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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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已在天狼澤中走了三日。
易宣並不是什麽名門出身,他家境尋常,自幼幫襯家中,並不是個吃不了苦的人,然而他還是覺得十分疲憊,這種疲倦的感覺並非來自於身體,而是來自於心靈。
這整整三日,蘇懷靜隻與他說過兩句話,兩句話加在一起也不超過十個字。
每次易宣鼓起勇氣與對方搭話,得來的不過是點頭或是搖頭,亦或是一個冰冷無情的眼神。久而久之,易宣也就慢慢沒了與蘇懷靜搭話的心思,他每每想起之前蘇懷靜提醒自己小心藍明兼的那句話,再看如今的蘇懷靜,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
“該休息了。”
蘇懷靜倒不是不想跟易宣說話,也並非是寡言之人,但是以他現在的人設顯然是不可能過於溫和親切的對待易宣,更別提主動閑聊;而易宣對他心中有所懼意,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因此明明是兩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卻走了三日死氣沉沉的路。
天狼澤的高山峻嶺不多,然而骨山血池卻比比皆是,到了夜晚,互相捕食而死的獸魂就會從瘴氣中顯出形來,它們不知自己已死,如生前一般捕獵休息,晚上倘若亂走,衝撞了獸魂,很容易使得萬獸驚覺,成為它們捕食的獵物。
月光如水,銀練當空,二人選了棵極老的枯樹,老樹佝僂著腰,腹中空空,已是死樹,然而不知為何堅硬如鐵,用來休息跟避開獸魂,再好不過。
之前神海內靜姐為衍青布下的結界很牢靠,並未有任何損毀,易擎出現的時候,也沒有任何驚動。可背對著他的蘇懷靜卻好似腦袋後頭長了眼睛似得,淡淡道:“你是誰?”
這真是個有趣的問題,而有趣的人,也值得有趣的回答。
“很重要嗎?”
易擎背著手,慢慢踱步過去,看到書院的學子袍上特有的藍紋銀繡,忽然笑了起來:“你又在乎嗎?”
他其實已經很熟悉蘇懷靜了,但對於蘇懷靜而言,這卻還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正常人在此刻腦海中起碼轉過幾個彎,最有可能的猜測就是奪舍,奪舍是修士之中最惡毒的惡行,蘇懷靜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每次隻要自己一提起蘇懷靜,靜姐的反應就不太自然,易擎有時候幾乎懷疑靜姐在忌憚蘇懷靜,可蘇懷靜有什麽值得忌憚的……不,其實倒也不盡然,一個敢於修煉《太丹隱書》的人,光是膽氣,就的確值得忌憚。
“自然。”蘇懷靜慢慢坐起身來,隻覺得頭疼,他實在是煩得很易擎這個作妖的性格,他微微側過臉來,斜瞥了易擎一眼,隻道:“你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若說蘇懷靜原先隻有三分有趣,那麽這會已變成了七八分了。
易擎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他隻不過是想來看看這荒蕪的天狼澤,這許多年來,他貧瘠的近乎一無所有,連這些風景都幾乎成了奢望。
……
易宣醒來的時候,皓月正當空,冷玉般的蘇師兄正半跪在自己麵前,目光森寒,雖說平日蘇師兄也是冷冷淡淡的,然而這一刻的蘇懷靜卻叫易宣感覺到了陌生跟畏懼,他的心魂一顫,竟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你。”
蘇懷靜在心裏歎了口氣,不知道易擎到底在打什麽算盤,難道從易宣的身體裏出來就為了調戲一下自己?他倒真不擔心給易宣惹麻煩。
演戲就要做全套,蘇懷靜慢慢直起身來,十分平靜的說道:“你既是一體雙魂,就控製好自己。”他說這句話自然不是給易宣聽的,而是給待在裏頭不知道腦袋裏裝了什麽的易擎聽的。
易宣茫然的抬起頭看著蘇師兄,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但蘇懷靜沒有再理會他,而是翻身上了樹枝,圓月托著他的身姿,垂落的衣角隨風翩然飛舞,已死的鬆鼠小獸慢慢從黑暗之中顯出了身影,它跳出樹腹,似乎把蘇懷靜的蔽膝當成了樹葉,捧著齧咬起來。
已到了深夜,遠方似是還有虎嘯山丘,鶴啼千裏,萬獸的魂魄已經蘇醒了。
易宣往後一靠,枕在了樹身上,他仰頭看著蘇懷靜的背影,然後忽然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已經快三年了,再是愚笨的人,也多少會因為身體的異樣生出好奇了。
突如其來的困意,莫名其妙的沉重,還有在睡眠之中飛速流逝的時辰。
每每自己醒來時,靜姐就早已等候在屋內,而且對自己並不責怪,縱然靜姐性子再好,一次兩次並不責怪,但三年來常常如此,縱然靜姐再是溫柔和善,也絕不可能一言不發。
但是身體裏藏著另一個靈魂,這個想法聽起來既可怖,又叫人難以接受。
有時候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去想,也不打算想。
可是今日蘇懷靜一口道破他的秘密,卻叫易宣生出了難以逃避的茫然跟被迫正視起這件事來。
這世上的許多事情似乎總是如此,蒙著一層輕紗時,人們縱然知道底下藏匿著什麽,但依舊會去猜測美好的一麵;然而殘酷的事實當被扯露出來,卻隻好血淋淋的麵對。
在這種時候,易宣竟還有心情想:蘇師兄怎麽好像一點也不害怕。
後來他又想:蘇師兄自然不可能害怕了。
其實易宣本該憂心忡忡,輾轉反側,時刻殫精竭慮就怕身體出現什麽意外,然而在短暫的羞愧跟無地自容過去之後,他發覺自己心中居然十分平靜,平靜的好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仿佛他的一切都全然正常,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辦法、摸不著頭緒的事,你除了不予理會,也沒有什麽法子了。
易宣並沒有想太多,他隻是覺得為自己沒辦法的事情苦惱跟失神也毫無用處,因而心安理得的選擇了逃避跟視而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