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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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婉轉蒼涼的鎖呐聲撕開夜幕,蜿蜒的碎石小道上,一頂小轎晃晃蕩蕩地向著小遙山方向抬去,轎門上兩盞白紙燈籠在夜風中忽明忽暗。

    夜色正濃,村民們早已熟睡,此時不少人被這似喜還悲的鎖呐聲喚醒。

    “當家的,外邊什麽聲音?”

    那男人留心聽了一陣,道:“聽這方向,應該是李大山家的閨女出嫁了。”

    “怎麽會半夜……啊,是給了林家的那個?”

    “正是。”

    “唉,可憐那閨女,今年才十七歲吧?結了冥婚,就要守一輩子活寡了。也是他家流年不順,該有這一劫,她若不嫁,她跟她妹也都是被發賣的命。我看那閨女自己倒有點主意,跑去給林大善人做了大兒媳,好歹將她妹妹保住了。”

    那男人翻了個身,將頭埋在被中,迷糊道:“別人家的事,你別管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山看看。”

    青柳戴著蓋頭,坐在轎子裏,身子隨著轎夫的步子上下搖蕩。

    夜風夾雜著雪粒,不時從布簾縫隙裏湧進來,吹得她手腳冰涼。

    出門時爹的哀歎,娘的眼淚,弟妹的不舍都還在眼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情緒壓在心底。

    林家大宅今夜燈火通明,白色的燈籠如雪片,掛滿了整間宅子。

    花轎停在大門外,身體健壯的喜娘過來請青柳下轎,並一路將她背到東邊小院裏。

    院子正屋是鎖著的,東廂房內燃著白燭,屋裏冷冷清清,沒有一絲人氣。

    青柳在喜娘的提示下換上一身孝衣,跟隨她到前院。

    林家眾人都在前院廳堂裏侯著,堂中的布置與尋常喜堂倒沒什麽不同,隻是將紅綢換成了白練,另有一個半大的小子,抱著牌位站在一旁。

    青柳低著頭,按照喜娘的指示拜了堂,又被送回東邊院子。那方牌位也被送過來,端放在屋內貢桌上,桌後牆壁上掛了一幅畫,正是那日青柳見過的那幅。

    喜娘與外人都退了出去,房中隻剩她一人。

    她定定神,起身給那座牌位上了三柱香。

    她心裏其實是有些害怕的,可槐花婆婆之前與她說過,今夜這副牌位必須擺在新房裏,等明天禮成,才能移進宗祠。

    這也是本地的習俗,未成婚就夭折的男女,不論年紀多大,都不能算成人,死後牌位也沒有進宗祠的資格。這大概也是林家大公子這麽多年來都沒有托夢回來的原因。

    青柳將香插進香爐裏,退後一步,抬頭看那幅畫像。

    畫中少年那猩紅的大氅,在滿屋子落雪般白練的襯托下,越發紅得似欲滴血。

    青柳沒好意思盯著他的臉看,隻匆匆瞥上一眼,那張揚肆意的笑容卻映在腦中。

    她忍不住再一次歎息,這樣的人,竟英年早逝了。

    她又退後一步,拜了三拜,心中默念:大公子,隻望你看著太太的一片苦心上,若有所感知,便回來看看她。

    拜完她便退到床邊,一身孝衣,坐到天明。

    因是冬日,村子裏的雞叫過好幾遍,天還是昏昏沉沉的。

    青柳一直留心各處的動靜,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停在門邊,想了想,輕聲道:“是誰在外麵?”

    外頭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大奶奶起了嗎?”

    青柳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在稱呼自己,忙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擺,快步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衣著幹淨整潔,見了青柳熟練一福身,笑道:“廚房裏已經燒好了熱水,大奶奶既然起了,我去提來給您洗漱。”

    青柳聽她的稱呼便覺得別扭,可不清楚家中是什麽規矩,不敢貿然讓她改口,隻得福了福身,道:“勞煩嫂子跑一趟。”

    那婦人笑嗬嗬地去了,青柳回到房中,殘燭已經快要燃盡,燭淚流了一桌。

    她坐到梳妝鏡前,動手給自己梳了個婦人髻,髻上簪一朵白玉蘭銀簪,這是當初林家送去的聘禮之一。除了聘禮全部讓她帶走,昨晚出門前,她娘還封了幾個紅封讓她帶著,以備敬茶時小輩向她行禮之用。隻是她心裏沒底,她這樣的情況,今天需要敬茶嗎?

    那婦人很快回來,除了一桶熱水,另一隻手上還挎著臉盆布巾等物。

    青柳忙上前接過。

    那婦人笑道:“方才經過正院看了一眼,老爺太太屋裏燈已經點上了,想來他們也盼著喝大奶奶的新媳婦茶呢。”

    青柳一聽,便加快了洗漱的動作,收拾完後又換了一套素淨的新衣,給林家大郎的牌位上了香,才跟著那婦人出門。

    沿途經過幾條回廊,都安安靜靜的,成親前那兩次來林家,她就發現了,林家宅子雖大,人卻少。

    眼下她知道的院子就有四個,分別是前院、正院和東西兩院。

    前院不住人,是平日會客擺宴的地方,往後轉過一個月亮門,是林老爺和薛氏起居的正院,正院後頭兩側,則是東西兩院。林家二郎以及妻兒在西院,東院就是她昨晚待的院子,從前住著林家大郎。

    一路沿著回廊走,快到正院時才看見幾個人影,那婦人把青柳帶到這裏,便準備退下了。

    青柳忙道:“多謝嫂子,不知嫂子如何稱呼?”

    那婦人道:“我夫家姓許,大奶奶隨意稱呼一聲就行。”

    青柳便道:“許嫂子慢走。”

    正院裏又出來一個婦人,將青柳領進去。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林家眾人都在正院堂屋裏坐著。

    青柳一進屋,薛氏便衝她招手,“青柳快來。”

    等青柳快步走過來,旁邊一個婦人道:“太太,該先讓大奶奶敬茶才是。”

    薛氏道:“也是。”

    立刻有人在地上擺了蒲團,青柳跪上去,接過旁人遞來的茶杯,送到林老爺麵前,略有幾分局促道:“爹,請喝茶。”

    林老爺看著四十幾歲的模樣,身材高大健朗,神情肅穆,不苟言笑,與李大山完全不同,青柳第一次見他時,心裏就有些敬畏。

    眼下他接過青柳呈來的茶,喝了一口放在茶幾上,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封遞給青柳,“起來吧。”

    青柳心裏鬆了口氣,忙雙手接過,“謝謝爹。”

    等到給薛氏敬茶時,她便覺得輕鬆許多,麵上也帶了點拘謹的笑,“娘,請喝茶。”

    薛氏笑著把她扶起來,從袖子裏摸出一隻透綠的翡翠鐲子,套在她手腕上,道:“這鐲子是我當年出閣時,你們外祖母給我的,共有兩隻,另一個給了二郎媳婦,這隻你收著。”

    青柳忙道:“謝謝娘。”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轉頭對下首幾個人道:“二郎、錦娘,快來見過你們大嫂。”

    林鴻和瑾娘便站起來,一個作揖,一個福身,口裏稱:“見過大嫂。”

    青柳忙將他二人扶起來,錦娘又把她身後的兒子推出來,“瑞哥兒,快像你大娘請安。”

    林瑞方才三歲,長得虎頭虎腦,正是圓潤可愛的時候,聽他娘這麽說,便撲通一聲跪下去,奶聲奶氣道:“大娘安好。”

    青柳趕緊把他扶起來,掏出一個紅封遞過去。

    這次不用他娘教,林瑞仰頭看著青柳,眯著圓眼笑嘻嘻道:“謝謝大娘!”

    青柳忍不住摸摸他的腦袋,笑道:“不用謝,瑞哥兒真棒。”

    林瑞一聽,更加高興,幾步撲進薛氏懷裏,歡喜道:“奶奶,我喜歡大娘,大娘以後會和我們住在一起嗎?”

    薛氏將乖孫摟了個滿懷,笑嗬嗬道:“會,你大娘以後一直和我們住在一塊,你要是有空,要多去陪陪她才是。”

    林瑞道:“好!”說著又從薛氏懷裏鑽出來,去拉青柳的手,“大娘,咱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青柳看向薛氏,卻見她已經拉著林老爺站起來,笑道:“咱們的小饞貓餓了,自然要先開飯。”

    一家人轉至偏廳,早飯已經擺好了。

    每人麵前一碗雞絲粥,兩碟小菜,桌子中間擺著一盤白麵肉包,一盤烙得金黃的蛋餅,還有一碟山藥糕。

    薛氏讓青柳坐在她左手邊,她右邊是林老爺,林老爺旁邊依次坐著林鴻、錦娘和瑞哥兒。

    桌上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律,瑞哥兒不時的說些童言童語,幾次將大家逗笑。

    青柳隻吃了自己麵前的雞肉粥,隻是不敢第一個放下筷子,所以剩下小半碗粥就喝得極慢。

    薛氏一直勸她多吃些,不要拘束。

    她便又大著膽子夾了一小塊山藥糕慢慢品嚐。這種糕點她曾在鎮上的鋪子裏見過,一斤要三十八文,她隻遠遠地看,連鋪子的門都沒底氣進去,現在嚐到了,滋味果然不同。不過,就算好吃,她也隻吃了一塊。

    餐桌上的食物大半落進林老爺和林鴻肚裏,吃過早飯,林老爺便出去了,林鴻夫妻倆也退回自己院裏,青柳仍陪在薛氏身邊。

    薛氏拉著她到堂屋裏,道:“你不要太拘著,臨近年底了,鋪子裏事情多,你爹多半時候是不在家的。錦娘她爹前幾天摔了,一會兒二郎要陪她回去看看,家裏隻有咱們母女了。”

    青柳應了聲是。

    薛氏又道:“昨晚沒睡好吧?委屈你了,一會兒時辰到了,就讓人把大郎的牌位請進宗祠,等一下你在房裏好好歇一歇。”

    青柳道:“謝謝娘,我不累。”

    薛氏笑道:“好孩子,你隻將這當作自己家,平日一個人在院子裏坐得無聊,就來陪陪我。咱們家人雖各有各的院子,可是每餐都是在一張桌子上吃的,到了飯點自然有人去叫你,你不要怕,多吃點,不然過兩天回家,讓你娘看見你被咱們家養瘦了可怎麽辦?”

    青柳被她說得低了頭,方才飯桌上,她確實不怎麽敢伸筷子。

    一個婦人走進來,輕聲道:“太太,人都到齊了。”

    薛氏點點頭,牽著青柳走到屋外,外頭院子裏,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十幾個人。

    她對青柳道:“咱們家地方雖大,人卻不多,而且也沒有讓人貼身伺候的規矩,所以家裏幹活的就這些人。”

    說著她讓那些人一一上來給青柳行禮,又一個個介紹給她聽。

    有洗衣的,掌勺的,采買的,縫補的,灑掃的,還有管著外出車馬的,每個人各行其是,分工明確。除此外每個院子裏還有一個管事婦人,薛氏喚了一個人出來,正是早上那個許嫂子,“許嫂子負責你院裏的事,以後你缺了什麽,隻管問她要。”

    青柳忙道了聲是。被叫了那麽多聲大奶奶,她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已經有幾分麻木了。

    見過家裏伺候的人,薛氏體諒她昨晚沒睡好,讓她回房去歇著。

    許嫂子又過來給她帶路,到了院裏也不離開,因青柳沒喚她,她便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青柳坐在桌邊,感覺身子輕飄飄的,仍有些回不了神。今日的一切,與從前是天壤之別,她仿佛還在夢中,惶惶踏不到實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夫掐指一算,今天還有一更,時間可能有點晚,崽崽們明天來看吧~

    感謝19783545、123看文不留評、佛不跳牆我跳的地雷,心肝寶貝甜蜜餞兒的手榴彈,麽麽噠╭(╯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