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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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宣知道自己沒有醒。
他在黃泉裏跋涉,感覺到酸液在腐蝕他的肌肉,錐心之痛入骨,可意外的是,這種痛苦雖然煎熬,但並不難以習慣。他察覺自己膝蓋以下都化作了白骨,卻仍在不眠不休的行走著,不由生出一種疲憊之感,想就此化入川河之中,可腦海中又浮現出許許多多的人微笑著的麵孔來,便提起力氣,努力的邁開了步子。
走得久了,水也慢慢變深了,他的大半身體沒入進去,瞬間血肉模糊起來,不知名的男人尖厲的哀鳴與慘嚎說不清痛苦更多還是絕望更多,在河水底部隱隱約約的回蕩著。
霧氣忽然彌漫起來,這無邊無際的黃泉裏不知何時悄悄的行來了一葉孤舟,白骨累累,易擎坐在骨舟上,微微歪著頭,似笑非笑的瞧著他。
易擎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就連易宣看見他,也不由得怔上一怔,微微的臉紅了起來,雖然二人誰也沒有開口,但是易宣已經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了。他這些時日所受的痛苦,所做過的夢魘,隻不過是對方記憶碎片之中的些許微末,他並不感到憎恨,反而覺得由衷的同情與悲傷。
男人嫣紅的嘴唇微啟,薄唇飽滿的充盈著血色,神態之中極自然的帶著魅惑的危險,盡管並非有意,但渾身上下仍然透露著一種咄咄逼人的強勢與張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易擎看起來並無敵意,眼眸之中甚至隱隱約約的帶著幾分笑意,他在這煉獄裏輕鬆自在的像回到自己的居所,手足落在這蝕骨的黃泉之中也毫無避諱。
“小心阿靜。”
易宣長得雖然不差,但是自認比起易擎,還是遜色不少,倒不如說他們二人,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這個男人像是蟄伏的雄獅,又像伺機而動的毒蛇,充滿狂傲而又慵懶的魅力,然而這種侵略性極強的氣勢,即便毫無敵意,也令易宣感覺到不安跟惶恐。
“靜姐她待我很好。”易宣有些窘迫的退後了一步,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好聲好氣道,“我知道你心中憤懣,但是靜姐待我們如何,你也有目共睹,何出此言?”
易擎傾過身子,斜躺在骨舟上,他用胳膊支著自己,伸手去捏易宣的下巴,將他左右瞧了瞧,手指滑過了下顎的曲線,襯著眉目裏令人驚豔的笑意,不由得叫易宣麵紅耳赤起來。
有趣的是,當易擎的手接觸到易宣時,那些腐蝕的痛苦在頃刻間都消失了。
“你聽見她說什麽了嗎?”易擎的語氣裏有幾分真心,亦有幾分假意,他柔聲道,“她說一個人倘若太仁慈,便會很薄情。你猜她說得是對是錯,你又猜她為什麽要這麽與我說?”
易宣茫茫然的聽了好陣子,遲疑道:“這……”他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歎氣道,“我也許不明白,但我相信靜姐。”
易擎並沒有譏諷他,那隻捏著易宣下巴的手,也順著青年的脖頸滑入了那烏黑的長發之中,漫不經心的打量著自指間不斷逃離著的發絲,聲音低啞而含笑:“你不懂,也許不是壞事。她若說是真,那她這許多時日來花耗心神幫助我們二人,定然有所圖謀,圖謀還不小,所以感到愧疚;倘若說假,那她又要為何事隱瞞我們?”
對於這些勾心鬥角,易宣向來是不太明白的,一個藍明兼他都應付不過來,更別提易擎與靜姐之間的暗潮湧動了。
“你猜,她跟蘇懷靜是什麽關係?”易擎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格外的淡然,活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他輕輕摸了摸易宣的頭,像是在疼愛叫人喜歡的貓狗那般,似笑非笑的說道,“一個人心虛的時候,就容易變得不像她自己。也許她的確對我放鬆了警惕,但也引起了我的猜忌,她這般費盡心力的遮掩,倘若不予以回應,未免叫人過意不去。”
易宣沒太明白,隻是聽到了心上人的名字,有些茫然的抬頭看向了易擎:“你的意思是,蘇師兄與靜姐之間有什麽?”
“說不準是夫妻,好友,情人,仇敵,乃至母子也尤未可知。”易擎並不正麵回答,隻是微微笑了笑,“無論如何,你不要太過信任她,她可不像你這般天真可愛,是隻溫柔無害的小兔子。”
雖然知道易擎並不會害自己,然而這樣的提點還是讓易宣有些難以接受,他不太明白的搖了搖頭,隻道:“可我有什麽值得圖謀的,靜姐對我好,也從未求過回報啊。”
“你會懂的。”
易擎破天荒的笑了起來,極是愉快的那種神態,甚至隱隱約約帶了些惡意,他就這麽看著易宣,輕聲道,“等到她背叛你的那一刻,你就會明白,你對於她存在的價值到底在何處。”
“我不喜歡聽這樣的話,靜姐也絕非是你口中的這種人,還望你慎言!”易宣不是很高興,然而依舊按捺著脾氣,遵循君子之道,隱隱帶著慍色的說道,“我知你……知你過往遇到許多事與人,但是那又與靜姐有何關係。”
真是個傻小子,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居然敢全部托付給一個不知來曆的女人。
果然是年輕人。
不過那個女人到底在隱瞞什麽呢?
易擎的目光微暗,實在是太可疑了,那樣刻意溫柔的態度,那樣不設防的神態,令人期盼的神秘麵紗半遮半掩的揭開小半,偏生一切都巧合如此,究竟是真實如此,還是故意為之?
會是他派來的人嗎?
“隨你。”易擎的手指落在了易宣的眉心處,微微笑道,“我近來有些不適,你好好隨她前往四候之門,倘若有事,我自然會出現的。”
易宣的神魂破損時日已十分長久了,可靜姐卻毫無反應,不消說尋找丹藥,連分毫關愛也無,與當初極為不同,她會不知道嗎?還是說,這也許本就是她的期望。
不過,易宣的衰弱對他並無壞處,易擎倒也不會無事生非多提醒一句。
“這是自然。”易宣嚴肅的點了點頭,倒也沒在意易擎的動手動腳。
骨舟慢慢遠去,黃泉退潮,露出底下的累累白骨與幹涸的河道,易擎枕在骨舟上漸漸睡去。
夢裏似還有那朦朧的江南,與漫長的雨。
作者有話要說: 易·荷爾蒙·老往壞處想·擎:???
ps:這章應該是第一次寫到易擎長什麽樣子。
寫的時候其實滿腦子都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這玩什麽聊齋。
靜靜不哭,你隻是太年輕。
易擎好歹活了千來年了,靜姐還是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