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爭奪日 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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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下的時間走得很慢, 下一秒像是永遠不會到來。

    陳虞掐住姚之路的脖子。

    少年的臉分外蒼白,瞪大的眼睛裏盡是驚恐。他不再抵抗了, 隻死死地摳住陳虞的手臂, 要將她也一起拉進長眠的水底。

    陳虞也到了極限, 一個肘擊重重捶在對方胸口。

    破碎的水泡從姚之路齒間溢出, 他嘴唇翕動著,向更深處墜落。最後的時刻,他手臂前伸, 緩緩地收攏,給不存在的某個身影一個擁抱。

    陳虞手腳並用, 冒出水麵時精疲力盡, 差點被迎麵的浪頭掀翻。大口喘息著,她向海灘費力地挪動。她整個人都像灌了鉛,從水中伸出無數雙手,拽著她濕透的衣服往水下墜。

    --好似姚之路立刻化魂追來了。

    陳虞打了個寒顫, 撲騰著一口氣爬到岸上,匍匐著半晌動彈不得。

    雨依舊在下, 蕭瑟的風在灘頭來回狂奔, 她凍得牙齒打顫,僵硬地爬起來, 搖搖晃晃往前走。

    耳朵進水,她滿腦子都在嗡嗡響,眼前也有小黑點轉來轉去。熟悉的惡心感湧上來了,本就滯澀的思緒被攪得一團糟, 陳虞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往褲子口袋裏摸。

    神遊症,向導素……

    盒子進水了,她將混合了藥片的液體一飲而盡。又苦又鹹,她胃中翻騰,一個幹嘔差點吐出來,卻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神遊症虛浮的感覺沒有消失,五感依然麻木,但陳虞的神智稍稍清醒。

    徽章不知道在哪,她現在的狀況隻適合找個地方躲起來。機械地邁出左腳,然後是右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但戰鬥的本能催促她離開這裏,遠遠地逃開。

    陳虞拖著步子在樹林中行走了不知道多久。飽飲雨水的土地滑溜,她摔了好幾次,每一次都以為要這麽一躺不起。可她還是站起來了,邁出一步又一步。

    頭越來越暈,陳虞開始幻聽,雙親的爭吵,過往的歡笑,老師的訓話,字節拉長模糊,最後聽上去都在嘲笑她。很快,她眼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東西:已經死去的戰友,多年斷了聯絡的親朋,王憐,南道,林曦,盧雙雙,章一葦,姚之路,他們都在看著她,等她支持不住倒地。

    而後他們失去了耐心,一個一個地轉身而去。

    別著急,她想,我很快就來了。

    這就是哨兵的終點嗎?死於神遊症的前輩們最後看到的都是這樣的光景嗎?

    陳虞竟然微笑起來,心中卻一陣鈍痛。有什麽人不在這裏,她好想再見他一麵。

    她被什麽東西絆倒了,看不見了,便往前爬,卻感覺不到身下的是什麽土地。而後她撞上堅硬的屏障,耗盡了力氣,無法再動彈。

    五感一瞬間恢複了,她聽到風吹,聞到自己血的味道,看到白色的牆,感覺很冷。原來她逃到了和王恪發現的第一座基站。

    這些信號放大再放大,扭曲變形,而後炸開。

    腦子裏太吵,陳虞幾乎想就這麽睡過去。

    可她還在等。

    ※

    遠處傳來樹木倒塌的隆隆聲,王恪和施餘存立刻循聲追去。可他們見到的隻有一片狼藉。

    “半個人影都沒有?這跑得也太快了。”施餘存俯身查看足跡,“被雨衝得差不多了,這是……往海邊去了?”

    將南辛暫時安置好之後,與施餘存同行一路,王恪幾乎沒說過話。他飛快環視四周,視線驀地一凝。

    施餘存察覺了他的視線,也看過去,全身一震:“徽章!”

    王恪動作比他快,立刻拾起退開三步,神情冷峻。

    “嗬,”施餘存嗤笑,“我和你約定共同行動到找到徽章為止,你不會要耍賴吧?”

    王恪臉色很白,嘴唇紅得妖冶。半晌,他木然眨眼:“那好,我自己去找。”

    語畢,他將徽章向對方一拋,頭也不回地循著樹木傾潰的方向前行。

    施餘存接住徽章。

    童謠才唱了一句,他就破口大罵:“你他媽能不能別唱了!”

    廣播戛然而止。

    施餘存抹了把臉,加快步子跟上王恪。

    王恪步子頓了頓,沒有回頭。

    “那麽能搞破壞,非得把那小子幹掉才行。”施餘存那麽解釋。

    王恪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隻是一個勁往前走。

    兩人很快到了海灘上。

    “血?還有腳印,拖著走的,受傷了。分不清是男是女……”施餘存戒備地環視四周,“沒別人的氣息。”

    王恪盯著青灰色的海麵,依然沒什麽表情。

    “環繞玫瑰兜圈,袋中裝滿花束,灰燼!灰燼!我們都摔倒了。”童謠聲再起,一隊機械小人經過兩人身側,走入海中。

    王恪的眼神變得十分可怕。

    施餘存警惕地拉開距離,沒說話。

    沒過多久,機械人就依靠氣囊浮上水麵,拖著什麽東西往海岸上靠。

    施餘存張了張嘴,幾不可見地呼了口氣。

    其中一個機器小人將一個金屬片扔到了兩人麵前。王恪木然拾起來,原來是又一把沒見過的鑰匙。他就笑了,回頭又看向石縫間依稀往林中拖曳的血跡,轉身跑起來。

    “喂!”

    王恪回頭看了一眼:“還有什麽事?”

    施餘存蹙眉:“雨那麽大,來時也沒看到有痕跡,你怎麽找得到?”頓了頓,他別開臉:“我聽說過,隻要夜行迷彩想躲起來,沒人能找得到她。”

    “我會找到她。”他微笑起來,好像這樣他就能相信自己的話,“就算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但我會,一定會。”

    ※

    陳虞等得太久了。

    每次呼吸都是折磨,有那麽一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模糊的視野中忽然有東西在動。也許又是樹枝在晃。但陳虞立刻察覺到了人的氣息。瞬間的狂喜催垮了本就苦苦支撐的五感,哨兵的本能贏過了意誌。

    對方還在靠近,越來越快。

    她站起來,長|槍在手,撐住地麵。

    來人進入攻擊範圍,陳虞謔地亮槍,槍尖直指來人咽喉。

    “阿虞。”對方喘息著舉起雙手,“阿虞,是我。”

    陳虞晃了晃,虛弱地笑:“太慢了。”

    銀槍落地的瞬間化作光點散去,陳虞應聲倒地。

    “阿虞!”王恪想將她從基站門檻上抱起來,卻差點鬆手:她的身體奇燙無比。

    回身鎖上基站的門,王恪迅速檢查陳虞的身體狀況。幸而她除了幾處擦傷並無大礙,隻是體溫高得嚇人。

    王恪立刻去找冰袋,卻被從後拽住衣角。

    “醒了?唔呃--”

    強電流般的刺激令他瞬間僵住。

    隻是這麽一緩,陳虞已經手腳並用地將他壓在地上。她雖然盯著他,雙頰緋紅,眼神迷蒙,好像根本沒將他看進眼裏。

    王恪也呼吸急促,要去探她額頭:“你……”

    陳虞扣住他手腕,身體前傾,聲音低啞:“給我。”

    “你確定?可別後悔。”

    結合熱刺激下的哨兵容易喪失理性,她不耐煩地皺眉:“煩死了,我自己來。”

    ……

    雨終於有停止的征兆,簌簌地敲打基站玻璃牆,水聲似有若無。

    陳虞抱膝坐下,呼吸依然急促。

    王恪背對她,過了片刻才回身,輕咳一聲:“把衣服穿起來,別著涼。”

    “我……去洗澡。”陳虞反而不自在起來,匆忙卷了衣物往基站地下去。

    將熱水開到最大,陳虞有那麽一會兒腦子裏一片空白。

    和王恪結合是需要也是結合熱帶來的衝動。但原因好像並不止這些。

    “阿虞?”

    王恪竟然敲了敲門。

    “我……馬上好。”

    “別洗暈過去了。”

    陳虞沒好氣地答:“多謝提醒。”

    王恪在外麵站了片刻,來了一句:“我有點冷。”

    她這才想起他也淋得渾身濕透。雖然有點別扭,她還是直接拉開門,胡亂卷了毛巾側身:“去去去。”

    走到一半,她回頭打量他神色,在眼神相觸前避開。

    王恪較真起來:“阿虞。”

    陳虞別開臉:“我沒有不願意。”

    古怪的氣氛隻有更濃。

    王恪歎了口氣:“我什麽都沒說,你自己在別扭什麽?”

    陳虞瞥了他一眼:“你先洗吧,之後再說。”

    哪知道對方把門一關:“有話就現在說清楚。”

    陳虞飛快地瞟了王恪一眼:“如果不這樣,我會死的吧。”

    王恪聲音冷淡下來:“所以呢?”

    她縮了縮脖子:“你……不會後悔吧?”

    片刻沉默。

    陳虞小心地從眼睫下偷看王恪神情。他眉峰一壓,直接把她按更衣櫃上了:“陳虞你是不是缺心眼?我之前都說明白了,你還要怎麽樣?”

    “你真的不怪我?”

    王恪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問哪件事。他深吸氣,很慢很慢地坦白:“我承認,那時候,我責怪過你。但即便是那時……我也不希望因此失去你。”

    陳虞臉色有點發白:“那麽現在呢?異化者也可能有意識。那樣,就是我--”

    他加重了手上力道:“我唯一的憾恨就是讓你做了我本該做的事。”

    她抿緊唇。

    “是我沒用,如果我能動手……”王恪閉上眼,“那樣的話,你會恨我嗎?”

    陳虞啞口無言。

    “姐她那時候有沒有意識,會不會責怪你我,這些事誰都不可能弄明白了,我……”王恪抽了口氣:“你到底要我怎麽說才明白?”

    “你不說清楚我怎麽明白?”陳虞也抬高聲調,“你說你喜歡我,可又知道那麽多事,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逞強照顧我的心情?剛剛到底是結合熱還是別的……對我你是怎麽想的……我想聽你明明白白地說清楚。”

    王恪咬住了嘴唇,臉色發紅。

    陳虞看了他片刻,垂下頭:“說不出口就算了。”

    “阿虞,”王恪難堪地沉默片刻,終於直視她的雙眼,“不管是搭檔還是伴侶,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陳虞全身一震。

    王恪緩緩俯下來,吻她的鼻尖:“不需要結合熱……我也想要你,”他好像有點無奈,聲音低下去,“這點我以為上次已經向你證明過了。”

    陳虞麵熱,垂眸嘀咕:“你心思變得快,誰知道啊。”

    他就歎息:“要我再證明一次?”

    “不用了不用了。”

    話雖如此,到底盛情難卻。

    陳虞靠在櫃子上,口中抱怨:“洗澡白洗了。”

    “需要我幫忙麽?”

    “滾滾滾!”

    王恪很委屈:“我也要洗啊。”

    “你給我閉嘴!”

    “好,好。”

    等兩人都收拾停當,陳虞開始耍賴:“不想走了,抱我。”

    作者有話要說:  她難得撒嬌,王恪沒有不順著來的道理,便抱著她上樓。一鋪好床墊,陳虞就往上麵一歪,召喚出大熊:“我睡了。”

    “嗯,我幫你處理一下外傷。”

    酒精抹在傷口刺刺麻麻,涼意過後微微發熱,她眯縫著眼看了王恪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那之後,魔女誕生的廣播再沒響起。

    直到次日下午。

    “恭喜魔女成功存活了二十四小時,作為獎勵,一個小時後將在島中心的塔前進行頒獎活動,歡迎大家參加呐!”

    ——

    感謝浮世妍清歡的地雷!

    早九點微博見。

    我想完結,我想完結,我想完結,哇地哭出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