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身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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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麻煩並不是一天就能解決的。

    易宣洗著碗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很好奇這樣的生活還要再過多久, 他到底是個年輕人, 有時候出門采買的時候, 也會多留片刻, 不知不覺的,時間就慢慢長了起來。

    從天明到天暗, 蘇懷靜有時候會在外院侍花弄草,琉璃般的眼眸淡淡看過他,沒太上心的又挪開了。

    易宣不知道尋常的年輕人是不是這個模樣的,但是在他內心深處, 其實並不願意一直一直這樣沉寂隱居下去的。就好像武者學武是為了出人頭地,士者念書是為了平步青雲, 易宣心裏自然也隱隱約約的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夠聞名天下,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而不是如同眼下這般,安靜的隱居於一方山水。

    我對蘇師兄的感情,也許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麽深。

    易宣撐著傘, 身後背著早已裝滿食物的籮筐,遲疑而又緩慢的踱步著於青石板的長橋之上,雨不太大, 細密的落著, 有幾名閑漢躲在亭子底下吃花生米,垂落的柳條壓過亭頂落進湖水之中,雨水細密的打著,漣漪波瀾, 漾開幾條赤色的鯉魚。

    人的心意從來都是很難改變的,誰也無法決定自己會愛上怎樣的人,誰也無法左右自己莫名其妙的愛意。

    當自己的意願與感情起了衝突之後,選擇就顯得艱難起來。

    在自己的心裏,到底是自己更重要,還是這份感情更重要?

    易宣垂著臉,看著滴滴答答的雨水淌在青石板上,跳起水珠來,好似什麽極有趣的場景,叫他目不轉睛的走了一路。

    江南煙雨春深,霧淡雲濃,纏綿的風卷過耳畔,勾起人的相思。

    他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才會為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為難傷懷,但也許正是因為年輕,他還能夠去為這些事猶豫考量。

    回程的時候,小樓上有名姑娘笑嘻嘻的將絹花“失手”砸在了易宣的籮筐裏,易宣從底下抬起頭往上瞧,那姑娘紅著臉又將窗戶關上了。易宣有點為難的看了看籮筐後頭,將絹花取出來,使了點技巧,拋回到了那窗邊。

    那女子沒忍住打開窗戶瞧了瞧,看見絹花回了來,不由得眼眶兒一紅,急步從窗邊走開了。

    易宣有些愧疚,但走得更快了,他識得那姑娘,每七日他外出采買,總會見到她在水邊浣紗,有次她險些失足落水的時候,易宣幫了她一把。

    對於蘇師兄而言,自己是否也是無關緊要的小小幫襯後令人不知所措的多餘情意。

    也許我該跟蘇師兄好好談談,男子漢大丈夫,縱然寄情山水之間,也不必常年如此。

    易宣想了想蘇懷靜淡然的神情,使勁兒給自己加油打氣了一番,深吸一口氣,繞開陣法,剛要出聲招呼,卻忽然聞到了極濃重的血腥氣。

    “站住!”

    空中爆出一片血霧,穿過蘇懷靜身體的流光是把無柄的長刃,沾上的鮮血被雨水瞬間衝淡了。

    蘇懷靜好似全然沒有感覺到自己受傷一般,微微轉過來的臉冷淡而又堅毅,死死的看向了易宣。

    “不準過來。”

    地上已七歪八倒的死了不少人,控製著長刃的青年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易宣,又看了看蘇懷靜,沉聲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他倒沒怎麽把融合期的易宣看在眼裏,隻是全神貫注的盯著蘇懷靜。

    他雖然不過是金丹,但曾經殺過一個元嬰,還帶了數名師弟妹一同循著師妹留下的死亡訊息尋來,本以為對方隻是僥幸偷襲,沒想到這個金丹期的修士居然如此可怕,每每出手,便避無可避,一絲破綻也無。

    原先在易宣的身上,他們就感覺到了小師妹的氣息,但由於易宣修為實在是太低了,根本不可能是小師妹與玄道友的對手,所以謝南並未出手,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會牽連無辜。

    果然順著易宣一路尋來,就發現了這個凶手!

    在小師妹死前的記憶裏,的確是這兩個人結伴同行。

    “你是個好對手,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做一個惡人!”謝南雙指並起,往天空一指,流光劍隨著他的操控而衝向雲霄,“今日,我就要為小師妹與諸位師弟師妹向你討還!”

    破開蒼穹的恐怖劍氣自天而降,龐大的氣流夾雜殺意如滾滾勁濤撲麵卷來,遙遙觀望,好似天穹破開,一掛銀河傾瀉而下,鋒利的長刃猶如一條軟帶,隨著謝南手腕反轉,指間掌控,好似猛然爆發了無窮無盡的劍意與殺氣。

    “嗯?”

    退至一邊不敢妄動的易宣再度睜開眼時,已成了微帶病容的易擎,雨來得更快更急了,雲海之中隱隱約約有閃電劈過,照在地上被雨水衝刷著的屍體麵容上,那蒼白的臉色,無神的眼睛,都帶來了難以言喻的詭異。

    “這一招劍意,確實很不錯。”

    易擎慢條斯理的說道,走得緩慢,卻一步方寸,三步踏入了戰局,渾身氣勢大變,似乎有什麽猛然頂住了這剛猛霸道的一劍,撐住了這幾乎能破開天地的一劍,他的神色變得與方才那樣迷茫青澀的少年截然不同,眉眼好似含笑,卻又帶著涼薄的怒意。

    “隻可惜,你連這一劍,都掌控不好。”

    話音剛落,易擎捏住落下的劍鋒,手指慢慢合攏,這縱橫肅殺的一劍便逐漸隨著他的力道加重而破碎。

    劍心相連,謝南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來,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與方才迥然不同的融合期修士,心中警鍾猛響,吃驚的看向了蘇懷靜。

    “難道!”

    “不錯。”易擎慢慢闔上眼,溫柔又殘酷的笑了起來,“在天狼澤殺人的是我,不是他。”

    令人窒息的靈壓瞬間爆了開來,謝南被一擊拍出了數十丈外,瞧著那人臉上冷笑更重,不由脊背發涼,感覺到了惡寒竄過頸後。

    “易天穹。”

    一直不曾再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的蘇懷靜忽然握住了易擎的手腕,謝南震驚不已,看著這前一刻還如殺神般的男子瞬間恢複了原先病態的容顏,當即抓住空隙,護住自身,直接化光離開了。

    小木屋已被毀去了大半,更別提那些花草樹木,破破爛爛的摔了一地,被碾踏的不成樣子。

    就好像易擎脆弱又美好的夢,在頃刻間破碎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別動嗎?”

    鮮血從蘇懷靜口中溢出,他撐著說完這句話,忽然身體一軟,整個人癱軟了下去,易擎接著他緩慢坐下來,隻感覺到了蘇懷靜虛弱無力的倒在自己懷中,傷勢遠比想象的要沉重。

    穿過他胸口的那一劍流出的鮮血幾乎染紅了整件衣裳,蘇懷靜的袖子裏都流滿了粘稠的豔紅,雨滴滴答答的落下來,衝淡了不少血跡,他靠在易擎懷中,忽然低低的說道:“三年……還差……還差一個月。”

    你就這麽盼著我死?

    易天穹不知心中是什麽滋味,隻覺得好似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齊齊湧上心頭。

    雨很冰冷,易擎坐在地上也感覺到了徹骨的冷,天幾乎全黑了,被他丟下的傘孤零零的在旁邊隨風打轉著,比雨還要更冰冷無情的蘇懷靜靠在他懷中,難得溫順。

    如果可以,蘇懷靜也完全不想做任何事改變現狀。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他也沒有辦法,隻能按照計劃往最有利的地方走了。

    “你的心碎了,快要死了。”易擎並不是在開玩笑,他檢查了蘇懷靜的傷勢,那一劍徹底貫穿了胸膛,整顆心都被剖開了,蘇懷靜不是元嬰期的修士,他無法靠元嬰來修補肉身,除非他還保留了什麽秘法,否則絕無可能再活。

    “沒關係。”鮮血緩慢的從蘇懷靜口中溢出,他淡淡道,“我殺了他十個,不虧。”

    易擎將他抱在懷裏,給予他不曾給過自己的溫暖,輕輕為他撩開長發,柔聲道:“這是我的仇人,你可以告訴他們呀,懷靜,這跟你無關,這不是你的錯。”

    “早在三日前,我就發現他們了。”蘇懷靜淡淡道,他的身體微微顫動著,感覺有些發冷,他沾滿鮮血的手緩緩放在了易擎的手上,“三年,還差一個月,你說過,要過你父親希望你過得日子。”

    易擎忽然說不出話來了,他的手都在發抖,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態。

    “我……答應過,過你。”

    粘膩的血越來越多,幾乎要把易擎的衣服也全都染上豔色,蘇懷靜的神態還是無悲無喜的,似乎連即將死亡的恐懼都無法讓他動容,但約莫是真的很痛很痛,他稍稍皺了皺眉,平靜的說道:“就絕不會食言。”

    “可是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那隻手慢慢撫上了易擎的臉,沾血的大拇指輕輕擦過他的眼睛,血液染過易擎的眼睫,像是蒙上了一層血霧。

    易擎的嘴唇微微抖動了下,他很努力的想要笑出來,卻完全笑不出來。

    這時候的感覺與父親死去那會兒很不同,那時的他隻有滿心的怒火,幾乎想將整個世界都燒成灰燼;然而此刻他卻隻感覺到了絕望,就仿佛最終這把恨火,將他燒成了餘燼。

    為什麽總是這樣!為什麽總是這樣!

    為什麽無論選擇什麽樣的改變,結局都永遠是這個樣子!就算他放過所有人,可這個世界偏偏就是不肯放過他!

    “你……聽不聽我的……話?”

    蘇懷靜實在快撐不住了,他的手落下來,慢慢抓緊了易擎的領子。

    “我聽。”

    易擎幾乎抓不住自己的聲音。

    “那就,別恨。”

    蘇懷靜執拗的去追尋對方的眼眸,直到看見易擎緩慢的點了點頭,才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易擎的淚混著雨水,落了下來,他慢慢的收緊了手,擁抱著這具到最後都不曾給予他片刻溫暖的身體。

    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最後一段的時候我沒寫,但是卻忽然感覺到了。

    對於易擎而言,這是懷靜嚐試著去動感情的一步。

    隻可惜這一步實在是走的太慘烈了。

    沒太忍心寫易宣,他本來就在猶豫自己更向往天地是否會對不起對蘇師兄的感情

    如果看到這一幕……大概是沒辦法接受吧,搞不好會打擊到絕望。

    因為這個時候他對懷靜藏有一點隱居的憤懣與埋怨的,但又善良的覺得自己沒有那麽愛蘇師兄很對不起蘇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