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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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夫人家中還有事, 家中婆母近來身體欠佳,她作為長媳, 得早些回去照看, 同胞姐說完話,叮囑女兒幾句, 便起身告辭了。

    群芳會時, 方蘭蕊要同董氏與青漓一道去,便索性留在魏國公府了,青漓的婚期還差著小半年, 接下來能出門的機會也不算多, 姐妹二人能多說說話,也是難得的機會。

    當天夜間, 二人便連床夜話,將彼此的那一點心事遮遮掩掩的說了出來。

    方蘭蕊輕輕歎一聲氣,低聲道:“妙妙, 你是有福氣的, 陛下這般疼你, 上頭沒有正經婆婆, 小姑雖有幾個, 卻也是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青漓本是滿心的歡喜, 可是聽了方蘭蕊之事, 卻也不好表現的太明顯,刺她的心。

    ——阿蕊姐姐是在出門郊遊時遇上郝樟的。

    那一日風太大,她的風箏被吹到了樹上, 他在側見了,便爬到樹上去為她取。

    她輕輕道了一聲謝,他微微頷首,也不多言,便這般分開了。

    也是趕得巧了,沒過幾日,她去覺知寺拜佛,竟在那裏見到了他,總算是見過麵,不好冷著臉過去,便出言寒暄了幾句。

    也隻是幾句話的緣分,一對男女便在佛前陷了進去,她臉紅,他也臉紅,一切盡在不言中。

    每一段情意都是美好的,都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青漓自己也是在動了心之後,才能隱隱的品出幾分滋味來。

    蘭蕊這般的姑娘,素日裏最是溫柔體貼,但真的定了心,卻是最堅定不過,輕易不會更改。

    青漓聽她緩緩將前因後果說完,反倒是不忍心再去用那些門第上與性情上的不合適勸慰——那般簡單的事情,阿蕊姐姐這樣蕙質蘭心的姑娘,怎麽會不懂呢,既然她還是願意,想必便早已經做好了堅守的打算。

    青漓握住她微涼的手,緩緩靠過去,將自己的腦袋貼在她肩上,像兩個人小時候那樣:“本是想勸你改主意的,可是到頭來,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她繼續道:“阿蕊,不管怎麽說,你高興最重要,想做什麽,便隻管去做吧,你身邊有你阿爹阿娘,也有許許多多關心你的人在,總不會委屈你的。”

    方蘭蕊不曾想青漓會支持她,眼眶登時便濕了:“妙妙,謝謝你……”

    她聲音裏隱隱的帶了哭腔,卻還是堅持道:“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也知道阿娘並不支持我與他,可我還是想試一試,從小到大我都是聽阿爹阿娘啊,這一次……”

    她聲音極低,像是再輕一些便會在空中消散掉一般:“我想自己做主,哪怕會頭破血流,好歹也是試過了的。”

    青漓沒有再說什麽,隻握緊了她的手——無聲的安慰與支持。

    好容易找到了誌趣相投的小姐妹,青漓也算是自在了幾分,叫上了青苑,三個小姑娘一道在府裏頭玩兒,踢毽子捉迷藏猜謎語,好不快活,累了便一道去吃一吃冰鎮果子,然後在圍了簾子的涼亭中安幾張貴妃椅,吹著風一起睡一會兒,倒是極為閑適自在。

    方蘭蕊借著這個空兒,倒是也得以鬆一口氣,暫且不去想那些叫自己憂心之事。

    三日的功夫眨眼便過,群芳會的日子,到了。

    董氏與青漓本應與二房人一道的,可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為了方蘭蕊,叫上二房同行,反倒是別扭了。

    這種事情也不好說的太明白,畢竟能不能成還得兩說,萬一到頭來黃了,害的是自己外甥女的名譽。

    二夫人聽董氏暗示了幾句,心中便明了幾分,她也有女兒,對此也能理解,隻推說是青苑的裙子出了點問題,隻怕要稍後到,便請大嫂帶著兩個姑娘先行。

    董氏心下感激,辭別之後,便帶著兩個女孩子上了馬車。

    畢竟是去見郝家人,饒是方蘭蕊見過的事情不少,卻也難免有些忐忑,青漓與此事沒什麽直接的聯係,反倒是能平靜些。

    為方蘭蕊正了正發髻上的玉釵,青漓寬慰道:“有什麽好怕的,她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她仔細瞧了瞧自己這個表姐,隨即便含笑點頭:“阿蕊今日這般光彩照人,哪裏能挑的出什麽錯來?我看著好極了。”

    今天的主角是方蘭蕊,青漓自然不欲與之爭輝,自己隻穿了月白色的簡潔衣裙,卻親自為方蘭蕊挑選了胭脂色的衣裙,綴上和田玉的蘭花簪,她本就同方夫人生的像,如此一裝扮,整個人登時便明豔起來,有詩書門第培養起來的底蘊在,倒不顯得俗豔,隻覺氣質端淑,同麵目豔光相得益彰,名門閨秀的風範十足。

    董氏也曾經是這般過來的,知曉這其中的忐忑不安,隻含笑寬慰道:“阿蕊莫怕,又不是你一個人,邊上還有我們呢。”

    方蘭蕊心下微安,含笑點點頭,不曾出言。

    芳頤園在金陵城外,乘坐馬車,卻也算不得遠,兩刻鍾的功夫,便到了地方。

    她們到的不算早,卻也不算晚,剛剛下了馬車,卻聽有人迎上前來:“可是魏國公府上女眷與方大人家的女眷?”

    青漓正拉著方蘭蕊一道,卻覺她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心中便明了幾分——是郝樟。

    她微微退後一步,叫阿蕊姐姐上前些許,自己卻在後頭不易察覺的打量來人。

    郝樟比方蘭蕊年長五六歲,因著出身行伍,周身自有一種犀利,好在眉目周正,英氣勃發,倒不顯得凶神惡煞。

    ——單單隻看外表,倒是很不錯,怨不得阿蕊會動心呢。

    郝樟心知自己與方家之間的差距,姿態也放的低一些,請自己母親與小妹到不遠處涼亭裏頭暫待之後,便在此等著人過來了,遠遠見魏國公府的馬車過來,連忙迎了上來。

    青漓是待嫁女,不好光明正大的打量,董氏卻沒這些忌諱,上下瞧了瞧,心中倒覺滿意,同郝樟寒暄幾句,覺談吐也不錯,暗自點點頭,便由他帶著,往涼亭那邊去了。

    郝老太自從知道兒子要娶一個千金小姐,便是滿心的不情願——兒子好容易有了出息,卻要娶一個出身好的兒媳婦,都說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眼下這個門楣高,等到了自己家,還不得騎到自己頭上去?

    她更加喜歡的是自己娘家侄女,既是親眷,又能拉自己娘家一把,兩下裏又合得來,抱著這樣的想法,才帶著侄女到金陵來,眼下兒子喜歡上別人了,可叫自己侄女怎麽辦?

    她將自己的心意遮遮掩掩的對兒子說了,迎頭就遭了一通反駁,說對自己表妹隻有兄妹之情,無男女之意,這下子,郝老太心裏頭就更加不自在了——她才說了幾句呢,兒子就頂嘴了,這還是新媳婦沒嫁進來,等嫁進來了,還不定有沒有自己的位置呢。

    郝老太隻郝樟一個兒子,雖是農婦,卻也極在乎兒子前途,出去打聽到兒子看上的那個姑娘家世不俗,娶了於兒子仕途大有助益時,她心裏頭便暗暗生了一個念頭,隻是還不曾對人提起罷了。

    郝樟對於母親的想法一無所知,隻見她肯鬆口,心下便鬆了幾分,魏國公夫人在側,更別說心上人身邊還有那位被冊封為皇後的魏家姑娘,一路上他也不敢亂看,隻引著一行人往母親小妹安置的涼亭那邊去了。

    拐過長廊後,董氏便見到了涼亭裏歇著的郝家母女二人。

    大概是生活艱難些的緣故,郝老太的麵容要比實際年齡顯老,偏生穿了深紫色的衣裙,倒叫人覺有些不倫不類,身邊的女兒雖年少,肌膚卻也不似金陵女子白皙水靈,而是帶著幾分鄉下姑娘的黝黑粗糙。

    董氏這邊是女方,身份又較之郝家尊貴,態度自然是要矜持些,到了涼亭外,便停住腳,含笑等郝家人開口。

    郝老太自然見得到兒子引著人來,隻瞧了一眼前頭溫婉姝麗的董氏,眉頭便皺了起來。

    ——又不是十四五的小姑娘,穿的這般鮮亮做什麽,叫人見了便覺不正經。

    來之前她便聽兒子說了,女方來的人是那姑娘的姨母,魏國公府的夫人,她偷著出去打聽,便知那魏國公夫人年紀與她相仿,眼下見自己與她一道,竟像是隔了一輩兒的人,郝老太心中便不太舒坦。

    到底是人家身份貴重,郝老太心中不喜,卻也壓抑住心中不滿,臉上掛了點笑,迎了上去。

    董氏是什麽人,在金陵貴婦中周旋多年的人精,心思機敏,絕非郝老太這般鄉下老太太能比,一打眼,便瞧出郝老太心中不滿來。

    她眉梢微挑,臉上的笑意也淡了許多。

    ——說白了,這也隻是相看,沒有誰高誰低的意思,對方可以挑她們,她們自然也可以挑對方,天大地大,又不是離了誰就活不了。

    再說,光看這個架勢,郝家人也不像是有什麽誠心的樣子。

    郝樟的身份品級擺在那裏,本就叫人看不上,若是家裏頭人和善好相與,董氏也就不說什麽了,可此刻一見郝老太態度,便知是了了,既如此,又何必繼續呢。

    嘴上沒說什麽,在心裏頭董氏卻已經在上頭劃了一個大叉,無論如何,這樁婚事也是不肯讚同的,胞妹雖然有時候不太靠譜,可看人的眼光當真不錯。

    若是換了別的事,她隻怕轉身就走,可是此事,卻得留上片刻。

    之所以留在此地……自然是為了方蘭蕊。

    對於郝家,外甥女還沒有死心,心裏頭還有希望,就這般揚長而去,日後隻會生怨,覺得遺憾。

    與其藕斷絲連,百般不舍,倒不如在此利落的了結——長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