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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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坐直身子, 細細打量趙以瀾。

    趙以瀾麵帶微笑,站得筆直,大方地任由對方打量。

    男人挑了挑眉道:“接是能接,這價錢卻是不低。”

    趙以瀾道:“你說便是, 我看看是有多高。”

    男人起身, 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揚了揚手道:“進來詳談吧。”

    趙以瀾便跟著走了進去。

    男人請趙以瀾在屋內圓桌旁坐下,替她倒了杯茶,自己也坐下道:“我叫賀齊,賀氏鏢局當家是我爹,有人來托鏢, 我跟我爹都可以做主。”

    趙以瀾笑道:“賀鏢師,幸會。我名趙以瀾, 孤身一人上路, 實在有些膽怯, 幸好身上還帶著幾個錢,便想著來找位鏢師相護。”

    賀齊道:“按照規矩,你本該說明你所托之物, 以及托到何處, 我們會估算路上有多少艱險, 才好定下價錢。如今你讓我們護送你,卻不說究竟去哪兒,這便有些難辦了。”

    趙以瀾考慮了一下說道:“我先付你們五十兩,隨後按照一天一兩的價錢雇傭你們, 路上費用包括意外受傷藥費都由我來承擔,如何?”

    臨近年關,這生意都少了不少,賀氏鏢局已有近一個月沒接到活了,如今有人送上門來,還這麽大手筆,賀齊自然擺正了心態,盯著趙以瀾說道:“你要幾人護送?”

    趙以瀾道:“足以護我周全便好,一人兩人都行。”她頓了頓,咧嘴笑道,“人再多,我也負擔不起路途費用了。”

    賀齊思量了一番,這趟活做得,單單這前頭的五十兩便足夠他們這一大家子省省過半年的了。

    隻是在答應下來之前,他謹慎地問道:“不知小兄弟可有仇家?”

    趙以瀾擺擺手,在賀齊那疑惑的目光中說道:“不是小兄弟,我是女的。”

    賀齊一怔,視線在趙以瀾身上掃了掃,確實眼前之人唇紅齒白,說是個姑娘也沒差。

    趙以瀾繼續道:“我沒什麽仇家,這一路也不是為了避難,我隻是想遊覽一番大好河山,走到哪算到哪,隻是我一個女子,孤身上路總歸不妥。賀鏢師請放心,我的銀子來路都很正,我也並非官府通緝的對象。”

    賀齊眉頭一挑:“趙姑娘說笑了。”

    原本見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就跟他談笑自如,卻沒想到她竟然還是個女子。她看上去並沒有武功底子,想來並非出身武林世家,小小年紀便這般進退得宜,實在難得,他倒有些好奇她的出身了。不過他們有規矩,除非是關係到生死的大事,客人不想說的事,不得追問。

    “那麽怎麽說?賀鏢師接受我的提議嗎?”趙以瀾問道。

    賀齊沉吟片刻道:“這鏢,我們接下了。”

    趙以瀾道:“那賀鏢師,我們什麽時候能上路?”

    賀齊想了想回道:“明日一早。”

    趙以瀾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到賀齊跟前道:“那麽我先預付五十日的費用,明日一早我再來找你們。”

    等趙以瀾從鏢局離開,賀齊還在盯著那銀票看。果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小姑娘,可真是令人覺得……一言難盡。

    趙以瀾提著自己買的東西回到了客棧,她讓小二準備了一臉盆熱水,稍做洗漱,又換上一身屬於女性的粗布衣裳,將自己買來的東西好好整理了一番。

    她先前離家去天香閣時身上帶了五百兩銀票,給了徐媽媽二百兩,自己還剩下三百兩。後來跟魏霖回去,他常常送她貴重物品,她隻拿了些能戴在身上的首飾和一些碎銀。方才買東西沒花掉多少,賀氏鏢局那兒一次性給出一百兩倒讓她有些肉疼。雖然對一般老百姓來說,她身上帶著的銀兩足以算得上是巨款了,可她還是覺得錢不夠花。素衣和奚遲在做的生意是正經生意,有收入卻不會太多,她還想做一些暴利行業啊……

    趙以瀾隱約有些想法,但暫時還未成形,既然如今銀子還夠用,她便先不去想它了。

    下午趙以瀾並未再出門,她在客棧中待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帶上自己的包袱來到賀氏鏢局。

    鏢局門口停著一輛簡潔的馬車,有人正在往馬車上搬東西。趙以瀾看到賀齊,便走了過去,賀齊視線一掃,見趙以瀾來了,便道:“趙姑娘,這邊很快就好。”

    趙以瀾看到賀齊那全副武裝的打扮,心裏有了底:“這次是賀鏢師跟我同去?”

    賀齊道:“正是。趙姑娘放心,我的武功是我爹親傳,一般的宵小在我手下過不了三招。”

    趙以瀾點點頭:“那就有勞賀鏢師了。”

    她要求也不高,有個能對付普通人的保鏢就行,真要出現舒斷念這樣高端的武林高手跟她一個小丫頭過不去,她就隻好使用係統作弊器了。

    因歸期不定,說不定還要在外過年,賀齊便跟家裏稍微多交代了兩句。他爹並未現身,似乎有別的事要忙,他跟鏢局裏的小師弟們打過招呼後便準備離開了。

    趙以瀾登上馬車,賀齊在前駕車,他問道:“趙姑娘想往哪兒去?”

    趙以瀾道:“往南方走,隨便選條路吧。”

    賀齊應了一聲,駕車往鎮外駛去。

    趙以瀾起先興致很高,她掀開簾子,看著外頭那古樸蕭瑟的鄉鎮風光,頗有些觀光客的感覺。然而沒一會兒,她便冷得瑟瑟發抖,喪氣地躲進馬車裏備著的毛毯之中。

    她開始懷念現代的小汽車了,又平穩又溫暖,哪像這馬車一樣,走過一段不平的路便顛得人難受想吐。

    趙以瀾在車內昏昏欲睡,最後習慣了顛簸的身體還真能沉入夢鄉。

    把趙以瀾弄醒的是幾聲滴滴聲,她起先還迷糊的時候還以為是鬧鍾或者什麽的,猛然間意識到這兒並不是現代,她驀地睜開雙眼,調出係統麵板查看。

    果然,係統又更新了任務。

    宿主:趙以瀾(成就點:2;好感度:14)

    任務目標:崔穎(首輔崔禦庶女,距離:西南方3507米。)

    目標願望:活下來,出人頭地。

    係統商城

    看到任務目標趙以瀾有些驚訝,首輔的女兒,難道不應該待在許都的麽?怎麽會出現在這窮鄉僻壤?而那庶女的心願,竟然是活下去……是出了什麽變故嗎?

    趙以瀾看到自己跟崔穎的距離正在不停變化,竟是慢慢接近中的,便安靜地等待著,等距離近了,再看看是發生了什麽。

    兩方的距離在慢慢縮短,趙以瀾估算了一下自己這邊的速度,得出的結論是那邊也在移動,而且並不是走路,而是有交通工具,不過不比她目前乘坐的馬車快。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天色有些暗了,前頭賀齊道:“趙姑娘,天色晚了不好趕路,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息吧?”

    趙以瀾見她跟任務目標的距離隻剩下不到一百米,便說:“行,你再往前走走,看有沒有安全的空地。”

    係統麵板顯示跟崔穎的距離正不斷接近,但距離不到三十米時,賀齊忽然咦了一聲:“前頭似乎有車隊。”他頓了頓道,“趙姑娘,跟大車隊同一處紮營總歸穩妥些,你看我們是不是靠過去?”

    趙以瀾精神一振,車隊的話,估計就是崔穎所在的車隊吧?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這兒,但身為首輔的庶女,怎麽說都不該孤零零一人的。

    “也好,靠過去吧。”趙以瀾回道。

    當賀齊駕車來到車隊旁時,係統麵板顯示趙以瀾跟崔穎的距離不到十米。她估摸著方向,最後將目光落在其中一輛馬車上。

    誒,等等……

    趙以瀾忽然發現這個車隊有點眼熟,細細一想——這不就是她之前偷藏出許都的那個車隊嗎?

    大皇子府附近的宅子非富即貴,這車隊就是從周邊某個大宅子裏出來的,想來正是首輔崔禦的家。隻是她依然有些困惑,首輔的庶女,好好的為何要離開許都,往南方走?

    在趙以瀾暗自思索的時候,賀齊下了馬車去跟管事的交談,說明了一下情況。車隊管事姓馬,頗有些狗眼看人低,擺擺手一副施舍的模樣,警告賀齊別動旁的心思也就罷了。

    賀齊回來的時候神情有些不渝。他客客氣氣去跟人交談,對方卻擺出那種蔑視的模樣,任誰都沒法不介意。不過等到了趙以瀾跟前複命時,他的神情又恢複了正常。

    趙以瀾並未立刻行動,她看向那輛應當坐著崔穎的馬車,心中有些遲疑。崔穎此刻可還安然?她的願望怎麽會是“活下來”呢?難道說,這會兒她危在旦夕?可看那位馬管事的模樣,似乎並不緊張啊……

    賀齊去附近找能生火的幹柴,趙以瀾將自己裹成個球,跳下馬車,仗著自己歲數小又是個女子,不會引來太大敵意,便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沒什麽人注意她,她卻聽到了兩個有些年紀的仆婦的對話。

    “三小姐這病……不找個大夫看看,隻怕熬不過去。”胖些的老婦人說。

    另一個瘦婦人嘖了一聲道:“熬不過去可不是更好?若人死在路上,咱們可不就能回去了?”

    胖婦人遲疑道:“可若是三小姐死了,咱們回去可怎麽交代啊?”

    瘦婦人道:“有馬管事在上頭頂著,你怕什麽?更何況,像三小姐這樣的蛇蠍女子,死了怕是更得夫人的心呢!你想想啊,三小姐做出那種事,丟盡了老爺夫人的臉,才會被遣送回江南老家。偏偏又是這樣的冬日,三小姐還病著的時候。按照道理,夫人本該讓三小姐在許都先養好病再走,否則舟車勞頓,這條小命不就完了麽?可宋姨娘哭成那樣,夫人也沒半點心軟,可見是真想三小姐死的呢!”

    胖婦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說夫人怎麽也不讓三小姐先看看大夫,原來是這樣!”

    瘦婦人道:“你曉得便好,接下來咱們就等三小姐哪天熬不住一命嗚呼便是了。她一死,咱們就能回許都去啦!”

    胖婦人忙點頭,看向馬車的方向,臉上閃過一絲陰霾。

    趙以瀾聽牆腳聽得心驚不已。怪不得崔穎的願望是活下來,原來此刻她已經快死了啊!

    原本不知道內情也就罷了,如今明白崔穎的小命隻在朝夕,趙以瀾坐不住了。她等那兩個婦人跑去烤火,便悄然從暗處接近了崔穎所在的馬車。

    馬車裏傳來低低的啜泣聲,似乎極力壓抑著,聽不真切,冷風一吹,倒有些像是女鬼在哭泣。

    趙以瀾可不信什麽鬼神之說,她見沒人注意這邊,飛快地爬上馬車鑽了進去。

    裏頭空氣很是渾濁,趙以瀾剛進去就有些不適地抽了抽鼻子。

    一個身影躺在軟墊上,旁邊跪坐著一個嬌小的影子,正抽動著肩膀,趙以瀾在外頭聽到的哭泣聲正來自於她。

    聽到有人進來,那正在哭泣的少女忙止了哭聲,麵帶驚恐地看向外頭,見不是那兩個嬤嬤,她神情一鬆,隨即又驚訝地說:“你,你是誰?”

    趙以瀾道:“我叫趙以瀾,以為的以,波瀾壯闊的瀾。這是你家小姐?她快不行了?”

    少女咬著下唇,眼看著眼淚又要落下來:“馬管事說小姐是在裝病,不肯叫大夫……可小姐都燒成這樣了,怎麽會是裝病?小姐,小姐,嗚嗚嗚……”

    趙以瀾湊近了看,隻見軟墊上躺著的女子大約十五六歲,唇色慘白,麵頰上泛著不健康的紅暈,雙眸緊閉,額頭汗珠不停滾落,她似乎正深陷夢魘之中,嘴裏喃喃著什麽,麵上猶帶恐懼。

    “她大概是快不行了。”趙以瀾道。

    少女聞言,豆大的淚珠簌簌落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姐,小姐,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啊!小姐!”

    不知是不是少女的哭喊聲穿透魔障進入了女子的夢魘之中,軟墊上躺著的人眼瞼顫了顫,緩緩睜開雙眸。

    “雲煙……”女子辨認出自己丫鬟的臉,輕聲道,“你……去找大夫了麽?”

    雲煙哽咽道:“小姐,我,我去找馬管事了,他,他不肯找大夫……嗚嗚,他說小姐裝病……嗚嗚小姐,我該怎麽辦?”

    崔穎雙眼呆滯地看著馬車頂,忽然用力地咬了咬下唇,被咬破的傷口滲出血珠,為她的唇色多添了一分血色。她掙紮著要起身,滿臉的不甘:“不,不,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讓曾經看不起我的人都匍匐在我腳下……我不想死!”

    崔穎聲音嘶啞,兩行淚從早已幹涸的雙眼中流出來,她死死咬著下唇,雙眼中是強烈的不甘心。

    趙以瀾忽然開口:“我會救你。”

    崔穎一愣,微微側頭,這才看到馬車中還有一個陌生女子:“你……是誰?”

    趙以瀾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

    崔穎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我想活!我不要死!”

    趙以瀾道:“那麽,我會救你的。”

    馬車的簾子突然被掀開,先前那瘦婦人看到裏頭多出個人,不禁怒喝道:“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趙以瀾露出慌亂的神色道:“對,對不起,我是那邊馬車上的,聽到有人在哭,便忍不住過來看看……我,我這便走!”

    瘦婦人皺眉道:“還不快些下來!”

    趙以瀾手忙腳亂的模樣爬下馬車,離開前,她悄然回頭看了崔穎一眼,對她眨了眨眼。

    趙以瀾回到自己馬車邊時,賀齊已收集夠了柴火,見趙以瀾慢悠悠晃過來,他提醒道:“趙姑娘,那邊的管事很不講理,你還是待在這邊吧,不然要受委屈我可沒啥法子。”

    趙以瀾道:“我就隨便走走。”

    賀齊把自己的身份看得很清楚,雇主要做什麽,他還真製止不了,若果真惹上麻煩了,這些人他倒還不放在眼裏,因此也就沒再多說什麽。到時候若真因趙以瀾而惹上麻煩,事後他總要向她要些額外的補償。

    趙以瀾在篝火前坐下,火光中她一張小臉忽隱忽現。

    賀齊將鐵鍋架在火上,倒入水囊中的清水,加入幹糧和肉幹一塊兒煮。

    趙以瀾特別坦然的什麽都不幹,等賀齊做好一切後便眼巴巴地看著鍋裏麵,等著水燒開。

    過了會兒,鍋中水燒開,幹糧漸漸化在水中,澱粉和豬肉的香味飄散開來。

    賀齊拿勺子舀了一碗先遞給趙以瀾,隨後才是他自己。

    趙以瀾道:“賀鏢師,你時常出遠門麽?”

    賀齊的歲數不算大,看上去似乎也沒當幾年鏢師。

    賀齊道:“三年前開始,三兩個月總要出一趟門。”

    趙以瀾點點頭,又道:“那賀鏢師,你有沒有試過偷人?”

    賀齊:“……什麽?”

    趙以瀾湊過來神秘地說:“你有沒有試過偷人?”

    賀齊皺眉盯著趙以瀾:“趙姑娘,你才幾歲,怎麽能不知廉恥地說這種話?”

    趙以瀾笑道:“賀鏢師,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她忽然麵容一肅,“你們練武之人,多半有一顆俠義心腸,路見不平總要拔刀相助的吧?”

    賀齊忽然覺得脊背一涼,有所保留地說:“那要看情況的。”

    “賀鏢師!”趙以瀾目光灼灼地看著賀齊,“若有個弱女子奄奄一息,眼看著便要駕鶴西歸,你也不願意伸出你的援手嗎?!”

    賀齊以為趙以瀾在說她自己:“趙姑娘,你別說笑了,你不是好好的嗎?”

    趙以瀾壓低聲音道:“我說的當然不是我自己!”她指了指那邊車隊的馬車,“你不在的時候我去看過了,那裏有位病得很重的姑娘,管事卻不肯幫她找大夫,這是要生生耗死她啊!”

    賀齊盯著那邊的馬車看了會兒,遲疑道:“許是那姑娘已經病重,藥石無效,管事才未找大夫。”

    趙以瀾道:“我都問過了,他們根本就沒找過大夫!我還聽兩個下人說,他們就是故意要熬死那可憐的姑娘,好掉頭回許都去。”

    賀齊皺眉:“說不定是趙姑娘你聽岔了,哪會有這樣的惡仆?”

    趙以瀾攤開右手,在賀齊麵前比了個五的手勢:“我出五十兩,你幫我救那姑娘,幹不幹?”

    賀齊眨眨眼,半晌挺沒骨氣地回道:“……幹。”

    趙以瀾立刻勾起唇角:“賀鏢師果然是俠骨柔腸,那位姑娘將來定會感激你的!”

    賀齊咳了兩聲,也不理會趙以瀾的擠兌,看著遠處的馬車雙眼微微眯起了起來:“趙姑娘準備怎麽救人?”

    趙以瀾想了想說:“咱們先駕車離開,等離得夠遠了,你再獨自回來救人?”

    賀齊皺了皺眉:“這樣會驚動他們。”

    趙以瀾看向賀齊,笑得有些詭異:“那你帶著蒙汗藥嗎?”

    賀齊眉頭一皺:“我賀氏鏢局乃是做正經事的,怎麽可能帶著那些下三濫的東西?”

    “哦。”趙以瀾應了一聲,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那就隻好辛苦賀鏢師了,萬一驚動了他們,想來以賀鏢師的功夫,也不懼。”

    賀齊看向那邊的車隊,加上仆婦,總共有十來個人。他轉回視線,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道:“我記得早前為了獵熊,馬車上放著些蒙汗藥來著。”在趙以瀾目光的盯視下,他硬著頭皮說,“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是為了救人一命,便無需在意那麽多了。”

    趙以瀾啪啪鼓掌:“賀鏢師說得好!”

    賀齊臉色有些漲紅,先前他怎麽就未發覺這位趙姑娘竟是個這樣的促狹性子?一想到將來還不知要跟她一起走多久,被她逮到機會奚落多少次,他便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趙以瀾那清脆的鼓掌聲引來了一旁車隊幾人的側目,她卻恍若未覺,笑嘻嘻地又拍了兩下,慫恿賀齊道:“賀鏢師,你可會唱山歌?如此良辰美景,何不高歌一曲?”

    賀齊眼皮一抬,看這黑黝黝的天,咆哮幾乎要脫口而出,這鬼天氣叫什麽良辰美景!

    可他眼睛一翻,硬生生忍住了,站起身回馬車那邊找藥去。

    片刻後,趙以瀾拿錦帕捧著一些精致糕點來到車隊這邊,馬管事眼皮一抬,有些不耐煩地盯著她。

    趙以瀾縮了縮脖子,又走近一步道:“馬管事,謝謝你容許我們在車隊旁停靠。這兒黑漆漆的好嚇人,說不定還有野狼,能跟這麽大的車隊在一起,我才覺得安心許多。我這兒也沒什麽好東西,隻有些糕點,賀鏢師說,若馬管事不嫌棄,便讓大家夥分一分吧。”她說著,眼巴巴地轉頭看向賀齊,又將糕點往自己這邊收了收,似乎很是舍不得的模樣。

    馬管事倒是不稀罕這糕點,況且他也不願意在這種荒郊野外之地吃來曆不明的東西,剛擺了擺手,就見麵前的小姑娘一副開心的模樣說:“馬管事不要是嗎?那我便拿回去了!”

    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拿起最上麵的一塊小糕點便塞入口中,咀嚼了幾口滿臉幸福。

    “姑娘!”賀齊似乎看不過去趙以瀾的小家子氣,連忙出聲,麵上神情有些尷尬。

    趙以瀾縮了縮脖子:“賀鏢師,是馬管事說不要的啊……這糕點比明月樓的還好吃,我還沒吃夠呢……”

    賀齊恨鐵不成鋼似的瞪了趙以瀾一眼,從她手中將糕點搶走,遞到馬管事跟前,客氣地笑道:“馬管事,真對不住,趙姑娘她有些不懂事。我們也確實叨擾馬管事了,若馬管事看得起我們,還請不要嫌棄。”

    趙以瀾的表現以及她吃下了一塊糕點這件事隱約讓馬管事放心多了,他見自己的手下還真有眼巴巴地看過來的,心想罷了罷了,便示意身邊人接下來:“那就多謝了。”

    賀齊把糕點遞過去,馬管事自己沒吃,其他人多多少少分了一兩塊。

    趙以瀾和賀齊退回自己那邊營地的過程中,還能聽到她那委屈的聲音:“賀鏢師,我都沒吃幾塊!你這麽欺負我,我要告訴我爹娘!”

    看著眼前這小姑娘那嬌蠻委屈的模樣,再聯想到她先前的冷靜成熟,賀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總覺得……他接了個燙手山芋啊。

    趙以瀾回到自己這邊營地,便等著那邊倒下了。過了會兒,蒙汗藥開始發作,除了馬管事之外,其餘人都漸漸昏睡過去。

    趙以瀾抬臂向前一指:“上吧,賀鏢師!”

    賀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上了賊船的他此刻也下不來了,隻得快步走過去,在馬管事反應過來之前,三下五除二將他打昏綁了起來。

    趙以瀾此刻已走到那馬車旁,掀開簾子對裏頭的人道:“雲煙,帶上你家小姐,我們走!”

    方才加了蒙汗藥的糕點,自然沒有雲煙和崔穎的份,因此二人還醒著。

    雲煙小心翼翼地扶著崔穎下了馬車,見到周圍倒了一地的人,不禁吃驚地捂住了嘴巴:“他們,他們都死了嗎?”

    趙以瀾點點頭嚴肅道:“死光了。”

    雲煙頓時一臉驚恐。

    賀齊這時候剛走過來,嘴角一抽道:“別聽她胡說,他們隻是昏過去了而已。”

    崔穎被雲煙攙扶著才能勉強走動,然而聽到賀齊的話,她雖氣若遊絲,卻惡狠狠地說:“殺了他們!”

    賀齊有些驚訝地看向崔穎,又看向趙以瀾:不是說是個弱女子嗎?如此惡毒是哪門子的弱女子?

    此刻的崔穎,發絲淩亂,衣衫滿是褶皺,麵容蒼白如女鬼,仿佛風一吹便會飄走,然而她的眼中卻是磅礴的恨意,似要將地上昏睡過去的人都吞噬。

    趙以瀾對崔穎道:“要殺你自己殺。”

    崔穎一愣,她渾身軟綿綿的,連站立都困難,又如何能動手殺人?她頹然垂下視線,任由雲煙帶著她走向趙以瀾的馬車。

    賀齊小聲問趙以瀾:“趙姑娘,這位‘弱女子’,究竟是什麽人?”

    趙以瀾仿佛此刻才想起來:“哦,她好像是當朝首輔的庶女,犯了錯被發配回老家,似乎所有人都等著她死在路上呢。”

    賀齊瞪大雙眼,他以為這車隊不過是個普通商賈人家,誰知道竟是首輔家的!他瞪著趙以瀾的背影看了許久,心底一片灰暗,他還當是攀到了一棵搖錢樹,卻沒想到會被人拉上賊船!那可是首輔,哪是他這樣老實本分的小老百姓能輕易開罪的?

    賀齊快步跟上去,不死心地問趙以瀾:“趙姑娘,這會兒把她們送回去還來得及的吧?”

    他這話沒注意控製音量,剛要上馬車的崔穎和雲煙二人也聽到了他的話,驀地轉頭看他。

    被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熱烈看著,賀齊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心裏哀歎一聲,破罐破摔了。

    “兩位姑娘放心,我隻是隨便問問……”他硬著頭皮說。

    趙以瀾道:“賀鏢師,藥是你下的,馬管事是你打昏綁起來的,來不及啊!”

    賀齊:“……”他果真還是涉世未深,這趟鏢做完,回去再跟他爹修行幾年再出來吧!

    趙以瀾和崔穎、雲煙坐上馬車,賀齊在前頭駕車,連夜往下一個城鎮駛去。

    崔穎原本精神很差,先前總是時不時陷入昏睡。可如今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多了幾分力氣,暗暗打量趙以瀾。

    她十分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子,可對方為何要費那麽大的力氣救她?她已被崔府拋棄,可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

    “你為何要救我?”崔穎想不明白,便直接問出了口。

    趙以瀾原本有點昏昏欲睡,聞言睜開眼看向崔穎:“看你可憐。”

    崔穎冷哼一聲:“我用不著你可憐。”

    趙以瀾道:“哦,那你要下車嗎?”

    崔穎抿唇不語。

    趙以瀾一臉誠懇地說:“我如今正在雲遊四方,見你遭難,便難得心善一回幫幫你。你說說看,你有什麽心願?”

    活下去的願望容易實現,出人頭地這個描述就太籠統了,她總得明白崔穎的“出人頭地”是個什麽標準才行啊。總感覺,“出人頭地”無論是什麽標準,都需要很長時間啊……

    崔穎並未立即回答,隻是呆呆地看著馬車壁。

    趙以瀾很有些耐心,也不催促,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崔穎忽然開了口:“我本是當朝首輔崔禦的女兒,崔府的三小姐。我是宋姨娘所生,天生便矮夫人的親生女兒們一頭。她們跟著最好的女先生讀書,學琴棋書畫,而我卻隻能待在家中跟著宋姨娘學女紅。我求宋姨娘,又討得父親歡心,才能跟著兩位姐姐一道學習。可女先生曉得我不過是庶出,從未盡心教導我,令我事事比兩位姐姐差一截!”

    她說著,握緊了雙手,如青蔥般的手指似有青筋爆出,眼中是洶湧的恨意。

    “因此你便做了那件醜事?”趙以瀾道。

    崔穎麵色因憤怒而漲紅,惱怒地叫道:“憑什麽她們可以得到她們想要的,我卻偏偏隻能撿她們剩下的?我不過就是想要我該得的一切罷了!”

    趙以瀾看著崔穎,心裏著實生出些憐憫來。嫡庶之別,鬧出多少矛盾,多少禍事?大到皇室中人爭奪皇位,小到普通富貴之家爭奪家產……崔穎這個庶女,便是在嫡庶之爭中落了敗,這才被流放到江南老家去的吧。

    若不是崔穎運氣好遇到她,隻怕要不了幾天就會香消玉殞,不會在人間留下半點痕跡,除了她的親娘,誰也不會再想起她。

    之前趙以瀾隱隱有些猜測。她先前的任務目標,都在許都以及附近,她這回出來,便想試試下個任務會出現在哪兒。雖說這兒距離許都並不遠,但她有個想法——係統選取任務目標並不是滿世界隨機的,而是會自動將她周邊願望最強烈之人作為她的下一個任務目標,若她待在許都,任務目標便隻會在那邊打轉。因崔穎是從許都出來的,她並不能因此而肯定自己的猜測,得多經過幾次任務才能確信。

    趙以瀾回過神,便聽到崔穎在繼續訴說著她的過去:“我不過就是想要設計兩位姐姐,讓她們嫁給‘配得上’她們的人罷了,如此一來,我才有可能嫁給四皇子!”

    趙以瀾恍惚間想起魏霖曾經給她介紹過,四皇子還未封王,也未娶正妻,雖皇太孫之位已定,卻並不牢靠,四皇子也是皇位繼承人之一,隻怕不少人都想跟他攀上關係吧。

    趙以瀾看著崔穎神色有些複雜,按照崔穎自己說的,她可不就是普通宅鬥文裏的那種惡毒女配嗎?她居然得救一個惡毒女配,還要幫她出人頭地……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揉揉額頭,不再多想。任務歸任務,她管任務對象是好人還是壞人呢,先前她不就連舒鼎天和舒斷念都救過嗎?多一個崔穎問題不大。

    崔穎說了這麽多話有些累了,閉著眼睛喘氣。

    雲煙哭道:“趙姑娘,我家小姐……她也都是被逼的啊!大小姐和二小姐處處打壓三小姐,夫人還想著要把三小姐嫁給個打死原配的武夫,三小姐再不為自己謀算,這輩子便完了!”

    趙以瀾理解地點點頭:“所以是狗咬狗。”

    雲煙張著嘴呆呆地看著趙以瀾,似乎有些無法接受她居然當著她們的麵說她家小姐是狗……

    崔穎睜開眼看向趙以瀾:“你後悔救我了嗎?”

    “當然不。”趙以瀾道,“若後悔了,我這會兒便將你丟下車了。好了,說說你的心願吧。”

    崔穎緊盯著趙以瀾不放:“你究竟是什麽人?”

    趙以瀾道:“我是什麽人重要麽?若我能幫你實現心願,你管我是什麽人呢。”

    崔穎道:“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要害我?”

    趙以瀾一臉震驚地看著崔穎:“我若不救你,你說不定明日就要死了,還用得著我害?”

    崔穎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半晌道:“誰曉得你有什麽居心!”

    趙以瀾道:“行行行,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有什麽心願?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過時不候哦。”

    崔穎秀眉微蹙:“你……真能替我完成心願?”

    趙以瀾不吭聲,隻挑了挑眉。

    崔穎閉上雙眼。

    雲煙著急地說:“小姐!”如今她家小姐隻有這來曆不明的女子可以依靠了,不如放手一搏!

    崔穎睜開眼,定定地看著趙以瀾:“我要治好病活下去,我要成為人上人,重新回到許都,讓原先看不起我的人都匍匐在我腳下!”

    果然……難辦啊……

    趙以瀾有些頭疼地看著崔穎,半晌道:“你這是想篡位當女王呀?”

    崔穎一愣,慌忙道:“我可沒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趙以瀾道:“那你得將你的心願說得更具體一些,否則叫我怎麽幫你?”

    崔穎閉了閉眼,她原也算個務實的人,考慮許久之後,她心裏有了個清晰的想法:“我要治好病活下去,我要成為江南首富的兒媳婦。”

    趙以瀾:……還是難辦。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假期第三天,我終於完成日更一萬的承諾啦哈哈哈哈哈開心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