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歸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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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蘇懷靜轉醒,身上的傷勢已愈合了大半,然而他渾身上下卻都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寒冰,玉液流動著,輕柔沒過他的口鼻。
“易天穹。”
他的嗓音微啞,並不算清晰,也稱不上大聲,可當他出聲之後,就有人將他從綿綿不絕的玉液之中抱了出來。寒霜凝結在蘇懷靜的眉眼上,眼睫與長眉霜白似雪,好似一瞬間芳華逝去,容顏凋謝。
剛剛恢複的肩骨還有些微疼,皮肉新生般的敏感,挨在肌膚上顯得格外涼,蘇懷靜被易擎放在了另一張石床上,渾身的寒氣隨著對方入體的靈力慢慢化開了,一滴滴的流淌過他的麵容,顯得整張臉都有些濕漉漉的。
“蘇師兄。”
易天穹柔聲道,他為躺在石床上的蘇懷靜撫了撫長鬢,忽然道:“你陪我三年,三年過後,為我立一處衣冠塚好嗎?”
蘇懷靜精神不太好,也許是昏睡得太久了,渾身上下都還在隱隱作痛,他半眯著眼看了看易天穹,緩緩道:“這是你的願望嗎?”他半闔目光,冷冷淡淡道,“你的心意未免變得太快了些。”
“此言差矣。”易擎微微笑道,“虛假的謊言才會吐露迫不及待的軟弱,你聽不出來我的示弱是真心假意,那是你的問題。而這一次,我隻是在告訴你我的要求。”
蘇懷靜安靜的躺臥在冰冷的石床上,他的手虛搭在腹部,凝視著易擎的目光淡然而平靜,久睡多日的眼眸並不算清澈,隱匿在那霧灰色的瞳孔之下,有一種令人觀而失神的混沌,“那麽這三年之內,你想做什麽呢?”
“我想……”易擎沉吟片刻,柔聲道,“體驗一番,父親希望我過的那種生活。”
體驗你父親希望你過的生活?
蘇懷靜不置與否,他慢慢的眨了眨眼睛,沉重的點著頭,淡淡道:“好。”
易擎是否當真一心求死,對蘇懷靜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真能拿來買易擎的命,那實在是一筆劃算到令人害怕的交易。
“你能放下你的仇恨了?”
倘若說這句話的人並非是蘇懷靜,易擎實在是很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在揭自己的傷疤,然而這畢竟是蘇懷靜,他說得話總是如同事實一樣殘酷傷人,卻又令人無法逃避。
“不。”易擎出乎意料的否決了,他坐在石床旁,如漆的長發流在肩頭,清雅端正的像是個君子,他伸手微微撩過蘇懷靜的鬢發,極親昵的低語道,“我隻是不想再髒了自己的手。”
這個答案不夠完美,卻足夠叫蘇懷靜滿意。
蘇懷靜平靜道:“好,我答應你。”
“你還沒有問,他希望我過怎樣的生活。”易擎輕輕一笑,忽然側過身,也躺在了石床之上,與蘇懷靜肩並著肩,他輕輕歪過頭,就能夠看見他這位無情無欲的‘同夥’微垂的長睫,從不同的角度看蘇懷靜,對方似乎總有千萬種感情,連這樣的陰影,都顯得神態柔和了許多。
可倘若再度對上蘇懷靜的眼睛,那些虛幻的錯覺就會怦然破碎,如同水中月影,不堪一擊。
“我已經知道了。”蘇懷靜依舊覺得疲憊,新生的骨頭有些發癢,他叫了係統幾聲,對方沒有理他,自然也屏蔽不了這種感覺。他無奈的忍受著這種不適,緩慢閉上了眼睛,決定再多休息一陣。
易擎失笑道:“你好像總是什麽都知道,那你告訴我。”
蘇懷靜沒有理他,易擎就撐著身體起來,看他好似很累的樣子,歪著頭想了想,手往他領子裏一探,就去摸那塊新生的皮肉。當時受傷的時候,裏麵的骨頭碎了,連帶著外麵的皮肉都爛的不像話,看著好好的,但一碰上去,就像剁碎的肉餡兒一樣。
這會兒又充盈了起來,像是從沒受過傷一樣。
蘇懷靜又把眼睛睜開了,冷冷的看著他,是很接近生氣的模樣了。
易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看著蘇懷靜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多少歲的老鬼了,笑起來居然有點甜蜜,然後乖乖的趴在蘇懷靜胸口,像個小孩子似的柔聲道:“蘇師兄,你說說看。”
他全然沒發現自己做這些舉動的時候,早已失去了當初玩味般的欲念。
蘇懷靜想:真是個神經病。
“父母對孩子,不外乎平安喜樂。”蘇懷靜緩緩道,“既然是要你放棄仇恨的生活,就定然與位高權重無關。否則按你的性子,殺戮比按部就班要來得快上許多。”
易擎好似忽然變成了一個好奇寶寶,又問道:“那你又為何猜我要放下仇恨?”
“有理有據的試探,你也給了我肯定。”蘇懷靜看了他一眼,手搭在了易擎的脖子上,像是拎小雞似的將他拎開了,平靜道,“如果你爹希望你背負著仇恨過活,看到那一幕場景的你,還會有足夠的理智考慮我的安危嗎?”
易擎慢悠悠的說道,乖乖順著蘇懷靜虛弱的力道把頭挪了開來,重新躺了回去:“果然是很有力量的論據。”
“他本來希望我當個花匠。”易擎說著說著,忽然自己笑了起來,然後道,“十八歲的時候,我殺了家裏好幾個閑言碎語的弟子,生辰那日晚上,他送了我一座小村子,依山傍水,自己修建了幾間不太大的房子,簡陋的很,開了很大的一片花圃。他跟我說,他說,等我心靜了,就來這兒隱居吧。”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總覺得他在咒我,咒我遲早要如同凡人一般。”易擎的嘴唇動了動,忽然道,“我那時怎麽會覺得他在咒我呢?”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納悶跟奇怪,仿佛的確迷惑不解了起來。
蘇懷靜想了想,點點頭道:“也好。”
他也需要適應適應作為普通人的生活,當太久的修士,盡管他一直在竭力避免與他人的爭鬥,但法術對修士而言幾乎就是本能,這一點也並不利於他回歸現代。
跟易擎隱居三年,無論結果如何,對他都是有益無害。
蘇懷靜的身體已經漸好了,易擎將寒玉的玉髓鑿了下來,整個玄冰洞頓時失去了寒氣,玉液潺潺的流著,不複純淨與原本的特性,從缺口一淌,就在空氣中變得渾濁了起來。
“來。”
易擎將玉髓係在了蘇懷靜的脖子上,那塊拇指大的玉髓散發著瑩潤的光,垂在蘇懷靜的胸口,被他認認真真的塞回了衣服當中,歡喜笑道:“咱們走吧?”
整個玄冰洞都已失去原先的光彩,變成了個極普通的溶洞。
“好。”
蘇懷靜淡淡應道,打量著易擎歡喜的目光,並沒有多說什麽,他忽然有些想問問易擎是否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經變了不少。
往日裏的易擎那雙眼眸裏除了癲狂,還有極殘酷的獸性,存在一種侵略的攻擊性與欲念;然而自從這次受傷之後,易擎的目光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種野性稍稍褪去了些,像他這樣性格的男人,這種改變所意味的往往是一種相當危險的變更。
證明他內心的某一處底線,已經開始崩塌了。
兩個人出去的時候,星光正璀璨,蘇懷靜過水時靠在易擎的肩膀上,看見水波的倒影,月光輕輕的晃蕩著,泛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仰起頭,長發跟易擎的纏在一塊兒,又很快被衝開分離,易擎的臉上有種尋找新生的愉快與溫柔。
有那麽一瞬間,蘇懷靜忽然感覺到了失落。
他永遠無法體驗到易擎的感覺,就像他永遠無法像是易宣那麽善良一樣。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嶄新的道路跟生命的目標,然而蘇懷靜卻永遠無法理解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仿佛他的每一步計劃,天生自然的就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條,留不下半分驚喜歡愉。
隔開了千百年的時光,屋子居然還在,依山傍水,環境倒是不錯,小屋被大片籬笆圍著,長滿了野生的藤蔓跟花,還有口很老的枯井,叫易擎打了一掌,就冒出渾濁的黃色泥水來,但沒多久衝開了,水就變得清澈。
院子裏還做了個秋千,粗糙的藤繩纏了木板,板還有點形,但是快爛光了,易擎去砍了棵樹回來,三兩下換掉了那塊秋千,還加了背板。蘇懷靜對這些不太拿手,沒法子陪著易擎折騰,就坐在秋千上休息,看著易擎進了屋,叮叮當當的往外丟鏽跡斑斑的鍋碗瓢盆。
蘇懷靜靠在新做的秋千上歎了口氣,就算是這麽多年了,依舊能看出當初布置者的用心。
可惜人總是會錯過自己最不想要錯過的事情。
易擎忙裏忙外了好久,臉上沾滿了灰塵,把鏽跡斑斑的鍋盆都刮磨的嶄新如初,借光甚至能當鏡子,有破了洞的就將火焰運在指尖,硬生生將破處捏合在一起,又再打磨。
等到第三個天光時,整個屋子已煥然一新,易擎也總算忙完了,滿身塵土的走出來,看著坐在秋千上的蘇懷靜,有了點紅塵的氣息。
蘇懷靜就讓他過來,掏出雪白潔淨的手巾給他擦了擦臉。
像是兩個人都終於有了個家。
作者有話要說: 問了下編輯星期三能不能入v,估計明天會有答案,如果可以就暫時停更兩天
因為最近還要忙畢業典禮的事,沒有心力維持日更加入v一萬字。
如果不能入v的話,那就維持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