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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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蒼白,瘦瘦小小,眼眶微紅,大大的眼睛仿佛永遠含著淚水。
這樣的蔣諾別有一種淒涼的美,就像受驚的小鹿,令人不願意說一句重話,生怕不小心傷了她的心。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安靜的側臉,單薄的身子,李承平自認為不是個多憐香惜玉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說些刺人心的話了。
蔣諾似乎很明白自身的長處和短板,平心而論,仔細打量之下,她並不是多漂亮的女孩子,五官不醜,卻也稱不上好看,一張臉平淡無奇,屬於典型的大眾臉,單看她的長相,很容易被人遺忘。
但她身上的這股白蓮花氣質就是另外一樁故事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同樣道理,會裝可憐的女人更容易得到人的同情和憐惜。
也許蔣諾並非本性如此,而是二十幾年如一日慢慢養成的性子,她根本不必刻意去做什麽,就能表現出楚楚可憐的模樣。
文沫在旁邊觀察了好久,裝可憐的習慣是印入她骨子裏的,便是普通的談話間,她也會不自覺流露出幾分,並無一絲偽裝,稱得上手到擒來。
可惜,縱使她再沉默,到底還年紀小些,心性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堅定。對於他們的問話,蔣諾雖然沒有回答過一句,但是她放在身側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抓著床單,時緊時鬆。
文沫扯扯嘴角,很好,不是完全做到喜怒不行於色,隻會裝可憐就好,不然的話倒還真是塊硬骨頭。
客客氣氣又說了些場麵話,讓蔣諾好好休息,安心養身子,別操心害怕雲雲,文沫偷偷從背後拽了下李承平的衣服,對方了然,很快,兩人告辭先離開。
對付一個死咬牙關誓不開口的小丫頭片子,最快捷的方式莫過於尋找到證據,一擊即中,心理防線崩潰,想要重新建立起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等她褪去了可憐的一層偽裝,二十幾歲剛出校門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李承平想要套她的口供,怎麽看怎麽都是以大欺小。
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又正是好年紀,懷了孩子不敢聲張,知道之後不曾哭鬧,甚至沒有想去尋自己心上人訴訴委屈,這正常嗎?嗬嗬,當然不。
都什麽年代了?又不是古時候未婚姑娘發現婚前失貞要沉塘,現在先上車後補票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如果蔣諾與那個男人郎有情妾有意,一場婚禮成為幸福新人再正常不過。
可看蔣諾的樣子,似乎還巴不得肚子裏的孩子沒了,此時胎死腹中,正合她的心意。由此看來,這個孩子,要麽是逢場作戲的一夜戲產物;要麽,怕是父親的身份不太能夠見人,蔣諾說不定私下裏來往的男人已經有了家庭了。
好在這姑娘的家是本地的,她也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文沫和李承平離開醫院,去了蔣諾家裏。
晚上八點,因為外麵天氣寒冷,一般沒什麽事的普通人都縮在家裏邊點著空調取暖。蔣家自然也不例外。文李兩人便很榮幸見到了蔣諾的全部親人。
蔣爸爸看起來很慈祥,不擅言辭,跑來開門時還穿著圍裙,甫一見到警察還嚇了一跳;
見到蔣媽媽,文沫與李承平交換了個眼神,白蓮花性格大約也是會遺傳的。她先是坐在沙發上問是誰來了,得知警察登門,讓自家丈夫趕緊放人進來,自己則怯生生地站起來,連頭都不怎麽敢抬,隻稍微用餘光看人,一接觸到文沫的視線,又慌忙埋下頭去。
也五十多歲的人了,裝起受氣小媳婦來,怎麽看怎麽讓人感覺別扭。
蔣諾有個姐姐蔣婼,今年三十三歲,已經結婚,老公柯以誌,三十四歲,兩人還有個兒子,現年三歲。他們一家三口也住在蔣家。
蔣家其實並不大,三室一廳,一百平米,小三室結構,滿滿當當住著6個人,哪哪看著都窄。客廳的地上擺著不少東西,估計是常用的,來來回回拿出來再收回去麻煩,索性平鋪在地上了。
已經八點多,這一家人還沒吃晚飯。蔣爸爸打了個招呼就回廚房做飯去,燉肉的味道挺香。蔣媽媽一副受驚小兔子的模樣,他們還一句話都沒問,這位已經欲語淚先流了。
李承平被蔣諾膩歪半天,現在又來個蔣諾老年升級版,會哭會裝的道行比蔣諾還高明,真不知道蔣爸爸是怎麽能忍她三十多年的。
家裏邊來人的動靜驚動了在臥室裏陪孩子玩耍的蔣婼一家,夫妻倆安頓孩子睡下,也來到客廳。
李承平先心有餘悸地仔細打量幾眼蔣婼,看她神色如常,眉眼間全是傲慢,看人帶著股居高臨下的味道,反而平靜下來,這要再來一位白蓮花,他可真有點招架不住。還什麽都沒說呢,就水漫金山了,他往哪說理去!
“什麽事?”蔣婼看了自己母親一眼,文沫明顯感覺後者瑟縮一下,然後迅速抬起頭,露出討好的笑:“婼兒餓了吧?飯還得等一會才好。你爸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還有以誌最愛吃的宮保雞丁。”
“怎麽還沒好啊?這都幾點了!再晚點,吃完飯差不多得直接睡覺了,不壓炕頭淨長肉啊?我都胖了一圈了,都怪你們!”蔣婼絲毫沒有因為家裏來了外人就有所收斂,半點沒給自家老娘麵子,披頭蓋臉地罵過來,喋喋不休,十分聒噪。
李承平很反感蔣媽媽這種白蓮花樣的女人,但同樣也不喜歡咄咄逼人的蔣婼。百善孝為先,看一個人到底什麽性格,不能光看他表現出來的是什麽樣,還得看他對待自己父母時是什麽態度。連生他養他的父母都不尊敬愛戴,還能指望這樣的人有多好?
蔣爸爸聽到女兒的叫罵,急忙從廚房跑出來,蔣媽媽自女兒數落她第一個字開始,眼淚就像不要錢似的,淌個不停,怯怯地望著蔣爸爸,李承平看得一陣惡寒。
蔣媽媽已經不年輕了。五十多歲的人,保養得又沒多好,畢竟蔣家條件擺在這兒,溫飽罷了,哪裏有那許多閑錢去買貴得要死的護膚品,因此蔣媽媽臉上抬頭紋、魚尾紋、老人斑、曬傷斑一應俱全。想像一下老得一臉褶子的人,頂著張菊花臉,做出二八少女的動作......
偏偏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蔣爸爸就好這一口,一看老妻哭得梨花-----額,帶雨,心先軟上幾分,將女兒的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婼兒,是爸爸不好,今天買菜回來晚了。你別生你媽的氣了。”
“還好意思說!子涵都沒吃上飯,這會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睡覺去了。小孩子不吃飯怎麽長個子!你們真是一對廢物!”蔣婼罵上癮了,誰頂上來罵誰,她老公抄著手站一邊看戲,沒有阻止的意思。
罵了大約十分鍾,蔣婼這才慢條斯理地坐在沙發上,像剛看見文沫和李承平似的,極誇張地拉長音說:“喲~~~這三更半夜的,哪個好人家裏有警察上門啊?我們可都是守法公民。那小妖精幹什麽壞事了?自己不回來也就罷了,還惹了警察來!以後說出去,別人還當我們老蔣家的都是賊呢!”
稱自己親妹妹為小妖精,可蔣家在場的其他人壓根沒有人提出異議,甚至沒有人臉上露出不快,很顯然,蔣婼這麽叫蔣諾不是一天兩天了。
相比妹妹的白蓮花模樣,姐姐的盛氣淩人應該會活得更好吧,自古人善才會被人欺,良善的被惡的欺負再正常不過。
不然也不會自家小閨女住進醫院被隔離了,家裏邊連一個湊上去打聽打聽出了什麽事,著急上火的人都沒有。雖然腫瘤醫院一般人現在進不去,但是很多被隔離的人的家屬來來回回打聽消息的一直就沒斷過。人有事沒事,見不見得到強求不得,至少打聽出來個人還平安的消息也是好的。
可這一家,非但連個麵都沒露,還自顧自在家裏邊燉肉吃飯,他們倆進來得有小二十分鍾了,除了蔣婼的一句小妖精,當父母的甚至都沒提過自家小閨女半句,怕是壓根沒有人把她放在心上吧。
客廳裏五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蔣爸爸看看自家大閨女,又看看李承平,最後硬著頭皮站出來想說幾句話打打圓場:“警察同誌,我家小諾現在怎麽樣了?”
“你敢她幹什麽!越大越不聽話,你當她是閨女,她可當你是爹了?操的什麽閑心,回去做飯去!”蔣婼截下蔣爸爸的話,直接站起來將他推回廚房。
“說吧,來我家幹嘛?那小妖精是死是活?”蔣婼趕走了老爸,又瞪起自家丈夫來。柯以誌摸摸鼻子,聳聳肩,一言不發回屋去了。
望著自家丈夫的背影,蔣婼的目光陰狠得好像淬了毒。
“呸,窩囊廢!”這句話顯然是罵柯以誌的。
這一家6口人,除了剛三歲的小外孫,以及白蓮花一般的蔣媽媽,剩下四個成年人中,隻有蔣爸爸和蔣諾有工作。
蔣爸爸在一家浴池給人搓背,辛苦是很辛苦,掙得不算少,一個月也有4、5千元收入。蔣諾就更不用說了,腫瘤醫院的效益很好,像她這樣才不過入職不到兩年的小護士每個月也有小一萬元工資。
如果她隻需要管著自己,這點工資可以讓她在x市過得相當舒適。可她還有這麽多口人要養。
蔣婼從小到大學習就不好,勉強讀完初中,考了個中專,三年混過去,什麽沒學會,走上社會兩眼一摸黑,先還知道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在個電子廠裏當流水線上的工作,一天站上十個小時,累得像狗一樣。
然後沒多久,她就認識了柯以誌,兩人臭味相投,王八看綠豆,很快結了婚,往更南邊的大城市裏闖蕩,做著發大財的美夢。可是哪有什麽遍地可以撿到錢的地方,看似繁華的都市裏像他們這種做著一夜暴富美夢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有犯罪分子正是利用他們的這種心理,誘惑他們走上了傳啊銷之路。一入傳啊銷深似海,從此親人變陌路。人為了錢,什麽都敢幹,蔣婼花光了自家和丈夫的微薄積蓄,騙光了父母辛苦存下的養老錢,最終一貧如洗,被傳啊銷組織趕了出來,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維持不了,無奈回到x市。
見慣了外麵的花花世界,滿腦子都是別人為她畫下的大餅,蔣婼又豈會再重新甘於平淡,累死累活一個月掙個三千塊的小錢?不得不說,她被洗腦得非常徹底,便是人回了家,心也丟在外麵。
夫妻倆幾乎成了廢物,擠回父母家裏,也一點難堪都沒有,反而還像女主人似的高高在上,要吃要喝要穿要玩,沒有養孩子的本錢,還偏偏生完一個還不夠,現在又懷上了,堪堪三個月。
要不是蔣諾大學畢業找了份好工作,蔣家父母就差點被大閨女逼著賣了房子把錢給她瞎折騰去了。還是蔣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反駁了姐姐,咬牙答應下來養活他們一家,才總算保住了父母的房子,讓一家6口不至於無片瓦遮身。
按常理來說,這樣跟下金蛋母雞似的寶貝妹妹,蔣婼不應該好好哄著捧著,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一家三口吃著人家的喝著人家的,腰杆子想硬也硬不起來。
可偏偏蔣婼沒這種自覺,她天生唯我獨尊慣了。家裏邊有兩個或兩個以上子女的家庭,父母很難不偏心眼,蔣婼和蔣諾之間,與其說是姐妹,倒不如說是競爭者,自有了妹妹開始,蔣婼就明裏暗裏爭著父母的寵愛與關注,吃穿住行什麽都得比妹妹強,父母必須永遠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才行。
她叛逆、輟學、打架、吸煙,妹妹乖巧、懂事、聰敏、好學,可偏偏父母喜歡的都是能惹事的她,因為妹妹永遠乖巧,乖巧到根本不需要父母擔心,有個讓他們頭疼的大閨女已經消耗掉他們全部的空餘時間,乖巧的小閨女自然被忽略。
父母還想當然地認為,不聽話需要管教的孩子花上更多精力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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