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新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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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本就炎熱, 直似火燒一般,更不必說金陵地域偏南, 愈發濕悶, 二者交疊,更加令人難耐。

    青漓最是怕熱的, 加之她運道不好, 除去在宮中的第一日,接下來的兩日皆是日頭高升,酷暑磨人, 隻幾日功夫下來, 她便有些受不住了。

    青漓在宮裏頭沒什麽熟人,又不便到別處去走, 皇帝怕她無聊,便叫幾位女官陪著說說話,偶爾涼下來, 也會陪著走走。

    陸女官年紀最長, 心思也細致, 見這位小皇後因著天熱蔫蔫的, 神思微動, 倒想起一個好去處來, 便含笑向青漓道:“娘娘若是覺得酷暑難耐, 倒不如往清涼殿泡溫泉去,夏日裏最是消暑不過。”

    清涼殿居未央宮殿北,多為帝王夏居之所, 以畫石為床,設紫瑤帳,盛夏時仍清涼無比,如同含霜,故而得稱清涼殿。

    事實上,皇帝本人是不怎麽介意夏日炎熱的,是以這些年來每每入夏,卻也不曾遷入清涼殿去。

    再則,雖然清涼殿與宣室殿同居未央宮北端,二者相距卻也難稱近,他處理朝政召見臣子諸事甚繁,如此一來反倒是麻煩。

    因著這幾層考慮,直到現在,清涼殿也是空置著的。

    青漓進宮幾日,繞著宣室殿轉了幾轉,也聽季寬提了幾句,倒也知曉幾分大概布局,可聞聽清涼殿裏頭有溫泉,卻還是頭一遭,禁不住好奇起來:“——溫泉?”

    她神色中略微有些疑惑,搖頭笑道:“倒是不曾聽人提過。”

    “自然少有人提的,”陸女官倒不覺奇怪,而是含笑為青漓解疑:“陛下很少耽於此類事,清涼殿去的也不多,身邊又無宮嬪,細數之前一位去過的,怕也隻有元貞貴妃了。如此,這些年下來,自然漸漸少為人知。”

    她這樣一說,青漓便有些明白過來了。

    先帝一朝再加上皇帝臨朝,也有幾十年光景,已經足以叫人淡忘許多事了。

    清涼殿位於未央宮,又處於宣室殿側,本就有天子專用的意味在,妃嬪能夠來此,多半是天子賜浴,作為一項殊榮存在的。

    英宗皇帝與孝慈皇後不睦,這並非什麽秘密,想來英宗也不會專門賜浴孝慈皇後,倒是元貞貴妃盛寵,有來此的可能性。

    這般一思量,陸女官這樣說前一位去的還是元貞貴妃,倒也是合情合理。

    隻是,前一位便是元貞貴妃,豈不是說,先帝一朝,還無宮嬪得過這樣的恩賜?

    青漓心下生出些許疑惑來,麵上卻是言笑晏晏——畢竟是涉及先帝,隱隱的能牽扯出何妃,皇帝的心思還不知如何,她還是不要貿然問出來為好。

    “還是算了吧,”青漓眉梢微動,道:“畢竟不是尋常地方,陛下若是知道,怕是會不高興的。”

    “哪裏會呢,”季寬適時的笑道:“早在娘娘入宮前日,陛下便令人清整漪蘭池,一應製物都安置進去了,那裏素來是皇後可用的,自是為娘娘準備。”

    自己前一日遞了消息入宮,短短的光景之間,他竟事先準備了這般多,青漓心間生出幾分訝異,更多的卻是感動與窩心。

    他是天子,每日皆是日理萬機,卻也能有心為她準備這些,委實是由不得人不心暖。

    青漓微微低頭,將唇邊笑意掩了,再想著皇帝往前頭召見臣工去了,一時半刻停不了,她也就定了主意:“那便過去瞧瞧。”

    ~

    清涼殿果然非比尋常,白石鋪地,輕紗縈繞,初一入內,便覺涼氣襲來,與外界酷暑,仿佛是另生天地,不似人間。

    陸女官在前頭帶路,引著青漓往漪蘭池去,等漸行漸近,便不需刻意引路,隻消抬眼,便可見清霧繚繞,暖意前襲,同外頭熱氣卻並無相似,隻叫人覺周身舒展,卻無有燥悶之意。

    青漓在家的時候,沐浴時便不喜有人在側,貼身伺候多年的侍女尚且不得近身,更不必說宮裏頭還不怎麽交心的宮人了。

    寬衣之後,她便示意幾個宮人退下,自己緩緩進了浴池。

    宮人們也知她會拘束,便不曾久留,將浴後的衣衫留下,便將四下裏的帷幔放下,恭恭敬敬的守在了外頭。

    青漓見她們的影子漸遠,一直消失在自己視線中,才懶洋洋的眯起眼,享受這一刻的舒適。

    明明外頭是熱的,水也是熱的,可泡在裏頭,卻覺像是魚入了水,渾身的骨頭都舒暢了。

    漪蘭池素來為皇後所用,自然不會隻有尋常浴桶大小,青漓打眼去看,估計著也有三丈長短,莫說是沐浴,便是遊泳,也是使得的。

    青漓是會水的,此刻卻也無什麽興致遊幾圈兒,隻四下打量著。

    池子底端四側皆是白石,水質清清,一側靠牆,旁邊設有桌案,上頭是應時的瓜果點心,另有巾帕陳設,取用極為便宜。

    青漓微微舒一口氣,隨手取一隻嬌小的紅李,送進了嘴裏。

    嗯,好甜呀~

    慵懶的靠在青石壁上,青漓高興的眯起了眼,四下裏是春風般溫柔的水,她品著那顆紅李的餘韻,心間說不出的暢快,拿一雙小腳拍拍水,低低的唱起了歌。

    是她很小的時候,董氏哄她睡覺時候唱過的歌,無甚曲調,隻是由心而發,既輕柔,又清新。

    一曲唱完,青漓低下頭,卻見水質清清,映出了她的麵容,眉梢微挑,眼眸含笑,暗生情意的意味十分濃。

    雖說不出這副麵容究竟有什麽地方變了,卻也看得出,與之前未曾動情的那個自己,全然是不同了。

    不過,倒是……更好看了。

    青漓想起皇帝,心中並不覺悵然,隻有歡喜盈盈,心潮暗湧。

    抬手將麵前的人影打破,她嘟起嘴,低聲嘟囔了一句:“想他了。”

    話一說完,便禁不住自己先笑了。

    才半日不見他,便覺想了,好不知羞。

    隻是,她還沒笑完,麵容便僵住了。

    怎麽覺得,好像……還有人跟著笑了一聲?

    青漓猛地往下沉了沉,叫水蓋過自己肩頭,雖然依舊清澈見底,卻也給了她些微安全感。

    微微抬高聲音,她道:“——你壞不壞,居然故意偷看,還偷聽我說話!”

    “別給朕亂扣帽子,”皇帝的聲音懶洋洋的自她身後牆壁傳過來,帶著難掩的笑意:“朕於你,是有風流之意,卻並無下流之心,做不出暗中窺探之事。”

    青漓聞聽他聲音隔一層牆壁自背後生,一顆心便穩幾分,再一想,卻仍覺不對勁:“不是想窺探,那你在此做什麽?”

    “來此還能做什麽,”許是為了叫小姑娘相信,皇帝撥弄了一下水,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他有些無奈的聲音傳過來,道:“自然也是沐浴。”

    青漓不信,質疑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偏生我來了你才來!。”

    “小姑奶奶,”皇帝無可奈何道:“是朕先來的。”

    “從你吩咐她們退下,到入水,再到你拍水唱歌說話,朕都聽得真真的,如何做得假。”

    青漓想起自己那句“想他了”,便覺麵上有些掛不住,此刻再聽他提,更是羞窘,隻岔開了話題,輕聲道:“你不是召了人麽,怎麽會到這裏來。”

    “本來是召了人的,”皇帝出言道:“可事情說的快,沒多久便散了,本想回去見你,又怕你這小懶貓在睡,便想著來此鬆鬆筋骨,卻不曾想,朕前腳剛到,你後腳便趕過來了。”

    雖說該見的彼此都見了,可青漓想著二人隻隔一堵牆赤/身相對還是覺得有些別扭,氣悶的拍一下水,道:“你既知我過來,怎麽也不出聲?”

    “朕不知道呀,”皇帝無辜道:“你過來的時候,是陳慶他們在外頭,朕又不曾見到,如何出聲?等聽聞有水聲,才知是妙妙來了,可那時候,你已經寬衣入水,朕若是喚你一聲,豈不是會嚇到你?反倒不美。”

    “我沒見到陳總管,”青漓往自己肩上揉了揉,鼓著嘴道:“誰知你是不是叫別人為你背黑鍋。”

    “朕何至於此,”皇帝語調中有些許曖昧的上挑笑意:“八成是他們故意躲開你,為我們添幾分興致。”

    青漓被他說得臉一熱,明知他看不見,卻還是別過臉去:“哪個跟你有興致了,少胡說。”

    “哦,小妙兒沒興致,”皇帝做恍然大悟狀,道:“真是奇了,方才是哪個說想朕?”

    “我!”青漓被他語調羞得麵紅,卻也硬氣道:“怎麽了?”

    “不怎麽,”皇帝語氣依舊溫柔,卻自生一種揶揄:“朕就是問問。”

    青漓初知皇帝在,還有些怕,此刻知他與自己有一牆之隔,心便定了下來,語氣也難得的堅定起來,道:“你人都是我的,還不許我想麽?”

    皇帝倒是不曾想她還能說出這樣霸氣的一句話來,聞言反倒是默默幾瞬,隨即又笑起來,意味深長道:“妙妙,膽子大了。”

    “我膽子一直這麽大,”吹牛皮又不用上稅,青漓也就直起腰杆來了,說便說了,有什麽好怕的:“怎麽,你還能飛過來吃了我不成?”

    二人隻一牆之隔,自然不會聽不清對方的話,卻不曾想,青漓這句話過去,皇帝卻久久不曾應聲,一片靜默。

    青漓初時還淡定,隨即便覺有點方——他不會是打算起身,來這邊找自己算賬吧?

    隻是,這念頭一升起來,便被她自己打散了。

    兩下裏雖隻有一牆之隔,卻並無通道,皇帝若是過來,也得繞一個大圈子才行,更不必說,她並沒有不曾他起身時帶起的水聲。

    想必,是專門為了嚇唬自己,才刻意不說話的。

    靠回牆上,青漓哼了一聲╭(╯^╰)╮:“裝神弄鬼。”

    她剛剛說完一句,卻聽那邊有撥弄水聲響起,許是因為隔了一層牆壁,皇帝聲音竟也似蒙了水霧般,帶著些微的模糊。

    他道:“小妙妙,真不怕朕過去吃了你?”

    青漓當然怕,怕死了。

    可現下到底是隔著一層牆呢,等他繞完圈子過來,她老早便穿好衣服溜了,才不怕他。

    等到了宣室殿,她就撒嬌打混不認這一茬兒了~( ̄▽ ̄~)~。

    這般一想,青漓便有了底氣,朗聲答道:“不怕。”

    皇帝聞聽,卻低低的笑了起來,似是停不住一般,許久都不止住。

    青漓被他笑的有些發毛,可是箭在弦上,也不好馬上收回來,隻能硬撐著。

    抬手撫了撫胳膊,她道:“你笑什麽?”

    “妙妙,”皇帝笑了許久才停,道:“你可知此處是何地?”

    青漓不知他想說什麽,頓了頓,才試探著答道:“清涼殿?”

    “不夠準確,”他語氣中仍有未散去的笑意:“你與朕所在之處,便是帝後湯泉。”

    青漓一頭霧水:“所以呢?”

    “你不明白,倒也不奇怪,”皇帝語氣中有未散去的笑意,道:“此處宮宇並非本朝新建,而是由前朝得來之後加以修葺,方成現在的漪蘭池與弘明池,而此處最初為誰所建,妙妙可知?”

    事情涉及到皇宮,尤其是具體的宮宇布局,外頭基本上就不會有人知道,即使是知道了,也得把嘴閉的死死的。

    青漓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入宮,自不會打聽這些,聞言也隻誠實的搖搖頭,道:“不知。”

    “此處宮宇,本為前朝末帝貪圖享樂所建,”皇帝倒也不賣關子,直言道:“這位末帝最為人詬病的,便是好漁色,性荒/淫,於此一道,從不乏奇思妙想……”

    最後一句話,皇帝聲音壓得低,落到青漓耳邊,卻叫她覺簡直是在耳邊炸開一樣響,整個人都有點懵。

    “你不妨猜猜看,”皇帝語氣帶笑,低聲道:“從朕這裏,能不能直接到你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