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相片就此結束。

    陳虞看著紙片被幽藍火舌吞噬, 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法想。

    如果異化者也有自我意識, 假如這意味著它們也應當被視作人, 塔就是貨真價實的殺人集團。退一步說, 即便占據異化者身體的意識體不再是本人, 那麽鬼……被人類蔑稱為鬼的精神體，真的是更低下、更殘暴的存在嗎？

    風再次穿過寂寥的樹林。

    陳虞顫栗了一記。她想起了王憐伸向王恪的手。

    掙紮許久，陳虞終於看向王恪。她看得出來, 他的思緒比她更混亂，以至於眉頭緊揪。她想撫平他眉心的褶子, 卻敗給不可言說的恐懼；她又想說些什麽緩和氣氛, 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過了半晌，王恪終於回過神，無言地與她對上眼神。他什麽都沒說。

    也許什麽都不說是最好的。

    “還要往前走嗎？”陳虞幹巴巴地問。

    “稍等，”王恪靠著樹幹坐下來, “這些記憶相片真假不明，很可能是黑幕為了刺激我們加入狩獵埋下的陷阱。”

    陳虞口氣有些衝：“捏造一些關於鬼和舊塔的內|幕能怎麽刺激我們？”

    王恪苦笑, 她抿唇, 意識到自己已經激動了起來。

    “如果這次墜機事故、這個島嶼的設計隻是為了向我們揭開舊塔的秘密，為什麽一定要讓所有生還者自相殘殺？”王恪撐住額角。

    “沈無辭說過她的目的是贖罪。讓殺人者自相殘殺, 的確稱得上懲罰了。”陳虞笑不出來。

    王恪沉聲：“阿虞，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陳虞別開臉，聲音很低, “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

    王恪深吸氣：“現在你自亂陣腳正合黑幕心意。線索還太零散，沒有決定性的實證，一切都隻是假設。這些記憶相片的主人是誰，為什麽黑幕會持有這些東西，黑幕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人，這些問題都必須解決。阿虞，你聽我說……”

    陳虞打斷他：“我不在乎這些，我……”她唇舌發顫，囁嚅許久才低聲道：“小七，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王恪怔忡，而後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陳虞僵了一秒，才將臉貼上去。她還是沒能將在害怕什麽說出口。但她疑心王恪明白。

    “冷靜下來了？”

    “嗯。”

    “先回去？”

    陳虞搖頭：“太陽還沒下山，現在回去行蹤太明顯。”

    王恪抿唇，還是答應了：“那就再走一段。”

    這一回，兩個人搜查時連樹枝和枯葉堆都沒放過，卻依然並無所獲。

    陳虞反而放鬆下來：“奇怪，似乎自從地下水庫之後……就沒在島上見過鬼了。”

    “的確。”王恪巡視四周，“也沒有所謂寶箱的影子。這半邊沒有被山火波及，按理說應當還有其他基站和寶箱。”

    “反正物資暫時還夠用。”

    王恪語調沒什麽變化：“向導素還夠麽？”

    “嗯。”

    “那就好。”

    陳虞略微蜷縮手指，王恪就捏緊了，好像怕一不留神就會讓她脫走。

    她又有些焦躁。她以為將話挑明了，就會有什麽決定性的改變。可互相喜歡是一回事，理解與坦誠是另一回事。說不出口的話依然塵封心底，僅憑隻言片語和肢體接觸，她摸不清王恪真實的想法，王恪大概也不明白她在焦慮什麽。

    “島上－－”

    王恪語音未落，陳虞忽然將他往樹後一按，警覺地揚起槍尖。

    四周靜謐，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愈加明顯。來人一路狂奔，氣息不穩，到了近處驀地駐足，顯然察覺近旁有人。

    陳虞與王恪對視一眼，做了個手勢，當先放緩步子後撤。

    陌生人不退反進，樹叢娑娑一陣搖曳，人影快速衝來。

    “誰！”陳虞當機立斷，銀槍舞動阻住來人去路。

    “虞虞……”對方一個急刹車，大口喘息，“施……施餘存……跟過來了……”

    來人赫然是南辛。她全身髒兮兮的，製服衣袖也剪短了，露出黑色手套上方一截手臂，多有擦傷。

    陳虞側耳傾聽，蹙眉：“他在追殺你？”

    南辛齜牙一笑：“我也想要那個徽章嘛。”

    “你們已經找到了？”

    “他先找到的，”南辛氣息不穩，眼神在周圍枝椏上遊移，“我們就打起來了。”

    陳虞再次確認周圍環境：“他沒跟上來。”

    南辛盯著她看了幾秒，緊繃的肩頸才鬆弛幾分：“好險好險，看來暫時甩脫了。”她摸出隨身水罐，喝得太急，一陣咳嗽。

    “你有沒有遇到其他人？”王恪從樹後轉出來。

    “沒有。”

    陳虞又遞了一瓶水過去：“施餘存大約是什麽時候拿到徽章的？”

    “中午吧。隻要熬到明天那時候，他就贏了。”南辛翻轉雙手，看著掌心，“我一定要把徽章搶過來。”

    話到嘴邊，陳虞最後選擇沉默。重逢的喜悅和驚訝過後，她不知道怎麽麵對南辛。

    王恪表現得泰然自若：“也許現在徽章已經易主了。”

    “不管是誰，我把它搶過來就行了，”南辛眼神銳利，“虞虞，你不想要那個徽章吧？”

    “我沒有非見不可的人。”

    南辛舒了口氣，攏了攏頭發：“那就好。”

    陳虞這才發現她原本到腰的頭發被截斷了，狗啃似的發梢貼在頰邊，不由愕然注視。

    “啊，這個……”南辛冷笑，“施餘存揪住我頭發，我就幹脆把它割了。”

    長發是南家兩兄妹的標誌。

    “沒什麽可惜的，活著最重要。”南辛擠出一個鬼臉，“不知道那個瘋子還會不會追過來，我先走了。”

    王恪沒有阻攔。他在南辛和南道麵前向來寡言。

    陳虞挽留道：“天快黑了。”

    南辛沒多客氣：“人多更安全，那麽我等天亮再走。”

    陳虞看了王恪一眼，他頷首，沒有暴露那顆樹的位置，重新在附近找了一個山坡落腳。

    不能生火，三個人分食了一些能量棒後，無所事事隻有躺下看星星。南辛靜不下來，沒過多久便起身：“我去解決問題。”

    “一個人不安全。我也一起。”陳虞跟上去。

    王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陳虞搖搖頭，示意他在原地等著。

    “嗨呀，那麽擔心我幹什麽，就一會兒不會出事的。”南辛沒立刻往回走，反而往樹幹上一靠，“虞虞，我就直說啦，你的態度有點奇怪。”

    陳虞低頭：“你哥的事……抱歉。”

    南辛怔了怔，隨即連連擺手，語速很快：“那是沒辦法的事，你為什麽要道歉？話說回來，那個女人太強了，簡直作弊，那種能力……e區也太亂來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才不信……”

    她哽住了，終於說不下去。

    陳虞靠近一步，拍了拍南辛的肩膀。

    對方吸了吸鼻子，昂起頭：“嗯，我不會再哭了。今天好多星星呐。”

    “畢竟夏天快到了。”

    “虞虞，你還記得嗎？上次我們一起執行任務，就是這回倒黴之前的最後一次任務，白天雨下得嘩啦啦的，行動的時候特別慘，但等回到基地天就晴了，那天的星星特別好看。”

    坦白而言，陳虞沒有印象。

    但南辛也不需要得到回應。她自顧自說下去：“其實在大部分人眼裏，我和哥的關係很奇怪吧？”

    “啊？”

    “也就虞虞會這麽想啦，”南辛噗嗤笑了，“似乎和老搭檔重新見麵後虞虞變了一點，但對其他人的事不探究不關心，是我最喜歡虞虞的一點。和虞虞相處……很舒服。”

    陳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謝謝。”

    “虞虞也從來沒問過我和哥原本家裏的狀況吧？”

    “嗯……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南辛坦然應：“其實也沒什麽。神啟者十個裏九個慘，開個比慘大會沒什麽問題，我的根本是小意思。”

    “其實哥他是我叔的孩子，也就是我堂哥，”南辛看著天空，下巴抬得很高，“媽媽生了我之後就不能要孩子了，父親又隻想要個兒子，所以我從小就是問題兒童呐。哥過繼過來之前，我每天都想著怎麽殺掉父親才好。挺誇張的吧？”

    “但哥來了之後，我也能夠稍稍原諒父親了。不過覺醒的時候，我還是很開心，非常開心，超級開心……終於能離開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媽媽，但那樣她也沒我這個牽掛，能過自己的人生了吧。”

    驟然麵對南辛攤開的人生，陳虞顯得不知所措。

    南辛看著她笑了：“忽然說出來果然太奇怪了麽……嗯，就當我憋不住了吧。總之……如果不是哥，我不可能站在這裏，所以我一定要拿到那個徽章，我……想再見他一麵。”

    她直視陳虞的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如果不行，那麽請你們不要妨礙我。”

    “小南，”陳虞後退一步，“先不說這個，你是不是已經拿到了徽章？”

    作者有話要說：　　在寫二更（想不到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