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所見過的付瑤, 從來都是沒有什麽表情, 唯唯諾諾的跟在付陽的身後，幾乎沒有任何的存在感，甚至像一個沒有意識的瓷娃娃。

    一直以來認為本性就是如此，但是在見到了付瑤這般激動之後, 海怪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這個女孩，和其他幾個孩子不太一樣，他所收養的小雜魚, 一個個聽話懂事, 做事有條理，甚至小小年紀就幾乎能夠當家作主，但是付瑤不同。

    付瑤一直以來的沉默，或許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和他人格格不入，才會躲在付陽的身後，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是一個……

    聽話懂事，卻實際上和哥哥一樣是一個相當直率的孩子。

    “我並沒有不在意。”海怪低著頭看著幾乎矮了自己半個身子的小女孩, “我很珍惜我的生命，也很在乎我的身體, 隻是, 如果你們需要，我不會介意讓你們蠶食我的身體。”

    “騙子！”付瑤瞪大了眼睛。

    “並不是騙你。”海怪撫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其實這裏真的很疼，我一直都有很小心的保護傷口，但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麵流浪, 所以如果是因為你，傷口的事情我可以暫時緩一緩。”

    付瑤猛然愣住了，突然間想起了之前所看到的海怪腹部傷口的嚴重，在最後見到海怪的時候，似乎還聽到了對方腹部的血流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的事情。

    一時間一種類似於荒謬和愧疚的感覺讓七歲的孩子手足無措。

    “我很在意錢財，畢竟我賣掉了我很喜歡的珍珠，我既然換來了錢，就必須讓我們生活有所改善，這畢竟是最初的目的。”

    海怪收集了他這漫長的一生中，僅僅就隻有幾顆讓他滿意。

    曾經為了得到一顆珍珠，他守在一顆成了精的海蚌旁邊漫長的時間。

    “我不可能對一切都無所謂，因為你們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海怪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臉，“可能是我並不是很善於做出表情，讓你誤會了。”

    不善於做表情？付瑤突然間想起來，自從見到了海怪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幾乎是屈指可數，偶爾會笑，但是那種笑容卻很奇怪。

    “我不會殺你，我不會做讓你們受傷的父親。”海怪偏了偏腦袋，希望能夠讓付瑤知道，他很認真，“因為，你們……是我的生命。”

    海怪說的話，有自己的含義，但是在付瑤心中，蕩起了無法平複的漣漪。

    是真話，還是假話，對這些曾經經曆過孤單的孩子來說，太容易分辨不過，海怪不會說假話，甚至他並不知道假話是什麽，所以……

    想要說他騙子，付瑤卻沒有辦法再像剛才那樣輕易的說出口。

    海怪垂下雙眼：“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有人能夠拒絕這個人嗎？付瑤感覺一直以來的堅持被這個男人在短短幾句話之間擊打的粉碎，捏住髒兮兮的布偶熊的時候，手指都已經生疼。

    “跟我回去吧。”海怪說道，撫摸了一下腹部，“我想回去了，我很疼。”

    “……”付瑤張了張嘴，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啊，我不會回去的！”

    付瑤氣鼓鼓的轉身，然而在轉身的瞬間聽到了男人跟上來的腳步聲，這次卻不想再跑。

    付瑤默許了男人跟在她身邊，眼神總是不自覺的往海怪的腹部上看去，手指揪著髒兮兮的玩具熊的手指節都用力的發白。

    現在已經是午後了，大人海怪和小雜魚都沒有吃東西，付瑤有些不舒服的捂住了肚子。

    “餓了嗎？”海怪自然是注意到了付瑤的動作，“我們沒有錢。”

    付瑤聽到冷笑一聲：“你不是隨便動動嘴皮子就能夠要到吃的嗎？”

    “這樣是不對。”海怪說道，“不能什麽都不做，隻坐享其成。”

    付瑤愣了一下，突然間想到了這幾天自己乞討的模樣，頓時臉色燒紅：“你在諷刺我嗎？”

    海怪卻沒有注意付瑤的惱怒，而是看到了旁邊巨大的水上遊樂園。

    這裏陳墨曾經教導過他，他知道是什麽地方。

    看了很久，海怪低下頭說道：“我們，在這裏工作，換一天的食物吧？”

    海怪想要在水上遊樂園找上一天的工作，並不容易，畢竟海怪沒有身份證。

    一個流浪漢和一個流浪兒本身也不適合去工作，但是海怪外貌實在是很出色，而且僅僅隻是一天零工，最後還是得到了一份適合的工作。

    海怪水性很好，幹脆直接穿上了遊樂園特製的服裝，包裹住了下半身，當做的水中的吉祥物，並且也可以兼職救援。

    讓海怪入水，這幾乎讓海怪感激的流淚。

    他本身沒有雙腿，束縛起來自然沒有什麽不適應，當海怪直接鑽入水中，像個孩子一般的撒歡的時候，太過活躍身姿和在水中如同魚一樣優美卻迅速的遊水，連連讓周圍注意到的人尖叫不已。

    卷曲的長發在手中像是鋪開的海藻，隻是因為腹部的傷口不能暴露，海怪也幹脆穿上了上半身的衣服，如此這般也能讓無數人迷醉。

    美人魚這種生物，是存在的，隻是實際上美不美，海怪真的就不太好去界定了。

    在下水之前，海怪還回頭問了一問付瑤：“我這樣，像美人魚嗎？”

    當時付瑤沒有回答，她也穿上了小醜的衣服，拉著一大堆氣球。

    工作一天，就隻要兩頓飯，這都和免費勞動力沒什麽區別了，果然這些地方都是□□工的！

    付瑤一邊想卻不知道為什麽，中午這頓飯吃的十分的滿足，比起平常任何直接放到麵前的任何食物，都要美味。

    “要氣球嗎？”付瑤對著比她矮的小朋友露出微笑。

    “天哪，那是什麽，真的美人魚嗎？”

    從旁邊傳來的驚呼，讓付瑤愣住了。

    “是哪裏請來的演員吧，啊好帥！”

    “天哪，看他的泳姿，是專業運動員嗎？”

    “哪裏的雜技團的？”

    付瑤追隨者眾人的眼光，看著無數人正在用手機拍攝，當付瑤看向在水中正在歡快的遊玩的聲音，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

    美人魚……

    過於美麗的身影，撒了歡一樣的在水中歡騰，明明是不知道什麽叫做表情的海怪，在這時候像是沐浴了陽光的花朵綻放的過於豔麗，在水中的時候，他好像是回歸了最安全的地方，為這個世界的美麗所著迷。

    他迷醉在水中的世界裏，而在陸地上，是為了這條美人魚而驚豔的人類。

    這一瞬間，像是閃爍著光。

    付瑤突然間想起，他們初遇海怪的時候，是在海邊的。

    他離不開水，總是會泡在浴缸裏麵。

    但是……

    那樣一個狹小的浴缸，又怎麽能夠和大海相比？

    隻是在水上樂園這樣一片狹小的人工水域都能夠開心成這般，讓他在城市裏麵生活，或許十分的殘忍。

    付瑤不知道為何會上前，想要更加看清楚一點。

    那個人……

    是不是其實就是人魚呢？

    是童話裏那般的，生活在水中，被海洋所供養，也被海洋所畏懼的人魚？

    他們……

    奪去了他的生活之所？

    這一天的海怪很開心，遊客也很開心，當然雇傭他們的人自然更加開心，因為海怪出色的表現讓很多人在網絡上留下了不少的軟宣傳，當然很開心。

    “做的不錯，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這邊其實是可以提供住宿，你們反正沒有住的地方，幹脆的留下來吧？”

    自稱遊樂園經理的女人抓住了海怪的手腕，頗有些不放人的意思。

    “不用了。”在海怪還沒有開口的時候，付瑤卻主動開了口。

    “晚飯就在食堂和大家一起吃吧，想吃什麽吃什麽 。”女人也不尷尬，笑道，“多交流交流感情，沒準以後是同事呢。”

    付瑤皺著眉頭，暗中咬了咬牙，看向海怪，海怪自然是不可能有這個自覺的。

    付瑤吃東西很慢，海怪也跟著付瑤，直到身旁的那些所謂的員工都走了之後，付瑤才放下碗筷。

    “吃飽了？”海怪問道，付瑤沒有回答，並不介意的說道，“我有個東西想給你。”

    海怪將剛才一直放在一邊，付瑤並沒有注意的很大的藍色的東西放到了付瑤的懷中。

    付瑤被塞了一個滿懷，愣了一下，仔細打量過去，才發現是一隻藍色的海豚玩偶，憨態可掬的模樣和十分可愛的微笑，讓人很有好感。

    “你似乎很喜歡這一類東西。”海怪有意無意的將視線定格在付瑤旁邊坐著的髒兮兮的玩具熊身上。

    “這個是不一樣的……”付瑤一隻手捏著海豚，另外一隻手則是抓住了玩具熊，“它救過我的命。”

    當時父親發瘋的時候，她差一點死去，被父親用砍刀追逐，到了角落的時候使勁抱著懷中的玩具熊。

    手起刀落，付瑤卻沒有受傷，那菜刀則是砍在了玩具熊的腹部，並沒有傷害到她。

    最後是怎麽活下來的，她忘記了，隻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抱著玩具熊，就像是抱著那時候幾乎喪失的性命。

    那是……無法拋棄的恐懼。

    但是……

    付瑤不自覺的抓住了手中的海豚，幹幹淨淨的海豚十分綿軟，甚至還帶著一點點香氣。

    “我們回去吧……”付瑤將臉埋在海豚柔軟的臉頰上，“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