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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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叢娟一夜都沒有睡好。

    不斷地做夢,讓她一直睡得不太踏實。夢中,董大哥依然高大帥氣,鮮活無比,他為自己撐起一片天空,從此可以不懼風雨。可仿佛過了許久,又好像才僅轉眼,他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一群如狼似虎的所謂親人,他們一個個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可奇怪的是,曾經那麽多回她午夜無聲哭泣,傷心欲絕,現在回過頭來再看他們凶神惡煞的臉,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已長大,再也不是無力保護自己的柔弱女孩。你看,那些被自己殺死的人,也不斷在她的夢裏進出,或流露出絕望,或拚命地想要求自己饒他一命,不論是他們生前的模樣,還是死後的慘狀,對她都夠不成威脅。因為她已經足夠強大,可以不懼,曾經的夢魘,終於真正意義上的成為了曾經。

    她,羅叢娟,再不是要以任由別人擺布、決定生死的弱者了!睜開眼,天早已大亮,外麵車水馬龍的噪聲透過窗戶飄進來,無端讓她多了幾分煩躁,這個城市哪哪都不好,變化得太快,物也非,人也非,哪所自處自己原來的家裏,她依然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大概,古人雲,吾心安處才是故鄉,讓她安心的那個人不在了,這裏,便也再不能被稱之為她的家了吧。

    還剩下三個人。董大哥,快了,你別急,等我。

    警方的辦案效率其實因案情而異,小案子,一沒辦案經費,二破了也不顯山露水,三基層警員實在忙得分身乏術,自然是能查就查,查不了先放著,但隻要牽扯人命的大案,尤其是多人死亡的重案要案,那是要經費有經費,要人員有人員,想查幾個人的行蹤,不過是費點功夫的問題。

    好巧不巧,剩餘可能會成為凶手目標的三個人中,目前隻有穀從業仍在本市,另外兩個人因為年前攬了個拆遷隊的活,過程中出了人命,哪怕他們都不算主謀,也是警方的逮捕對象,先一步逃得沒影。背了案子,兩人很小心謹慎,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隻能先把穀從業秘密監視起來,等待凶手自投羅網。

    用穀從業作餌還不告之對方這件事,一組眾人做起來一點壓力也沒有。找人的過程中,他們自然將這三人的底查個一清二楚,穀從業這個人可謂劣跡斑斑,被拘留的案底長得一張a4紙打不下,幾年前還逼得老婆跳樓自殺了,當時鬧得很轟動,都說是因為他出去**,才讓剛生完孩子的老婆患上了產後憂鬱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哪怕之後他為了養家很辛苦,什麽錢都掙,卻仍然讓人看他不順眼。

    所以哪怕知道他那兒子體弱多病,此時正在醫院躺著,他們也很難同情得起來,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大抵如此了。穀從業幾乎是白天黑夜都陪在醫院的,他兒子才兩三歲,沒大人陪著不行,家裏老娘年紀太大,身體不好,所以穀從業隻能自己撐著,這幾天一步都沒離開過醫院,吃飯都是老娘在家做好送過來。

    目標的活動範圍小是好事,便於警方布控,雖然對穀從業這個人他們喜歡不起來,但是如果目標在他們的嚴密監視下卻出了事,畢竟是一條人命,他們是警察,保護群眾的生命安全是他們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個群眾,是所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與他們的喜好無關,人可以有情緒,但工作不可以。

    醫院永遠都是人來人往,一片繁忙的。穀從業全副身心都放在兒子身上,根本沒察覺自己身後多了幾雙眼睛,依然每天都發愁兒子的病,發愁家裏的存款,發愁以後的生活。

    在醫院第一次看到穀從業的時候,羅叢娟緊緊地攥起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她卻渾然不覺。忍了又忍,才忍住上前直接將他打死的衝動,她死死地盯了這個男人片刻,才悄悄轉身先行離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人員密集的醫院也絕對不是個好的報仇地點,她得好好想想,計劃計劃,要怎樣才能讓這個始作俑者嚐遍痛苦滋味,受盡酷刑,再悲慘死去。也不算枉費自己恨他入骨,花了這麽多心思,才總算尋到正主兒!

    隻要一看到瘦得皮包骨頭似的躺在病房上,明顯出氣多進氣少的小男孩,羅叢娟就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未來的某一天,他的女兒也會是這樣,半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掙紮求存,她再也沒有與其他小朋友一樣正常長大、正常求學,正常嫁人生子,過完一生的機會了,她的生命,全都在一年前與穀從業的遭遇中被篡改得麵目全非!

    母嬰阻斷率高達99%!99%啊,就說明對絕大多數的孕婦都是有效的,可偏偏,那該死的百分之一,就發生了最不該發生的孩子身上!她的父親為國捐軀,母親又如此深明大義,烈士遺孤啊,為什麽老天爺如此不公平!

    所以穀從業死定了!她現在需要思考的,不是殺不殺他的問題,而是要怎麽殺的問題。

    一切從醫院開始,便也從醫院結束吧,她躺在自家地上,手裏把玩著寒光閃閃的切肉刀,眼裏全是冰冷的殺意。

    第二天一大早,她靜靜地換上一身新衣,不施粉黛,敲響了樓下的門。對方看到她明顯怔了怔,半晌才認出來這個女孩就是樓上的娟娟,他們曾經在廣場有過一麵之緣,聽鄰居說她前不久回來了,一直都沒碰上,怎麽會突然來自己家?

    羅叢娟微微一笑說道:“我......來看看董大哥,還有侄女。”說完,她略有些懊惱,怎麽能直接從家裏下樓就過來了呢?怎麽也得先去買點禮品啊,大早上空著手來看人,真是太沒禮貌了。

    董家嫂嫂想到以前丈夫救過這小姑娘,很痛快地放她進來,又忙抱起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的女兒,掃眼看著家裏到處都亂糟糟的,衝著羅叢娟尷尬笑笑:“對不住,家裏太亂了。你董大哥,嗯~在屋裏,隨我來吧。”

    臥室裏,堆的最多的是嬰兒用品,隻有原本的梳妝台上,擺著個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以及一張剛毅的男人軍裝照。

    羅叢娟立時便紅了眼圈,轉頭直直盯著董大嫂,如果目光有實質,她早已經將這個女人紮成馬蜂窩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句話:“為什麽不讓他入土為安?”犧牲的烈士,是有喪葬費和撫恤金的,難道不夠在墓園裏買塊地嗎?又或者退一萬步,就是買個安放骨灰盒的龕位也總好過縮在家裏的一角,連陽光都光不到吧!

    這家人,安得什麽心?

    董家嫂嫂顯然沒有預料到羅叢娟會這麽生氣,她被毫不留情地指責,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心想這女孩好不講理,跑到別人家來多管閑事,本來就不熟的人跑到自己家裏來指手畫腳,不轟她出去還等什麽?可是當對上羅叢娟已經閃滿淚光的雙眼時,她有些不忍,好脾氣地解釋道:“現在的墓地什麽價格,哪裏是那點撫恤金買的起的,囡囡還小,身子又不好,公公婆婆都是同意的,將他擺在家裏,都是至親的人,也不怕那些個怪力亂神的東西,省下錢來給孩子留著。而且......我私心裏也是想要離他近一點。”她看著去世丈夫的遺像,一臉溫柔。

    羅叢娟再不多說什麽,對著骨灰盒突然跪下去,鄭重地磕了三個頭,逃也似地離了董家,她怕她再呆下去,會痛哭出聲,引人懷疑。

    是夜,月黑風高,宜殺人越貨。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警方悄悄與醫院聯係,將穀從業兒子所有的病房另外一個小病人移走,並留出了隔壁病房供警方埋伏人手所用,醫院的監控室也安排了人晝夜值班,一旦發現不對,第一時間將凶手包圍。

    兒童醫院的住院部夜裏還算安靜,九點一過,病房裏的燈就熄得七七八八了,探視時間之外的住院部終於平靜下來,大門緊閉,走正常途徑,肯定不會再有人能進來了。可凶手身懷武藝,雖然飛簷走壁太誇張了,但借力使力,上個四樓什麽的,相信以凶手的能耐,也算不上難事。

    所以漆黑的夜晚,才是凶手最可能出現的時機,表麵上一片寧靜的住院部裏裏外外有七八雙眼睛在各個角度盯著穀從業所在的病房,凶手從來不會打無準備之仗,每一次,她出手準確且狠辣,成功率極高,事先踩點必不可少。雖然一直警方也沒發現可疑人物,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對方遲遲未出現,不免讓他們心裏有些不安,凶手會不會發現有人在盯著穀從業,不敢來了?守株待兔總是下下策,卻是他們現在唯一的途徑,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一組的七個人全都生生熬成兔子眼,還請了局裏其他組的同誌來做外援,長久下去,誰也扛不住。

    每天夜裏,他們都繃緊一根弦,等待凶手現身,卻每每都失望到天明,今夜,還會如此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淩晨三點,人體總易疲憊的時候,盯梢的眾人也漸漸流露出困意,開始哈欠連天。

    突然,耳機裏傳來外圍組低沉夾雜著驚喜的聲音:“洞幺洞幺,目標出現,目標出現,有人潛入醫院,正往住院部北麵的牆邊溜,形跡十分可疑。”眾人精神一振,疲憊一掃而空,按預定計劃,兩個人迅速摸進隔壁病房,將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跟他兒子帶出來,由一名偵察員穿上防彈衣躺在床上裝睡,至於孩子,就放了隻提前準備好的毛絨玩具。

    偵察員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在黑暗中盯著窗戶,就等人爬上來,趁其不備,迅速製服。

    外圍偵察員不斷報告凶手的位置,四層樓,不過兩分鍾,她就爬上來了,劃玻璃的聲音輕微響起,時斷時續,在安靜的夜晚聽在耳朵裏,讓人忍不住起一層雞皮疙瘩。

    大約過了十分鍾,窗戶被劃開,緊接著是插銷被拉開的動靜,一個黑影輕跳進來,落地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她一步步向著偵察員走去。

    行動之前,一組的全體成員就抓捕方案研究來研究去,終是不敢冒險在她剛進病房時就出手,對方的武功底子到底如何他們不清楚,如果提前驚了她,給她機會再從窗戶躍出去,變數太多,他們放在外圍的人手本來就少,三兩個人萬一製服不住她,讓她融入夜色脫身,再想引她出來,可就難上加難了。對方可以等,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八年,但警方等不了,每天都會有新的案情,他們警方有限,不可能把最精英的團隊之一困在穀從業身邊。

    所以他們必須一擊必中,耐心等著凶手遠離窗邊,等一會他們圍捕時偵察員的責任重大,要負責在所有人衝進病房抓人時看準時機,先一步控製住窗戶這一出入口,很可能與想要逃跑的凶手直接對上,危險係數不言而喻。

    李承平主動請纓,他是省刑警比武十佳之一,槍械和搏擊兩個單項第一,在一組眾人中武力值最高,由他來堵窗戶是最合理的,此時他穿著防彈衣躺在病房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一步步向他走來的人影上。

    耳麥裏終於傳來行動的命令,眾人一擁而上,不許動不許動的喊聲此起彼伏,黑漆漆的病房瞬間亮如白晝,而李承平也迅速從床上躥起來,幾個箭步衝到窗邊,堵死對方的退路。

    四對一,似乎勝利的天平傾斜向警方了。

    強光刺眼,羅叢娟一時不適應,隻得閉上眼緩了緩。雖然僅有很短暫的幾秒鍾,但是等她再睜開眼睛時,已經遲了,她成了甕中的王八,沒有出路了。

    要硬拚嗎?這個念頭滑過她的腦海,她迅速地分析著逃跑的可能性,如果穀從業已經被她虐殺,她是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抓了的,大仇已報,她的死活並不重要,可是那家夥還活著,她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