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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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星捧月般長大,蔣婼自私自利慣了。蔣諾這個妹妹平常就沒少受姐姐欺負,終於當她大學畢業、進了醫院工作、有了不菲收入時,蔣婼理所當然地認為該輪到妹妹養她們一家了,哪讓當初是妹妹一力阻止她賣房子去搞大買賣的,以至於現在仍然一窮二白。
阻止蔣婼賣房大概已經用盡了蔣諾二十多年積攢下來的勇氣,背上養活姐姐姐夫和外甥一家的重擔,她再也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
近萬塊的月薪,蔣諾又過著什麽生活?
當同齡人拎著名牌包包,當同事們輕而易舉地買車買房,當朋友們下了班去酒吧餐廳小聚時,蔣諾隻能低下頭,退縮到眾人看不到的角落。她用著還是學生時代買的、卡得已經快要動不了的最老版國產手機,穿著夜市地攤上買來的不超過百元的衣服,跟父母擠進百平米的舊樓房裏,連臥室都得跟外甥分享,每天在醫院裏連工作餐都得挑最便宜的吃,因為每個月的工資全額上交後,她能得到的生活費少得可憐。
真真切切地貫徹著什麽叫俯首甘為孺子牛,什麽叫燃燒自己照亮他人,什麽叫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她就是個美味多汁的大肉包子,被姐姐一口咬上,分食殆盡!
現在,蔣諾躺在醫院,她最親近的家人們若無其事地繼續著他們的生活,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當文沫提出想要看一看蔣諾的住處,尋找尋找線索時,蔣婼直接拒絕:因為現在那間房給了兒子住,兒子剛剛睡著,不宜驚動。她一直覺得家裏太擠,沒有妹妹在的話,剛剛好夠住。隻要她的工資交回家裏,人愛去哪去哪——反正工資卡在自己手裏把著呢,有了錢,哪裏還願意要個礙眼的人在跟前。
走出蔣家時,李承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燉肉的味道從門縫裏不斷飄散出來,蔣家溫暖如春,其樂融融,他們兩個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來蒼白無力躺在病床上的蔣諾。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個人的原生家庭如何,對她的影響是深遠且長久的,也真怪不得她,可這樣的人生,到底淒涼了些。
蔣諾的手機他們自然接觸不到,所有被檢測出輻射嚴重超標的人的隨身物品已經統一銷毀了,從通訊公司調取的通話記錄乏味得很,一個女孩子,沒有錢,還是副白蓮花性子,能有幾個真正知心的朋友?除了同事的正常交流,沒有大量集中的電話,每月流量使用也少得可憐,真不知道她在離開手機就沒法活的當下,都有什麽娛樂。
查了一圈蔣諾的社會關係,李承平相當鬱悶。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聖母瑪利亞存在不成?蔣諾的生活裏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的存在,她的孩子到底是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文沫卻對李承平說:“也許我們想得遠了,更想得多了。我們總覺得應該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在蔣諾的生活中,那麽雁過留聲,總會有些蛛絲馬跡。他們肯定會有聯係。”
“但咱們反過來想想。蔣諾在醫院工作,而且還是ct室這樣的地方,白班也就罷了,時不時還要值夜班。一個小姑娘,手裏沒有錢,又長得十分平凡,穿得樸素得過了,還是副可憐兮兮,不說話先哭幾嗓子的性子,什麽樣的男人,會被這樣的女人吸引呢?同樣,蔣諾會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呢?”
“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女人在選擇自己未來伴侶時有兩種傾向:與父親關係親密的,會不自覺地選擇與自己父親有某些相似之處的男友,等同於戀父情節的正常體現;與父親關係冷淡,或者父母感情不和諧的,女兒則會傾向於選擇與自己父親完全不一致的類型。”
“蔣爸爸咱們都見過,他是老好人性子,有個強勢的女兒,眼淚不要錢的妻子,他最擅長的事就是和稀泥。你覺得蔣諾擇偶時,會喜歡他這種性格的人嗎?”
李承平想了想,搖搖頭。蔣諾隻是懦弱慣了,又不是真傻。便是嘴裏不說,平常老實著不表現出來,卻不代表她在那個原生家庭裏沒受過委屈。
蔣婼的目中無人絕不是一天養成的,從小到大有這麽個人姐姐,蔣諾得到父母關心極少,一旦她跟姐姐有了矛盾,做父母的理所當然偏心他們喜歡的孩子,蔣諾肯定會被要求要乖巧要懂事,要學習孔融讓梨,不能跟姐姐對著幹。
習慣成自然,她思想上接受了無奈的現實,並不等同於她內心認同。從昨天他們跟蔣諾的談話中也能發現,她對家裏人也很冷淡。
失去了未成形的孩子,被限製了人身自由,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不應該慌亂之下希望見到熟悉親近的人嗎?她卻在十幾分鍾與警方的交談中,半句沒有提過自己的家人,雖然她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但是談及家庭與警方問她的問題並不衝突。
所以這姑娘看著白蓮花,懦弱得一塌糊塗,其實心裏明鏡似的。
很顯然,她討厭她的親人,自然不會照著她父親的模子選男人。再加上她的工作圈子狹小得可以,這個男人,九成九也出自這間醫院!
但會是誰呢?腫瘤醫院是我市甚至全省最出名的一家癌症類三甲醫院,醫生加護士得有三百多人,男的占了一大半,除去年紀太大、不可能與蔣諾有交集的,至少也得有七八十個可能選擇。
蔣諾懦弱膽小,能吸引的是很有保護欲的男子,最好強勢些,說一不二,卻又不會太強勢到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而且極有可能將要結婚或已經結婚。
李承平拿出以前做外圍調查的水磨工夫,開始查這七八十位可能人選,用了兩天兩夜,一無所獲。蔣諾太沒有存在感了,這些人多數壓根不記得自己醫院裏還有這麽位小護士,剩下幾個認識她的對她觀感都不算太好,李承平冷眼看著,所有人都沒有可疑。
文沫對蔣諾的再審也沒什麽用處,這小姑娘嘴很嚴,說得煩著她了,大被一蒙,身子一抽一抽,看起來極為可憐。
反倒是郭建峰和王家梁在劉院長一家那發現了突破口。
劉傑的病情逐漸穩定,沒有進一步加重的趨勢。劉院長思子心切,托了不少關係,終於得以從自己被關的病房中出來,能去兒子的床前陪一陪。
原本英俊的兒子幾乎讓劉院長認不出來。他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一根管子通出來——那是引流降壓用的,好在起密封作用的水瓶中沒有出現血色。這是個好現象。
闖過生死關,可劉傑到底能不能醒來,現在誰也說不好,大腦是人體中最精密的儀器,在病人沒有蘇醒之前,任何判斷大腦有沒有損傷的方法都不夠精確,隻能安慰安慰不懂行的外人了。
劉院長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地追問郭建峰,究竟是誰要害他們,好好的,誰會想著去偷放射性物質害人?真有深仇大恨,來點痛快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是更好嗎?玩陰的算什麽本事!
郭建峰拿著張照片問他:“這鑰匙是從你們家裏翻出來的。鑰匙鏈上的卡扣就是co60做的,外麵塗著一層鉛粉,看到這兒缺了一塊嗎?”
劉院長接過照片,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姓麥的那小子送給我兒子的嗎?這就是放射源?就是這玩意害得傑兒遭殃的?麥賀林!老子要殺了你!”劉院長咆哮著就想衝出去,被眼疾手快的王家梁拽了回來:“你別著急,麥賀林現在就在醫院裏,他跑不了。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這鑰匙鏈是麥賀林送給劉傑的?”
“確定!傑兒還特意往我跟前晃過幾次,說是麥賀林送的。傑兒從小就喜歡這佛啊觀音啊之類的,那天應該正好是傑兒的生日,我老伴做了一桌子菜,等著他回來吃,他回來的時候鑰匙就掛著個這東西了,還特意拿給我們看,還說這是生日禮物,禮輕情義重。要是我當時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做的,我絕對不會讓他一直隨身攜帶的。”劉院長雙手捂臉,懊惱至極!
兒子不願意做醫生,那就不做,不願意上班,那就不上!他到底是為了什麽要逼迫著兒子做不願意做的事啊,結果把他逼得躺在床上,大約最好的結果,就是一輩子要活在可能得癌症的陰影中,最差的結果,以後也就沒有以後了!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麥賀林正好也在醫院被隔離起來,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就太好了,抓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劉院長氣苦,當初麥賀林會進醫院,還是他主動提出的。
腫瘤醫院效益好,掙得多,誰不想進,一個蘿卜一個坑,護士競爭還小些,醫生嘛,哪個進來時不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爭取到的名額,花了大價錢的有之,門子硬的有之,像麥賀林這樣完全沒背影沒學曆的就少了。
他進醫院,是因為當初醫院一直因為招聘上的暗箱操作而被人舉報。做為公立醫院,他們有上級管理單位,麵子上如果過不去的話會讓很多人很難做人。腫瘤醫院的水很深,哪出點問題,都有可能拔出蘿卜帶出泥。
能坐到領導崗位的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知道什麽事做的什麽事做不得,什麽錢掙的什麽錢掙不得,更明白悶聲發大財才是王道,萬萬不能被人盯上。所以當初腫瘤醫院被推到風口浪尖上,那一年的招聘不得不裝裝樣子走正規流程,而且錄取的人還不能都是能被查出來與某些人沾親帶故的,一定要有個什麽關係都沾不上的清白人。
也該麥賀林命好,從遙遠的地方考過來,可不正是在本地無親無故,有他的存在,那一年的招聘好歹混過去了。本來麥賀林第二年就應該被找原因開除,給後來人騰地方——他本來占的就是別人預定的位置。但麥賀林為人很低調,沒有明顯過錯,如果直接開除他們連理由都找不到。因此這個異類居然還在腫瘤醫院一直幹下來了,哪怕是沒什麽油水的科室,工資收入也相當可觀。
麥賀林的情況也就比劉傑好上一點,他至少是清醒的,雖然精神很不好。
閔三行本來是在查這些被輻射的人的底,接到郭建峰的命令才先優先關照麥賀林的。
秦凱主動要求跟他一起,閔三行委婉拒絕了一回,秦凱當聽不懂,他隻得無奈帶著這個黑麵神,內心多少隻草泥馬狂奔而過就不知道了。
麥賀林百無聊賴地躺著,目光呆滯地注視著輸液瓶裏的藍色液體,聽到有人進病房,也隻偏偏頭看了一眼,又是一身白看不到臉的人,他自然不願意多關注。
在ct室呆時間長了,他很清楚被過量輻射有什麽後果,尤其是他還被檢查出患了癌症。三十多歲的人,就得癌症了,嗬嗬,果然是黃泉路上無老少啊。
“麥賀林,你認不認識這個鑰匙鏈。”閔三行開門見山,遞過照片給麥賀林看。
隻一眼,麥賀林挑挑眉:“劉傑的。”
“據劉院長說,劉傑說這是你送給他的。”
“是嗎?記不得了。”
“記不得?那就讓我幫你好好回憶回憶。”閔三行將照片拎到麥賀林眼前,指著鑰匙扣底下的佛牌說:“這雕工,這式樣,不是x市本地產物。咱們這信佛的不多,僅有幾個小寺也沒人有這手藝。雖然佛牌的材質算不上好,可雕工真不賴,明顯帶著東北地區的風格。如果我沒記錯,整個腫瘤醫院,隻有麥先生你一個人來自東北吧。”
“胡說八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說是東北的就是東北的?當警察都這麽是非不分,信口雌黃嗎?這明明就是我從郊區的清遠寺裏隨便買回來玩的,跟東北有什麽關係?哼,就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
麥賀林說到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但隨後,對上閔三行似笑非笑,以及他身上那個黑臉包公似的男人的臉時,他卻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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