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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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來。”
靜姐的修為的確是深不可測,直到她現身在易擎麵前時, 他都不曾感覺到有人存在於此。
然而也正因如此, 易擎才感覺到了更深的憤怒, 他一言未發的抱著蘇懷靜的屍體, 整個人跌坐在泥濘裏,像是再也不願意起來。那一夜的雨下得太大, 將許多應當留下與不應當留下的事物盡數衝走了,什麽都沒有殘餘。
女子精致的繡鞋展露裙擺,長裙隨風搖曳著,易擎看不見她的臉, 隻能聽到來自她的語調沉痛又溫柔:“我沒有想到,也沒能趕得及, 阿擎,你還好嗎?”對方站得不遠不近,似乎是顧及他的心情,因而沒有靠得太近。
也許受到蘇懷靜死亡衝擊的並非隻有易擎一人, 這個慈悲而又足夠冷靜的女人好似也終於被撼動了一般,卻又強忍著痛楚前來安慰他,而不越雷池一步。這種溫柔的多情, 這種無情的慈悲, 這種壓抑自我的方式,真是熟悉的令人感到憤怒!
他壓抑自我,做一個凡人,放下一切、放下仇恨、放下父親的血債!最後又得到的是什麽!
被係統全息投影出來的蘇懷靜直麵著自己的屍體, 感到令人壓抑又訝異的衝擊。
屍體的臉色也許是因為沒了生機,也許是因為流血過多,蒼白的異常病態,他看了自己許久,才知道原來以一個旁觀者來看自己原來是這個模樣的,易擎抱著屍體,冰寒的玉魄微微發著光,那張冰冷的臉似乎都變得生動了許多。
“我很好,你看不出來嗎?”
易擎輕輕動了動胳膊,換了一個叫屍體更為舒服的姿勢倚靠著,縱然已毫無意義,縱然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會醒來,縱然知道這樣勉強自己也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然而他無法放手,也無法真正就此讓蘇懷靜從自己的生命裏死去。
他握著那塊玉魄,像是握住了蘇懷靜那顆冰冷無情卻又在最後一刻為他跳動的心。
蘇懷靜輕輕歎了口氣道:“逞強並不是好事,他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模樣的。”
“他已經失約違諾,還有資格在意我嗎?”易擎慢慢收緊了手,“我聽他的話,可是他已經死了,他活著的時候,我不恨,也願意不恨。但是他死了,我還有什麽理由不恨。”
“你答應過他……”蘇懷靜怔了怔,不明白為何突生變局,他當然知道易擎會憤怒,所以才會刻意在最後要他聽話,現在這樣出爾反爾是不是稍微有點太快了些,前一刻才答應,後一刻就毀約,“我支撐不了多久,阿擎,我還有事,無法太久陪伴著你,但是懷靜希望你平安快樂,我不希望你辜負他的心意。”
易擎慢慢的握住了屍體的手,冷笑道:“你既然忙,不必抽空來看我。”
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
蘇懷靜不會懂,而靜姐無法去了解。
易擎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他放下仇恨,隻是因為覺得茫然,隻是因為覺得疲憊,隻是因為有一個人告訴他,無論自己選擇什麽樣的路,都不要緊。即便這個人永遠也不會愛他,永遠也不會關心他,永遠也不會對他動心,可是這個人會跟他一起遍觀春夏秋冬,會看著他養花弄草,會為他拂去臉上的髒汙,會給他一個家。
一個人實在是太寂寞了,他強撐著這樣的仇恨也走得太辛苦了,做一個凡人縱然辛苦,可蘇懷靜卻願意陪著他,就好像那千年的光陰裏,輾轉過的苦難都是夢一般。
我願意為了這個人許諾的陪伴放下仇恨,去做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凡庸,去平平淡淡的過餘下的人生。
但是……
“他答應過我,會為我收屍,會為我立一處衣冠塚。”易擎將屍體搭在了背後,像是背了座山那般沉重,太陽終於升起來了,可他卻覺得渾身冰涼,雨水的寒意仿佛投入心肺,叫他呼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如今,換我。”易擎淡淡道,“你要我繼續隱居嗎?”
蘇懷靜輕輕歎了口氣,知道這個可能已經很渺茫了,但仍是說道:“倘若可以,我自然是希望你如舊,不要再入是非。”
“我肯,他們肯嗎?”易擎冷笑道,“我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心甘情願之下,我不犯人,人卻要來犯我,蘇懷靜不就是因此而死。這種情況下,你還要我繼續隱居等死嗎?與其坐以待斃,等他們上門來找麻煩,我不如一個個解決麻煩來得更輕鬆。”
你不犯人?要是你當初不亂殺,哪裏會惹來這麽多麻煩。
因果因果,自然是因生果,難道你以為這些人是故意來亂找麻煩的嗎?
“蘇懷靜的死,更證明了你不該現世。”蘇懷靜歎聲道,“他為你攔下這樁因果,就是不希望你繼續恨下去,不希望你再造殺孽,能夠做一個真正普通的人。”
“你是想說,如果不是我當初胡亂殺人,今日蘇懷靜就不會慘死了,是嗎?”易擎語氣驚人的平靜,覺察能力也敏銳的驚人,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直接到令人尷尬。
蘇懷靜沒有說話。
女人淡淡的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無禮的孩子,又好似在看一個丟了心愛玩具而凶狠憤怒的幼童,她沉吟著好似在思考該如何更妥帖更委婉的安慰易擎,卻又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是好。易擎有些悻悻的看著蘇懷靜,臉上的失落與怨恨明顯到毫無遮掩的想法。
雖然早就知道易擎再度隱居等死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蘇懷靜還是忍不住想想試試這個可能性,畢竟如果可以,隻要再等一個月就能夠完成任務。
“唉,我既然無法勸動你,隻希望你一切平安,你……接下來想要做什麽?要讓他入土為安嗎?”蘇懷靜想了想,還是打算讓易擎把自己的身體留下來,畢竟係統已經開始真皮再生跟細胞修複了,要是真讓易擎把自己入土為安了,那玩笑可就開大了,他能接受看著自己的屍體,但不能接受看著自己的葬禮。
也完全不想自己能醒來的時候,會是在棺材裏!
易擎臉上的笑容既譏諷又冷淡,幾乎可以說有些決然的殺意:“怎麽,你想從我這裏奪走他嗎?”
“他本就不屬於你。”蘇懷靜很平靜的說道。
是啊,他不屬於我,哪怕他為我而死,哪怕他最後最記掛的人是我,他也依舊不屬於我。
“那他又屬於你嗎?”易擎對這個問題早已好奇許久了,縱然蘇懷靜從來不提,靜姐好似也在刻意回避兩個人的關係,但易擎始終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存在著一種若有似無的聯係與羈絆。
這次女人沉默了很久,她的眉很淡,蹙起時卻有不容忽視的憂愁,她與蘇懷靜的性情截然不同,溫潤如玉,優雅而又成熟,每每出現總是帶來令人訝異的幫助,就以如今的情報來看,她並不會太年輕。
但為何這千百年來,從未聽過她的消息。
父親的石頭,蘇懷靜的善意……
以往的回憶與懷疑湧入腦海之中,易擎緊了緊手,腦海中出現驚人的猜測。
“他……他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蘇懷靜半真半假的說道,“他的離去,不會有任何人比我更揪心,更痛苦,我……倘若可以,我也很想永遠陪在他身邊,我也想……但是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這種無能為力的眼神並不像過往那麽虛情假意。
易擎涼薄的笑了笑,眉眼卻毫無變化,他看著女人試圖走過來,卻又退卻似的站在原地,她顫動著嘴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輕聲道:“我真的沒有時間了,別葬了他。”
她眉眼裏透露出的哀求,流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他會再活過來,是嗎?”易擎心中微喜,他低頭瞧了瞧那人冰冷無情的模樣,然後抬起頭緊緊盯著蘇懷靜,質問道,“那我要等多久,才能夠等到他醒來。”
“我不知道。也許四五年,也許百年,沒有人能幫他。”係統已經在響警報了,蘇懷靜的身影也在淡化,“倘若你真的有心,那就保護好他,別讓他再受傷。看在他為你而死的份上,答應我!”
女人最後終於失去了向來不緩不急的淡定,眉目急切了許多。
血親…嗎?
易擎不會輕易答應任何人任何事情,而與蘇懷靜有關的事,他就算不答應也會做到,直至女人消失,他都沒有出聲,沒有必要也不願意。想要保護蘇懷靜是他的事情,而不是受女人的囑托,更不是需要請求與交換的交易。
“小子,該你醒了。”
被迫沉睡的年輕靈魂再度被喚醒,他睜開眼,一滴淚忽從眼角滾落,燙入肺腑。
住了三年的小屋已隻剩殘垣斷壁,花草落了滿地,泥土被雨水衝成泥水,渾身寒冷,泥濘不堪,肩頭沉重的讓他隱隱約約察覺到答案的可怕。
易宣茫然的托住身後所背著的人,那漆色的長發從肩頭滑落,熟悉的暗紫色長帶飄到眼前,不知不覺又墜落下去。他感覺到肩頭背的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責任,一種重擔,一種叫他感到痛苦的絕望。
昨日他還在想,要與師兄談一談。
今日他厭倦的一切,都盡數成灰。
作者有話要說: 如今厭倦的一切,也許在未來會是最奢望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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