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嫣然抱著孩子和黃嫂子一起上街。

    來到此地一年多, 這可以算是她第一次去街上。

    上清宗山下的這座小鎮不大, 與重安城自然是沒得比，整個鎮子以一條街道為主幹，兩邊都是店鋪小攤，而後又像樹葉上的葉脈一般, 街道兩旁延伸出許多小巷子，她們居住的小院, 就在一處安靜的巷子中。

    看慣了重安城的繁華，再來看這充滿市井氣息的小鎮, 倒覺得有幾分親切。

    嫣然跟在黃嫂子旁邊, 與她懷中的小虎一樣，好奇地左看右看。

    黃嫂子婆家就在鎮上, 她嫁來許多年，跟鎮子裏不少人都熟了，這一路走來, 就有好些個婦人攔下她, 與她打聽嫣然是誰。

    嫣然與虎頭分開之事, 黃嫂子並不清楚內情，隻知兩人感情不好, 如今一個在山上，一個在山下, 但還是有來往，她便以為是嫣然在山上住不慣，才搬下來。

    因此別人問起, 她都說嫣然是她主家，家裏郎君是上清宗的人。

    嫣然聽了也沒反駁。她一名女子孤身帶著孩子，確實需要上清宗的名頭做護身符。

    從街頭走到街尾，這裏已經比前邊安靜許多，來往行人也隻有寥寥數個，一座書肆便靜靜佇立在此處。

    嫣然抱著孩子進去，約摸一刻鍾後再出來，手上已經多個包袱。

    黃嫂子方才並未入內，見她手上拿了東西，便問：“娘子買書了？”

    “我接了點抄書的活。”嫣然道。

    方才進店，那掌櫃的見她是個婦人，原本並不熱心，後來她看過別人的字，心裏有了些底氣，當場寫了幾個字給他看，他立刻就熱絡起來了。

    黃嫂子一聽，瞪大了眼歎道：“娘子還會寫字？不得了不得了，往常隻聽說那些書生能幹抄書的活計，娘子可不比他們差呀！”

    嫣然被她誇得有些不自在，忙說自己隻會抄抄書，比不得書生們的文采。

    然而在黃嫂子心裏，這已經十分了不起了，原本她就覺得嫣然長得好又有氣派，與尋常婦人不一樣，現在更是敬佩不已，直把她當秀才公一樣了。

    她忍不住好奇道：“抄書的工錢怎麽算？”

    嫣然想了想，說：“掌櫃的給我的書是《千字文》，若靜下心來，一兩天可以抄完一本，酬勞是一百五十文。”

    黃嫂子歎道：“比一個壯勞力掙得還多哩！”

    嫣然道：“我隻想著把咱們每日的菜錢掙出來就好，嫂子今日買了多少？我算算夠不夠。”

    黃嫂子忙把菜籃子給她看，“割了一塊五花肉，二十五文，我跟他討了一根大骨，今天熬蓮藕豬骨湯喝，兩節藕八文錢，一斤雞蛋十文，又買了幾根蔥，一把豆子，一共七文，家裏柴火快沒了，我叫人一會兒送一擔上門，又給了五文。”

    嫣然飛快地算了算，道：“一共五十五文，加上米麵油鹽，一日下來差不多七八十文，掙的錢正好夠花。”

    她心裏高興，麵上不由帶了些笑。

    以往數百兩的銀票經手，也不能讓她有這樣的滿足感，原來她也是可以養活自己的。

    黃嫂子道：“所以我說娘子不得了，頂得上家裏的頂梁柱呢！”

    嫣然聽了更加高興。

    黃嫂子見她一臉喜悅，看著血氣都足了些，不由道：“娘子該多笑笑，笑起來多好看呀。”

    嫣然又笑了笑，她心情舒暢，連看見身後尾隨的某人，也覺得沒有平日礙眼，隻當不知，又去鋪子裏買了糕點糖果，犒勞自己和黃嫂子，權當慶賀她今天開張掙錢。

    午後小虎睡著，嫣然給了黃嫂子一包桂花小米糕，讓她回自己家看看孩子，晚飯再回來。

    黃嫂子感激不已。

    待她離開，嫣然在房裏鋪上筆紙，細細地研了墨，凝神靜心開始抄書。

    虎頭在樹上貓了許久，見她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心裏好奇她在做什麽，便從樹上下來，輕手輕腳走到窗邊，看了兩眼熟睡的兒子，又去看嫣然。

    嫣然全神貫注於紙上，直到一張紙抄滿，拿到一旁晾幹，才發現窗外多了個人。

    她瞥了一眼，又收回視線，開始寫下一張。

    虎頭問她：“抄書做什麽？”

    嫣然沒理。

    虎頭也不生氣，撐著窗台翻身進來，到她身後細看，道：“你的字真漂亮。”

    嫣然心裏正有幾分得意，又聽他說了後半句，“和你人一樣。”

    她立時氣惱，瞪了他一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虎頭撓撓臉，辯駁道：“我說的是實話，況且狗嘴裏本來就吐不出象牙。”

    嫣然氣結，又覺得自己傻，沒事理他幹什麽。

    她又瞪他一眼，轉過頭專心做自己的事，任虎頭再說什麽也不搭理。

    虎頭隻好走到一旁去看兒子。

    他拿兩個手掌在小虎身上比劃一番，又把他抱起來顛了兩下，道：“好像重了。”

    小虎原本睡得好好的，讓他爹抓起來顛來顛去，終於被顛醒。

    小娃娃再乖，睡得不夠也是要鬧脾氣的，眼看他頭一甩腳一踢就要哭鬧，虎頭忙伸手捂住，破天荒帶了點心虛地回頭看看嫣然，見她沒發覺，鬆了口氣，忙道：“我帶小虎出去走走。”

    說著也不等嫣然回答，就從窗戶竄了出去。

    等嫣然抬頭去看，他已經消失在牆外。

    她皺了眉，擱下筆到窗前，踮著腳望了幾眼，尋不到他的蹤跡，隻能看見附近人家的屋頂，隻得又回到桌案前。

    傍晚虎頭才把孩子抱回來，他之前抱出去，帶著兒子蕩了幾圈，他很快就咯咯笑起來，既忘了鬧，也不睡覺了。

    兩人在外麵玩了半下午，本來還好好的，結果剛才兒子忽然說哭就哭，怎麽哄也哄不住，他沒了法子，隻得滿頭大汗地抱回來。

    小虎哭了一路，回來時嗓子都有些啞了。

    嫣然聽得心疼，忙接過來，伸手摸了摸尿布，沒濕，又按黃嫂子交代的法子點了點他的嘴唇，果然就見小虎張開嘴，四處亂鑽，這是餓了。

    她給孩子哭得心慌，見虎頭還愣愣杵在旁邊，頓時沒好氣道：“還不快去鍋裏把米糊端來！”

    虎頭忙跑去廚房。

    嫣然沒多少喂食的經驗，虎頭更是指望不上，兩人手忙腳亂，好歹讓小虎吃上了飯。

    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模樣，虎頭心有餘悸。

    他瞄瞄嫣然，又瞄瞄她的胸脯，心想如果媳婦兒能喂就好了。

    結果嫣然抬眼正對上他的視線，他趕緊裝模作樣轉開眼。

    “古裏古怪。”嫣然嘀咕。

    虎頭則想，“幸好沒被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