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中捉鱉

字數:5833   加入書籤

A+A-




    劉院長和老婆一順邊躺在自己醫院的病床上,怎麽也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如何發生的。他們除了大眼瞪小眼,忍著身體的不適外,還要為唯一的兒子擔著一份心。

    劉傑到底怎麽樣了,他們不知道,這些穿著防化服的人嘴巴極緊,除了叮囑他們按時吃藥、好好休息之外,無論他們問什麽,都跟聽不見似的。

    人身自由也被限製,劉院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被囚禁在自己醫院的某間病房內,門一律從外麵被反鎖,他們有限的活動範圍,隻剩下股病房裏的十幾平米。

    為什麽會發生放射性物質泄露呢?為什麽他們一家三口無一例外地中招了呢?他曾經耳朵貼在門上偷聽別人說話,知道在醫院裏被隔離得不光隻有他們一家,還有幾個醫院的醫生、病人家屬。

    劉院長做為醫院的領導之一,在泄露事件發生的最初,也是在一定範圍內被告知真相的。彼時他正在醫院裏。

    劉傑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他當時跟妻子倆日夜不休地貼身照顧了兒子一天一宿,在醫院工作了這麽多年,他剛剛才知道病房裏的床硬得睡不著,衛生間髒得不敢用,病人食堂出品的飯菜難吃得無法下咽。他很是嘲笑自己養尊處優,兒子都昏迷不醒,大腦水腫,不得不切開一塊頭蓋骨緩解壓力了,他還有閑心注意這些生活細節。

    生與死的邊緣徘徊時,其它任何事都沒有意義。

    現在回想當初蠢笨如豬的他與主治醫生。頭昏惡心、嘔吐便血、四肢抽搐、高熱不退,迅速發展成腦水腫,肝脾腫大,酸中毒,種種症狀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告之他們這是核輻射過量引起的放射病。他們就是笨到根本不知道如何檢查,如何對症治療!

    康曉冬的急性猝死本來應該引起他們的注意,劉傑後來與死亡僅一線之隔更應該讓他們聯想到放射病。可是一次又一次,他們太相信自己的經驗,更是盲目自信小概率事件不會發生。

    放射性物質啊,普通人一輩子可能連見都沒見過,更別提接觸了。便是醫院的醫護人員,會有專人使用含有放射性物質的儀器用於檢測和治療,但是那裏麵的放射性元素是被層層包裹在最安全最核心的結構內,鉛封是必不可少的,輕易不會有人能碰到,連損壞泄露都絕無僅有才對!

    可他們是醫生!平時學的用的,都是要求他們怎麽樣直接推斷病因。如果一種生物,長得像鴨子,叫聲像鴨子,走路像鴨子,那這種生物無疑就是隻鴨子!所以康曉冬的病症非常自然第一時間被歸結為某種致死率極高、病情發展極迅速的出血熱,為此為她急救的醫護人員也都全副武裝,就像當年對付非啊典一樣。

    他們之中,又有誰親眼見過放射病患者?就連學生時代,學校裏的老教授對這方麵的病症也是紙上談兵。他們怎麽就好死不死碰到了呢?

    不不不,停下。劉院長感覺短短幾個小時,自己白頭發都多長出一堆來,他得關心關心自己兒子,不應該胡思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老妻一直在旁邊默默流淚,每一次劉院長試圖與她交談時,她都會閉著眼睛轉過身去,不理他。本來心緒就不好,關在個比狗籠子大不了多少的屋裏,唯一的交談對象還這麽副樣子,劉院長很是窩火,最終衝著老妻吼道:“我怎麽你了?你總這麽愛搭不理的?孩子生病不是我的錯,被關在這裏更不是我的錯!你這哪來的邪火,真是不可理喻!”

    本來就是逞一時口舌之利的,說出來比憋在心裏好受些。原本夫妻二人,脾氣不好的也是他,妻子在他生氣發火時總會一言不發,一個巴掌都拍不響,根本吵不起來。

    可這一回,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老妻噌得一下坐直身子,雙眼噴火地瞪他:“要不是因為你,傑兒會生死不明嗎?”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發生意外誰也不想的!”

    “跟你沒關係?跟你沒關係,跟誰有關係?你不是不知道,他從小到大都不想學醫,要不是你逼著他上了這麽多年的醫科,畢業後又搶先一步動用關係把他弄進你們醫院,他是情願當個攝影師的,到處旅行、看風景、賞人文才是他的願望!”

    劉院長煩躁地在病房裏踱步:“當攝影師?全中國人有個手機都能拍照片,這行業有什麽前途?連飯都吃不飽了,還談理想?他那夢想能掙著錢嗎?我這是為他好!當醫生多好,收入高,體麵。”

    “體麵?體麵就給各位體麵到小黑屋裏了?體麵就把兒子體麵得命懸一線了?要不是他來這該死的醫院工作,能病得人事不醒嗎?”

    “這跟醫院有什麽關係?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是在醫院裏接觸到什麽東西了呢?”

    “劉春鵬!你當我是個傻子不成?不是你們醫院出了事,為什麽我在家裏都被人找上門來,像犯人一樣被送到這兒來!為什麽你們醫院的人都被檢查了,還有幾個就關在咱們旁邊的病房裏隔離!你們腫瘤醫院裏有什麽,你心裏沒點數嗎?”

    劉院長頹然地放棄爭吵,不得不承認老妻說得都對。可問題到底出在哪呢?哪一台設備損壞了?

    這也是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在來了醫院之後,第一個要解答的問題。

    一樓的急診室已經被臨時布置成指揮部,不知道這白慘慘的衣服裏麵到底加了多少鉛襯,穿起來走路時短途還沒感覺,時間長了,死沉死沉的,連抬抬手都費勁,不過見著別人都沒有脫掉的意思,一組眾人也隻得入鄉隨俗。

    終於,一個看起來像是領頭的人過來跟他們描述現在現場的情況:“整間醫院我們已經搜索過了。放療室裏一台治療機有被人為破拆的痕跡,但他應該對放療機的結構有相當的了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被偷走的放射性元素co60隻占很小一部分比例,不足以影響放療機的正常使用。”

    “這麽一點丟失的量,如果他不是拿出來害人,根本神不知鬼不覺,不在這台放療機報廢的時候,也不會有人關心內裏的核元素是否安全。我們,額,怎麽說呢,還算幸運。”

    “這間醫院裏共有三十多人身上發現了過量的放射性塵埃覆蓋。大多數沒有出現症狀,相信及時服藥排出體內核素,不會影響他們今後的生活,比較嚴重的是這幾個人。”那人遞給郭建峰一份資料。

    “偷出來的放射性元素一共被分為了三份。相信凶手原定的目標一共也隻有三個。第一份,如你們所見,被製成了鑰匙鏈上的卡扣。不知道凶手是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卡扣上還塗了一層鉛粉。我們收繳回來的鑰匙扣上有掉漆現象,這才將裏麵的放射性物質裸露出來,危害到了攜帶者的人身安全。”

    “這串鑰匙扣的主人叫劉傑,他現在在重症監護室內。不得不說,他的情況不容樂觀,一般達到他接受的輻射量的人,無一例外最終全都死亡了。我們現在,與其說是在治療,但不如說是收集數據。他因腦水腫已經深度昏迷,你們不用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這第二份,則被碾成粉末,撒進了康曉冬放在辦公室的咖啡罐內。據她的老公高進鬆說,康曉冬對咖啡嚴重依賴,每天必喝。可正巧她出事的這兩天,因為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夠健康,康曉冬想要改變一下,兩天沒碰。”

    “康曉冬出事後,直到我們封了整座醫院,也沒有人再進入康曉冬的辦公室。她的咖啡罐檢測出放射性物質輻射量超過正常水平五百多倍。單純輻射不應該立即致死,她顯然將放射性物質喝進了體內——我們在她的辦公室上發現了已經冷透的半杯咖啡。”

    “感謝你們局的法醫。要不是他機警,這次怕是要出大事。誰進康曉冬的辦公室,隻要那罐咖啡還在,都將處於強輻射的照射之下,相當於被死神擁抱在懷裏。”

    “這最後一份,則在ct檢驗科的辦公室,被安放在了防輻射服內側。受害最嚴重的是麥賀林和他的助手護士蔣諾。麥賀林的大腿皮膚有燒灼脫落,我們做過分析,他的身體細胞結構受到了影響,肝髒部位的癌細胞得到抑製,但同時正常細胞也被殺滅太多,他現在,直白來說,就是一具行走的屍體。如果一直積極治療,不得其他病症的前提下,本著肢體腐爛一塊就切一塊的原則,大約可以撐個七八年吧。但他已經沒有治療價值了。”

    “蔣諾在接受檢查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三個月的身孕,卻檢查不到胎心。這個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她的情況比麥賀林要好,那件防護服她穿的次數比較少,因為co60被放在內側,不穿在身上時,倒是好的保護。”

    “其他幾名受感染人群預後都還不錯,總體來說,這次不算是意外核泄露,而是人為的投放汙染物。當然就是各位的研究領域了。”

    “不過很遺憾,所有的‘凶器’我們除了電子照片,沒辦法給你們提供原件了。好了,我們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看各位的了。當然,各位手上的紙介版本的資料,最好也不要帶出去,就在這裏使用吧,我可以再發一份電子版的給你們。”

    “還有,這些病人,你們每次審訊時間不要太長,要知道,他們的皮膚表麵還殘留著大量的放射塵埃,接觸得久了,這防化服的功效也就那樣,大劑量麵前一切隔離措施都是紙老虎。一次最多十五分鍾,然後換個人去。”

    果然,看不見的對手就是麻煩。

    好在他們這一次的嫌疑犯範圍很小,照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提供的資料,以及與醫院方麵再三確認,他們知道凶手無論是誰,都在這些輻射量超標的人之中。

    偷放射性物質如果真是那麽簡單的話,也不可能全國這麽大範圍的應用,核汙染事件發生的機率低得可憐。

    一般的放射性汙染物或廢棄物,在回收的時候,都需要專業人士,專業拆除、搬運設備,專用防護服。利用醫院的現在條件,能保證工作在放療科、x光檢驗科的工作人員不因長期接受輻射而對身體產生影響,還不至於能防護武器級別的輻射。

    所以,無論凶手準備得多完備,他都必然是co60的第一個受害者!也就是說,現在應該還在醫院被隔離了。

    很好,三十幾人的名單,相較於以前的大海撈針來說,已經很短很短,甕中捉鱉,不要太容易。

    突破口被選在了蔣諾身上。

    她受到的輻射不大不小,沒有大到對她的身體造成太壞的不可逆轉傷害,沒有小到能讓她肚子裏的孩子活下來。最重要的,蔣諾今年二十六歲,未婚。

    未婚懷孕,而且蔣諾自己還是個護士,正經醫科大學畢業,專業知識該懂的都懂。有句俗話叫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會不知道自己這三個月來身體出現變化?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郭建峰一個字也不信。疾控中心的人管不到一個小護士說不說謊,他們卻是最喜歡有人說謊被發覺,因為一個謊言必然要無數個謊言來彌補,而當一個人說謊的的時候,本能地想要解釋更多,以便讓人相信她的話。

    說得多,絕大多數意味著錯得多,而且,現編與自己無關的謊言難度太大,很多人都會根據自己的真實記憶編,說得多,同樣就意味著透露出真相的可能逐漸增大。

    文沫和李承平徑直去了蔣諾的病房。

    相比較其他剛剛得知自己懷孕了,又立即失去孩子的母親,蔣諾的反應極為平淡,她甚至對自己懷孕的事避而不談,無論文沫多少次想挑起話頭,她都沉默以對,以不變應萬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