路,都是要去長安。這去的方式,鬱明卻未必跟他們一樣。

    鬱明心中感激雁蒔對自己的恩情,一日不敢忘,日後她若有求,他必以性命相報。

    然眼下,無性命危難之事,此行雁蒔還似乎另有緣故,鬱明就懶得跟她敘舊相認了。同理於雁蒔,她沒想到鬱明居然還在藍田,沒想到鬱明和李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然雁蒔和鬱明,認不認的,敘不敘舊的,其實也無大礙。

    雁蒔駐兵藍田,幫李皎做事。有李皎的命令,女將軍很快問出了藍田的事因。當今天下,有夏國、涼國、大魏。大魏乃他們故土,藍田自然也是大魏的領土。夏國在北,涼國在西。“涼”乃前朝皇室宗族逃亡西域後,糾集西域幾方小國所建。涼國念念不忘複國,時時想要收複現今的大魏。

    大魏信陽長公主李皎難得出京,便是他們的一個好選擇。

    他們想請這位公主殿下去西域涼國做客,最不濟,也要殺了這位公主。

    雁蒔將審問出的宗卷交給李皎看,李皎奇怪問:“我出京一事,尚沒告訴我皇兄。我皇兄都不知,他們怎知道的這樣清楚?”

    雁蒔詫異滿滿:“啊?在聖上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您就要遠去和親啦?您打算回京後給聖上一個措手不及的馬後炮?讓他想阻攔也失去了先機?”她腦中一下子就蹦出了那個坐在高位、臉上神情寡涼的天子,如噩夢般揮不散。打個哆嗦,雁蒔往門口方向退一退,頭皮發麻地幹笑一聲,“殿下……您真是女中豪傑,我敬佩您!”

    李皎才不在意雁蒔怎麽想,她想做什麽,向來隻獨自籌謀,不管他人如何。

    眼下自己行蹤被泄露的事,讓她懷疑自己公主府上有內應。

    李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當時大洪至官寺,官寺牢門無故打開,那幫和官吏相通、借住在陳氏園林的匪賊們跑了,至今還沒抓捕歸案?”

    這事發生時雁蒔不在,她倒是不知的。

    門外進來兩個人,乃是明珠和江唯言。針對公主的問話,明珠解釋了一番,江唯言才簡單道:“屬下無能,未能查到他們蹤跡。”

    李皎神色淡淡地瞥一眼江唯言,心中微詫。她最是清楚江唯言出身,信任江唯言的武功。江扈從輕功最出眾,擅長伏擊。他這樣的高手,居然說查不到那些賊子的蹤跡?

    江唯言淡淡然,任由殿下懷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明珠急聲:“殿下,江扈從之前在陳氏園林裏被迫服用‘軟筋散’,之後跟著殿下東奔西跑,一直沒來得及解毒。這並非他之過。再者,那些賊子來自涼國,一路扮的是江湖人,走的是江湖道,身上必然有些他們自己才知道的手段。江扈從並不是江湖人,他摸不到對方行蹤,也情有可原啊。”

    “殿下若真急迫的話,咱們這裏不是有了個江湖人嗎?那位鬱大俠整天無所事事的,您請他幫忙追查下匪賊,不比讓江扈從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更好些嗎?”

    李皎神色再為詫異地看眼明珠,視線回到江唯言臉上,說:“其他倒無妨,我也沒有追究江扈從過錯之意。不過江扈從也是出身江湖,明珠你不必為他洗白了。”

    明珠:“……!”

    明珠與江唯言退出去後,隻記得李皎說她再重新安排,務必要把那些賊子引出來。侍女頭腦昏昏然,腦中不停地轉著公主說江扈從曾出身江湖的話。出了屋子,江唯言轉身便走,明珠追上去,好奇十分:“江湖人?你不是長安江家大郎,江武衛嗎?什麽時候成了江湖人?江扈從,你身世離奇啊!”

    江唯言不耐煩理她,也不想回答明珠。他忽視身後喋喋不休試探他的侍女,到了自己住處,關上門,隔絕了外頭消息。

    清涼冷夜,燭火不點,拍門聲漸漸停歇,問不出話的侍女不高興地離開。月光浮下來一片霜白色,屋外樹木枝葉影子在霜白色中漂浮,光影如水影般蕩漾,一波又一波,照在青年冷硬的麵孔上。江唯言神色漠然地站在窗口,站了一會兒,不知想了些什麽,才去洗漱上床。

    他閉上眼,腦中有清晰無比的認知:他與公主殿下之間出現了裂縫。

    隨著鬱明的回歸。

    江唯言翻個身,強迫自己入睡。

    鬱明自是不理會他們那些彎彎腸子,他絲毫沒有加入其中的意思。雁蒔等人日日聽李皎的吩咐忙前忙後,李皎請不動鬱明,鬱明也不往跟前湊。不往跟前湊,鬱明又拿不到錢財。算下來,鬱明已經有四五日未見到李皎了。

    鬱明在藍田轉悠,給自己找點活,賺點小錢。

    他無意中幫一家富商趕走了地痞流氓,對方千恩萬謝,給了豐厚酬勞。鬱明掂了掂錢袋子,便上酒肆去買酒快活。他選了雅舍,在其中漫不經心地飲酒時,天突然降大雨。聽到外頭嘩啦啦的水聲和民眾的喧嘩聲,鬱明想到前幾日藍田的洪水。洪水剛過,天再降雨,鬱明擔心這雨水又引來災患,便手支在窗上,探身往外看雨勢。

    雨水不大,牛毛細雨,天地間若有煙霞升起,絲絲縷縷,罩起一片霧蒙蒙的世界。

    街上行人左奔右跑地躲雨,前方行來三個人。侍女和扈從隨後,前方女郎再窈窕也如落湯雞。侍女尋找著躲雨之地,那位娘子抬頭,沾水的睫毛下眸子被清水洗過般烏黑,看向探窗撐下巴的青年。

    看到她,鬱明臉色沒什麽變化,隻拿開撐窗杆,啪嗒一聲將窗關上。

    過了一會兒,酒肆樓梯處傳來上樓聲。小二敲了門後進來,身後領著半身濕漉的女郎。小二看舍中青年冷冰冰地看著他,心中尷尬地不停弓腰道歉。那女郎倒是無所謂,還對那坐在窗下喝酒的青年揚了下眉:“噯,我進來躲雨,奈何外麵都坐滿了。”

    她眉目清潤,禮貌無比:“舊情郎,能拚個桌,容我躲雨不?”

    鬱明淡著臉看她。

    他喝口酒:“不行哦,舊情人。”

    李皎:“……”

    李皎用眼神示意比她還窘迫的小二出去,關上舍門。她無視鬱明的拒絕,走了進來,坐於案邊,自行低頭整理微潮的衣袂。

    鬱明:“……”

    所以無論他拒不拒絕,她都要進來坐。

    作者有話要說:  戀愛戀愛!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