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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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沈畢之翻牆而過,一路上飛簷走壁,避開了守在外麵所有的耳目,直奔一品軍侯府的靈堂而去。
夜涼如水,月色皎潔。
月光穿過靈堂四周的白幡,照進去,落在金絲楠木的棺槨上,映上一片慘白。
風被猛烈地灌進去,白幡張牙舞爪地舞動著,燭案上那一排白色的蠟燭尚在苟延殘喘,隻是火焰跳動的極為微弱,說不得下一刻就會融入黑暗。
火盆裏燃著紙錢和元寶,火焰竄的老高,紙灰化成各種形狀,被風吹的到處都是。
靈堂裏站著兩個人,一個披麻戴孝,一個穿青色長衫,麵對麵地站著,相顧無言。
而陸邦彥,此刻正倚著棺槨坐在那裏,雙眼緊閉,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
風更大了一些,吹的白幡“呼呼啦啦”的響,一種森寒恐怖的氣氛悄然而生。
沈畢之搓了搓臂上冒出來的細密雞皮疙瘩,抬步走進了靈堂。
聽到腳步聲,兩個人同時轉身望過來。
而就在他們轉身的一刹那,沈畢之看的清楚,香案上供著的虎首足青銅香爐裏麵插了九隻香。
這兩個人,都是沈畢之所熟悉的――一個是慕蟾宮,另一個是她的師父。
沈畢之的師父叫屠胭脂,是個美人,左眼下麵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但是很可惜,這個美人行為舉止絕對就是個男人,而且她整日裏都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她是個殺,雖然她自己時常說自己是個見義勇為的俠客,但那改變不了她收錢殺人的本質。她一年會去小葉山兩次,每次住上半個月,用來同長輩敘舊,也用來指導沈畢之功夫。
常跟著師父的,除了一把鑲滿寶石、看上去就很名貴的匕首,還有一位叫焦海棠的姑姑。這位姑姑容色一般,但一把年紀依舊一派天真可愛的作風,也是難得。她一心愛慕著屠胭脂,便是連沈畢之也看得出來,隻她兩個都是女子這一點讓人很是疑惑。私下裏,她讓沈畢之稱呼她為師母,叫對了下次來會帶不同地方的風物做禮物。
沈畢之正好奇師父來了,師母為何不在,明明是九隻香,應該有第個人的,棺槨那邊就爬出了一個人。
是的,的確是爬!
那人一襲豔紅色長裙,低垂著頭,披頭散發,看不見臉,以一種正常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四肢著地的姿勢,緩慢地從棺槨的另一邊,爬了出來。
沈畢之覺得,冷汗已經浸透了自己背後的衣衫。不過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實在太尷尬了!
師母這個喜歡惡搞的習慣,還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隻是,這種在靈堂裏裝鬼的點子,到底是怎麽想出來的?拜托,你敢不敢好好看一看,人家死的是個男人啊!你裝個女鬼有什麽用?能嚇到誰啊?
焦海棠慢慢地爬過來,順著沈畢之的腿一路向上,直到整個人都撲到沈畢之的懷裏,這才慢慢地抬起頭來,露出故意畫的過分白的臉和血盆大口,嘴裏不斷發出“嘶嘶啦啦”的奇怪聲音。
沈畢之全程都不為所動,以一種看智障的眼神低頭看著自己的師母。
焦海棠大概是覺得無趣,一把推開了沈畢之,“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嗎?”
她身量嬌小,比沈畢之矮了一個頭還多,力氣卻很大,沈畢之被她推了一個趔趄。
焦海棠連忙湊過來,一臉大驚小怪地說道,“呦呦呦,小桃桃,你這也不行啊!我進京的時候聽說你這段時間大傷小傷不斷,用不用回去養養啊?”
沈畢之年幼的時候,還不叫沈畢之,她叫沈小桃,沈是父親沈驚鴻的沈,桃是母親洛桃花的桃,她是個長了父親長相、母親眼睛的漂亮小姑娘。
最主要的是,沈小桃當時有個小竹馬,大自己五歲,住在她家的隔壁,父母都是獵戶出身,叫魏二狗。
她自小就願意和隔壁的這位哥哥玩,因為她覺得他的名字比自己的威武霸氣!
兩家父母見小孩子感情好,所幸給二人定了親事。
後來每每想到這個原因,她都恨不得捶死當初年幼的自己!
沈小桃十二歲的時候,魏父打獵時被老虎所傷,不治身亡,魏母憂傷過度,不久也去了,十歲的魏二狗跟著一位高人出去學習,臨行前曾有言在先,等他學成歸來就娶她為妻。
沈小桃這一等,就等到了二十歲。
她十五歲的時候,父母沒有舉行笄禮,開始越發將她當作男孩子教養。
等到她二十歲時,父母更是辦了冠禮,給她取了畢之這個字。
父母將她當作男子,師父將她當作男子,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將她當作男子,就連她自己也將自己當作了男子,隻有焦海棠,隻有她會叫她小桃桃,會把當作一個女孩子對待!
突然聽到這樣兒時的稱呼,讓沈畢之怔愣了一下,有一種舊事重提的恍惚感,竟然無端生出了委屈和不甘的心情。
不過,她很快就將心那一星半點的負麵情緒揮之而去,隻剩下被人關心著的溫暖,笑著說道,“讓師母掛心了!我這不是輕傷不下火線,重傷還能挺挺嘛!”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並無大礙,她甚至還調侃了一番。
焦海棠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什麽。
屠胭脂招了招,“過來!”
於是,焦海棠徹底忘了要關心沈畢之的事,屁顛屁顛地就跑到屠胭脂那邊去了。
沈畢之滿頭黑線。說好的關心後輩呢?說好的人性溫暖呢?師母啊,你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這麽做,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沈畢之走到前麵,上了一株香,鞠了躬,這才打開裏的木匣子,取出那幅最讓她滿意的踏雪尋梅圖。
因為時間急,這幅畫甚至沒有裝裱,隻是輕飄飄的一張宣紙。
“侯爺,這已經是我目前最滿意的了,你先對付看著,我之後再畫了更好的給你!”沈畢之捏著畫的一角,湊到火盆裏點燃,直到燃燒殆盡才慢慢鬆開了。
慕蟾宮扶著棺木,聞言淚如雨下。她就知道,畢之這孩子不會真的不念舊情,隻是因為當初的那個承諾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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