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虞已經很久沒這麽跑過了。

    大雨衝刷著視界, 樹木飛速向後倒退，雙眼似乎已經失靈了, 驅使她靈巧躲避路障、選擇鬥折行進路線的是本能。

    陳虞的能力其實很普通, 她甚至覺得給她起了代號的那一位導師言過其實。所謂夜行迷彩, 不過是夜視能力、逃跑天賦和隱藏氣息的結合。如果生在另一個時代, 她大概會被視作優秀的殺手。陳虞一直認為自己的三項能力都很普通，不論是夜視還是降低存在感，資質優秀的神啟者都能經過訓練或是儀器達到相似程度。

    隻有逃跑能力勉強稱得上與眾不同, 但絕不光彩。

    “你給老子停下！停下！就會跑的兔崽子！”身後姚之路還在叫罵，不斷有東西砸過來阻斷後路, 但他始終沒能追上來。

    這就是陳虞的特殊之處。

    與其說是逃跑, 不如說是保持距離。

    沒有人能突破她向量上的封鎖。隻需要逐步增加距離數值，敵人終會被甩脫。哪怕是姚之路這樣可怕的對手也不例外。

    姚之路異常的精神狀態讓他殺傷力倍增，但承載這意誌的終究是纖弱的少年軀體。如果比拚身體素質和耐久度，陳虞自信不會落下乘。

    “我說啊你, 該不會準備一直這麽跑下去吧？”姚之路癲狂大笑，“不錯不錯, 老子已經很久沒玩得那麽盡興了。但是－－給老子適可而止啊！”

    足下地麵仿佛旋轉起來, 陳虞依然在往前跑，與姚之路的距離卻飛快縮短。

    “什麽！”她難以置信, 向後滑步，反而前進，“方向操控？！”

    姚之路叉腰發出得意的怪笑：“嘎嘎嘎嘎！腦子也終於轉起來了？”

    陳虞靜止不動，距離暫時得以保持。

    “我們真是有緣啊, 向量和方向，哈哈哈哈哈，可惜老子要比你厲害啊，不會受長度限製哈哈哈哈，”姚之路張開手臂，“怎麽樣？還要逃嗎？你該明白吧，不管你逃向哪裏，老子都能把方向逆轉，讓你奔向我！”

    見陳虞不答話，他將指節壓得哢哢響：“把相反方向的概念互相撞擊會發生什麽？就像這樣！”

    他將一根樹枝往後拋，落地的瞬間泥水草木飛濺，轟地又是一聲巨響。

    “我說啊，你就乖乖站著別動，那臭丫頭愛哭又軟綿綿的讓人不爽，但肯定會好好愛惜你的額身體的。”

    陳虞化出銀槍，冷聲喝問：“你到底要幹什麽，給我說清楚！”

    “啊啊，麻煩的解說時間，如果能交給那家夥就好了。”姚之路煩躁地跺腳，引發了又一陣小型爆炸，“表裏人格兩心同體懂不懂？老子是劍，那家夥就是劍鞘。啊啊啊，想到就火大，這種被束縛的感覺超級不爽啊，不爽到老子想殺了那丫頭，但她死了老子也會翹辮子啊，那麽隻好讓她找一個新身體了。雖然是哨兵還是向導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但那死丫頭煩得要死啊，老子都好心好意地解說了，這下懂了嗎？”

    陳虞捏緊槍杆：“也就是說，姚之路這個身體裏有兩個人？”

    “啊－－和白癡說話真讓人火大，”姚之路暴躁地抓頭發，“那丫頭是怎麽說的來著……老子是開發出來的新一代哨兵，她是我的向導，不戰鬥的時候身體也一直是她用。嘁，她死了才好。”

    “所以你並不需要向導素？”

    “老子是誰啊，才不會像殘次品一樣嗑藥呢！”

    “你說要給身體裏的另一個人格找新身體，這怎麽可能？”

    姚之路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渣滓的可憐之處了，我們啊，是最新型，雖然按照那老太婆的話來說還差了點火候，但已經可以自由轉換身體了。”

    陳虞背脊上竄過一陣寒意：“你們也是e區的？”

    “不要把鍋扣在某個區頭上啊，大家在做一樣的事。都不是什麽好鳥，”姚之路聲音低下去，“老子真的是受夠了啊……又是實驗又是檢查又是這個遊戲的！”

    少年身上的殺氣暴漲，陳虞後退了一步，對方獰笑：“啊呀，很少和人說話，不小心廢話太多了，嘛，你比之前那幾個隻會呼天喊地撲過來的蠢貨好一點。”

    陳虞收緊下巴：“其他人？你還見過誰？”

    姚之路不耐地咂舌：“剛掉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的時候，有人看那丫頭那麽弱就想動歪腦筋，被我捏成肉醬了。啊，好像還有那麽一個叫競技場的東西，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把裏麵的垃圾也搞定了。”

    這少年竟然一個人通關了某處的競技場？！

    陳虞深呼吸：“那麽轉移精神，你要怎麽做，我要怎麽做？”

    “不錯嘛蠢貨，好好配合就是好孩子，”姚之路粲然而笑，露出兩顆虎牙，“我會打暈你，之後的事你就別管了。乖乖站著別動哈。”

    陳虞閉上眼，一臉認命。

    姚之路歪著頭打量了她片刻，一步步走近。

    陳虞屏息凝神，數著對方的腳步聲，一、二、三。

    姚之路在一步外停下，呼了口氣，“哈”地揮拳。

    但陳虞已經先一步動了起來，壓低上身向前衝。

    “哈？還想逃？”

    方向瞬間扭轉，陳虞被拉回姚之路身側。

    姚之路獰笑，向她伸手抓來。

    陳虞也齜牙笑了：“拜拜。”

    “哈？”

    金屬敲擊聲響，小小的金屬圓徽撞上姚之路肩章，精準地落入他手中。

    “環繞玫瑰兜圈，袋中裝滿花束，灰燼！灰燼！我們都摔倒了。新魔女誕生啦。”

    姚之路麵色劇變：“你這個混－－”他雙膝一軟，跪坐在地，大口喘息，抬頭看陳虞的眼神濕潤而痛苦：“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控製住他！快逃啊，求求你！快－－”

    聲音刺激果然會引發人格切換。

    瞬息之間，少年又恢複了猙獰的神情：“不錯啊渣滓，讓我好好教訓－－”

    陳虞數著拍子，從他手中奪走了徽章，再次發足狂奔，盡可能拉開距離。

    “環繞玫瑰兜圈，袋中裝滿花束，灰燼！灰燼！我們都摔倒了。新魔女誕生啦。”

    “求你了，住手！該閉嘴的是你，你這家夥，就會礙事！”

    伴隨著怒吼，陳虞前方的泥土一片片炸開，樹木傾瀉。前後方向顛倒，她再次被拉回去。

    陳虞向姚之路投擲出徽章。

    姚之路臉上閃過一瞬的慌亂，下意識要躲，竟然忘了可以扭轉方向。

    徽章落到姚之路足邊。短時間內廣播第三次響起：

    “環繞玫瑰兜圈，袋中裝滿花束，灰燼！灰燼！我們都摔倒了。新魔女誕生啦。”

    “你……你……”姚之路捂住頭，臉色變得分外駭人，痛苦地哀嚎起來，“啊啊啊啊！”

    陳虞放棄了徽章，不管身後情況，向著海灘方向發足狂奔。

    那三次廣播既是有意刺激姚之路讓他陷入混亂，也是求救的信號。

    以前和王恪打動行動時兩人時常分開行動，而結合鏈維係的共感並不穩定，他們就約定就地取材，以固定間隔的三聲信號作為警報。每次間隔與b區收發處那位老電報員發出的劃音長短相同。

    眼下廣播是唯一覆蓋整座荒島的媒介，陳虞不知道王恪是否能領會這樣抽象的求救信號。但她隻能相信他。不，她相信他。

    她現在能做的隻有逃走，堅持到後援抵達為止。她必須活下來。

    姚之路很快再次追上來，卻因為落後太多，無法及時扭轉她的行進路線。

    “你給老子停下來！立刻！”

    “容我拒絕。”

    “好啊，老子就陪你玩玩。”

    追逐戰再次開始。

    狂奔中，陳虞突然感到一陣頭暈。這熟悉的感覺令她暗叫不好。剛才的對決消耗了太多精力，她沒空暇及時補充向導素，神遊症要犯了。

    雨幕、樹林、海岸漸漸扭曲了，一張張熟悉的人臉膨脹起來，填滿了意識的每一寸空白。意識逐漸從外界剝離，她狠狠咬住舌頭，劇痛令她瞬間清醒。

    與姚之路的距離已經縮短了。這樣下去又要被追上了。

    海灘已經映入眼簾，陳虞心一橫，加快步伐，在亂石灘上向著海中狂奔。

    “操，你給我老子站住！”

    陳虞將羅盤放進貼身口袋，扔了製服撥開海浪往深處走，一頭紮進隨暴雨猛漲的潮湧。

    身後水波動靜很大，姚之路也入水了。

    陳虞不再逃避，忽地擰轉身體往回劃水，騰地竄到了姚之路麵前。

    姚之路嘴裏吐著氣泡，依然在笑，手一張，波濤衝撞，陳虞眼前一瞬發黑，鼓膜生疼。但她沒有停住動作，反而撲上去勒住了少年的脖子，壓著他向海底沉。

    姚之路拚命掙紮起來，想要扭轉方向抑製下沉。

    遠離水麵的海底幽沉無光，暗流靜靜湧動，什麽都沒發生。

    果然如她所料。姚之路的方向判定以天空為參照物，因此在陸地上他無懈可擊。但如果是在不見天日的海底，他的方向坐標就失去了意義。

    陳虞幾乎要窒息了，但姚之路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胡亂揮動四肢，想要擺脫陳虞的桎梏，無力地吐出一串串羸弱的小氣泡。

    想要脫身隻能將對方扼死。

    陳虞這一刻空前冷靜。

    如果是以前，縱使這意味著被殺死，她也應該會放棄。王憐的事之後，她就無法殺人了。

    但現在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即便不想這麽做，即便事後會深深厭惡、會感到惡心厭惡，但這並非別無選擇。陳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想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她選擇在這裏殺死姚之路，她要殺了他。

    ——

    感謝藍莓櫻桃橘子橙的地雷！

    目前準備挑幾對搭檔各寫一個“他們的日常”番外，大家還有什麽想看的番外嗎？

    越寫越萌姚之路嚶嚶嚶

    姚之路：然後你就給老子發了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