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心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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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涼貞元四十年月初一,一品軍侯陸翊病逝於泗水城。

    月十六,八百裏加急送進京都,陸翊屍身被盜。

    女帝大發雷霆,於朝堂之上親點錦衣衛百戶公儀南、葉紅妝二人,前往泗水城查探。

    同年九月,他二人由泗水城返回京都,因天氣炎熱,隻帶回了一壇骨灰。

    同歸送葬者,既無同僚,也無兵士,隻有陸翊的夫人昭勇將軍慕蟾宮。

    骨灰進京當天,女帝親自於城外迎接,武百官隨侍左右,黎民百姓夾道跪迎。

    一時之間,哭喊之聲幾乎震天。

    沈畢之坐在沈府湖邊的小亭裏,正在畫一幅踏雪尋梅圖。

    哭聲傳過來,斷斷續續,淒淒慘慘。

    沈畢之看上去風輕雲淡,似乎是不為所動,隻是下筆時越發的潦草。在她的腳下,扔了許多的紙團子,隱約能看見每一個上麵都沾染了墨跡。

    薔薇穿著孝服,一雙眼睛哭的又紅又腫,悶著頭撿紙團,不想和沈畢之說話。

    若是想去,你便去吧。”沈畢之撿了最細的筆,小心地為那一株梅花點上黃蕊,頭都未抬。

    大人為何不去?”薔薇摔下紙團,騰的站起身來,一臉的憤怒指責,“侯爺在時,大人與侯府情同一家;如今侯爺不在了,大人都不願意去看上一眼嗎?難道真如世人所說,大人冷心冷肺,捂不熱嗎?侯府待大人恩重如山,大人就真的絲毫都不念舊情了嗎?”

    沈畢之聞言,一抖,一點鵝黃順筆尖滴下,就那麽直接地落在了畫的白雪地上。

    這幅畫,又毀了!

    自打金點和唐被關進了西廠的大牢,西廠門外便日日都有人專門蹲點。這幾日,那些人越發的變本加厲,連沈府門外也多了不少神色異常的販夫走卒。

    很顯然,西廠,沈府,或者說我沈畢之,已經被人盯上了!

    這個時候,我去侯府,暗地裏那些個跳梁小醜會如何以為?倒不如就讓他們覺得,我沈畢之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他們來對付我,總好過因為我牽連侯府之人!

    我不怕那些個陰謀陽謀,但是慕姑姑不日即將返回邊關,兄長如今又頹廢不已,屆時,媛妹當如何自處?

    媛妹心思單純,將她牽扯到這些醃臢之事一回,我已是於心不忍,如何還能……這樣的事,她還是少牽扯其的好!

    心轉過萬千個念頭,嘴上說的卻是,“我去?我去又能如何?陸侯爺還能死而複生不成?”

    這種話,生硬的近似於冷漠,委實算得上是字字誅心。

    大人本就沒有心的,是奴婢妄想了!”薔薇冷冷地甩下這句話,徑直出了涼亭。

    傻丫頭!”望著她的背影,沈畢之輕笑了一聲,“還真是個傻丫頭!若是我不念舊情,你這樣訓斥主子,還能活著離開嗎?”

    沈畢之拿了桌上的畫,雙一握,團成團,向著西北角的一棵柳樹陰影扔過去,“出來吧。這幅畫又毀了,磨墨的人也跑了,你過來充個數!”

    大人!”馬夫拿著紙團,從陰影裏走出來,搖了搖頭,生硬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沈畢之自己磨墨展紙,還不忘挪揄道,“那你會什麽?唱個歌?跳個舞?還是陪我下一盤棋?”

    大人不快樂!”馬夫皺了皺眉,“人,不用時時笑著的!”

    一針見血,正要害!

    認識馬夫以來,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屬於那種木訥刻板、人狠話不多的人。

    這,是沈畢之第一次從他口聽到這種獨立思考而且極富哲理的話。

    可也就是這一次,讓沈畢之有一種被戳痛腳的尷尬和慌亂。

    被人看穿了偽裝,沈畢之的瞳孔在極短的時間裏瑟縮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我自然不快樂。”沈畢之這樣說道,“我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有一幅像樣的,就這麽給毀了,真是可惜!”

    是的,自打陸翊的骨灰即將進京的消息傳回來,沈畢之已經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坐在這裏一天一夜了。

    陸翊酷愛收藏書畫,其尤愛梅花!

    沈畢之白天不能過去,卻也想著趁晚上偷溜過去看上一眼。

    年前的時候,沈畢之同陸邦媛出府置辦禮物,原本就有一幅踏雪尋梅圖極為好看,她想要買來送給陸翊,無奈老板死活不肯賣,隻能作罷。

    後來,除夕夜間用膳,談及此事,沈畢之曾經親口承諾過,改日一定親自畫上一幅一模一樣的送給陸翊,當作賠罪。

    可是,這才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竟已經是天人永隔!

    馬夫難得精明一回,見到她這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到底不願深說,隻是默默地蹲下身子,撿起了紙團。

    沈畢之不再言語,低下頭去畫畫,一筆又一筆,卻總覺得不甚妥當。

    地上的紙團大軍很快就又多了第二個、第個、第四個……

    現下天氣漸冷,亭四周的白紗已經逐一換成了厚實的青色棉布簾子。

    起風了,四周青色的布簾被風吹起,落入水,棉布吸水,再回來時便甩出了無數的水珠,打濕了亭兩人的衣裳。

    秋風颯颯,通身寒涼。

    亭的兩個人卻都毫不在意,一個畫著,一個看著。

    啊欠!”沈畢之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她用左揉了揉鼻子,繼續作畫。

    馬夫看了看沈畢之,直到看到沈畢之白衣上的點點水漬,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和沈畢之的衣服都已經濕了。

    他短暫地離開了一下,再回來時,上拿著沈畢之之前搭在臥房門邊的一件奶白色披風。

    沈畢之任由他為自己披上披風,然後從畫間抬頭,微微笑了一下,說道,“你也回去換身衣服,天涼了。”

    諾!”馬夫應了,轉頭就走。

    沈畢之覺得,馬夫有時候是真的挺呆的,就像現在,明明是在關心他,他卻隻當是吩咐命令。

    沈畢之一個人坐在亭,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終於畫出了滿意的畫作。

    可是,看著這幅踏雪尋梅圖,沈畢之的眼淚突然間就落了下來……

    吾作此諾時,汝尚為世間一人;吾踐此諾時,汝已為陰間一鬼。吾踐此諾,淚珠與筆墨齊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