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滿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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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春天,也剛好是膠東王進了文瀾閣一個月,五經勘誤已畢,陸相便請旨由膠東王主持訂正新本五經,刻於石上,為天下儒生學習之範本。
就是素波這個小姑娘都明白,其實膠東王就是占個名義,他才十幾歲哪裏能真正懂得《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五經的精深學問,又豈能組織起刻石大事?
陸相不過是疼愛外孫,幫他弄些好名聲而已,就像先前傳出來的那些膠東王的優點一樣,誰又能知道是真是假呢?
但是大家都說是真的,那麽就是真的!
隻是隨著五經勘誤結束,叔父每日卻更加忙碌起來。原來除了刻石以外,文瀾閣還要抄寫上千份修訂後的五經,用於藏書、分發各州郡、皇帝賞賜群臣、陸相送人等等用途。
因為書籍多得抄不過來,叔父每日晚飯之後還要回文瀾閣,時常到半夜裏才回來,他雖然不說,但是素波豈會想不到,文瀾閣果真忙是是真的,但是陳征事為難叔父更是真的,便愈發擔心他的身體,原本叔父就很羸弱,今年天氣暖了之後,他的咳嗽並沒有完全止住,應該是累的。
素波便將攢下的錢請了大夫來看,診了脈又開藥吃,一付藥下去卻不見什麽效用。
叔父便再不肯看診了,“還是喝先前的梨水吧,那個還好喝些。”
素波猜測叔父其實是為了省錢,看病果真是很貴的,這一次便把叔侄兩人攢了兩年的幾貫錢都花得幹幹淨淨了。
到了這個時候,素波便恨起自己來了,明明是穿越女,可是竟一點辦法也沒有!據她先前所看的小說中那些穿越女都能幹得不得了,當得了女皇,做得起生意,鬥得贏小三兒,可是自己卻什麽也不會!
素波其實也想了許久,隻是她將自己認真學過的十幾年光陰的知識顛過來倒過去的琢磨,卻實在找不到一項能賺錢的!如果早知道自己能有如此的際遇,一定會好好學習,多多讀書,掌握些實用的技術,多會些本事,哪裏能混得這樣慘呢?
但是後悔永遠是最沒有用的,因此素波絞盡腦汁還是想出實用的辦法,便向叔父提議“叔父不如把要抄的書拿回家裏,我們一起抄不是能快些嗎?”
她練了兩年多字了,一筆毛筆字頗覺得能拿得出手,若是還在前世,參加個什麽競賽得個什麽獎應該不再話下,現在模仿著叔父的字跡抄幾本書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尤其她的字還是按叔父寫的字貼練的。
不想叔父一口回絕了,“不成,你的字還是要再練練才能見人。”瞧著素波垂頭喪氣的樣子,才覺出自己的話重了,趕緊笑著安撫她道:“抄書必是在文瀾閣裏抄寫,一紙一字都不能帶出帶入,別人幫不了忙的。”
素波又想了兩日,再生了一個主意,向叔父說:“我見叔父有一個圖章,我也想要一個,以後寫了字就可以在後麵落款了。”
叔父隻當素波為了好玩,且素波一向又懂事,不管日子有多艱難,從來不訴一聲苦,不要買漂亮的衣服,更不羨慕貴重的首飾,如今隻這一個小小的要求,立即就先答應下來,然後又想了想,“我的這個印章還是年青時家裏請了雕玉師特別刻的,現在我們也沒錢做,若是做個銅印就更難,隻有官府才能鑄造……”
素波趕緊說:“我不要玉印、銅印,隻要一個木頭的印章就行。”
“這倒不難,叔叔就能幫你刻,我先前還刻過竹簡呢,”徐叔父笑著答應了,“隻是要找一塊合適的好木頭不容易。”
素波哪裏真想找木頭刻圖章呢,回頭就拿出一片竹簡道:“叔父,那就用竹簡幫我刻印章吧。”原來這個時代雖然有了紙筆,但是依舊也有用竹簡刻的書籍,特別天下讀書人送到文瀾閣的古舊典籍,其中不乏竹簡書,就連家裏也有幾卷。
叔父自江陰逃出來時,包袱裏就帶著幾卷竹簡書,據說是家裏祖傳下來的,到哪裏也不肯丟下。
因此素波很輕易就弄到了竹簡。
叔父接在手中,卻搖頭,“竹簡怎麽能刻章呢?”
“我又不是要拿出去用,隻要把字刻在上麵,再能印在紙上就行了。”素波是想裝做無意間發明印刷術,她不想自印刷術上得到什麽好處,隻是希望叔父不必再抄書到深夜。
這個不難,叔父用了一小會兒功夫在那片小竹簡刻了幾個字,就遞給了素波,“拿去玩吧。”
素波接過竹簡便在墨中蘸了一下,再印在紙上,看到“橫中流兮揚素波”,就笑了,拉住叔父,“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也能寫到詩裏呢。”
“這是當年漢武帝率群臣到河東祭祀後土,途中聽聞南征捷報,將當地改名為聞喜,又立了一座後土祠,宴請郡臣時所做《秋風辭》裏的一句,‘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原來有這樣好的喻意!”素波以前還真沒聽過《秋風辭》,她亦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不是因為這首辭才為她起了這樣的名字,但是她卻非常喜歡,念了幾遍背下來後,又央求道:“叔父,你幫我把每一句都刻一個印章吧。”
“那有什麽用?”
“我就是很喜歡嘛!”素波總不能說我要發明印刷術吧,便隻能裝可愛了,她知道叔父非常疼愛自己,便眨著眼睛嘟起嘴,隻要如此便一向無往而不利的。
果然叔父見了她這般小兒女態,就笑著應了,“那好那好,也不麻煩。”
《秋風辭》一共九句,素波很快就有了九個小竹簡,她將這九個竹簡按順序排好,然後一個個地印在紙上,正好就是一篇《秋風辭》拿去給叔父看,“很好看吧?”又突然驚道:“叔父,如果把五經的字都用印章刻上,一個個印在紙上,那樣有多快?豈不是不用再抄寫了嗎?”
“那怎麽能呢?”徐叔父笑笑,“你看看這些印出來的字,一點神采都沒有,怎麽比得上手抄的。”又摸摸素波的頭,“真是小孩子異想天開!”
素波真沒想到如此先進的印刷術竟然就直接被徐叔父當成小孩子的異想天開了,她當然不會輕易放棄,拉了徐叔父來看,將九個竹簡排好,刷上墨,然後一個個按在一張紙在上麵,再揭開,“看,有多快!而且叔父嫌上麵的字不好,可以刻得更漂亮一些啊。”
“別胡鬧了,白浪費了這麽多紙。”叔父根本聽不進去,心疼地把其餘的紙張收起來,放在高處,第一次用責備的語氣批評了素波,“以後每天練字,隻能用一張紙,我拿給你。”說著便起身走了,文瀾閣裏抄書的任務一直很重,他回家吃飯也不能歇太久的。
被批評的素波心情真是無以言述啊!原來科學發明竟然這樣難以得到認可,怪不得哥白尼、伽利略等人都受到了教會的迫害,而布魯諾更慘竟然被燒死了呢。徐叔父雖然不會燒死自己,可是明顯已經不能讓自己再隨意動用紙張,再弄出一個活字印刷術了。
素波垂頭喪氣地送叔父走了,回來拿起了幾塊竹簡擺弄著,隨手在剛剛的紙上又印了幾遍《秋風辭》,感覺到了巨大的無奈。代溝,深不可測的代溝——不應該叫代溝才對,應該叫曆史的鴻溝,實在很難填平。
就在這霎間,素波明白自已恐怕不能說服叔父了。
她拿著幾塊竹簡來回擺弄著,滿腹心事。
“我叩了一會兒門你竟沒聽到,在想什麽呢?”
素波抬頭一看,原來是好久沒有見過的許先生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正向自己笑著。他變了許多,頭上戴著玉冠,穿著嶄新的青綢袍子,衣緣上還繡著銀線雲紋,翩翩風采更勝往昔,“素波,好久沒見了。”
“是有好久沒見了。”素波應著,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對許衍的到來竟有幾分高興,放下了竹簡,笑問:“你怎麽出了文瀾閣?”
“今天授課的薛大儒被陸相的孫子打傷了,文瀾閣裏亂成了一團,畢老夫人從後院趕過來,又將陸相從朝中請了回來,大家正在商議。因那是陸相的家事,我不好地場,就想著借這個機會出來看看你。”
“什麽?打了薛大儒?”打老師的行為在哪裏都是很糟糕的,真沒想到陸相這樣一個文人雅士,兒孫竟然如此不成材!素波歎著,卻一眼看到許衍背後轉出來一個少年,不由得大吃一驚,“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