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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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待客的不是茶,是酒。
默徵站起身來欠了欠腰, 目光在易擎的臉上打轉了片刻, 帶著捉摸不清的笑容側開了身, 帶著客人進屋。
前不久下了雪, 默徵隱居的小屋清閑幽靜,旁近挖了個小池, 立了塊小石碑,寫作“非鶴閑客”,不知是在講池還是在講人,池水已結了冰, 覆著層白霜似得晶體,冷硬的池邊石倒是光光淨淨。雖然景色頗有些蕭瑟, 然而草木未曾凋零,花容麵與鬼柳前呼後應的嬌笑並著哀泣,生出幾分毛骨悚然的恐怖意味來。
真是惡趣味的男人。
易擎抱著蘇懷靜的屍體,那日被血染得不成樣子的衣裳早就換過了, 此刻蘇懷靜穿了身玄紫的雲袍,這件衣裳他買得成品,店家先前是雕木人的好手, 後來做了布匹買賣, 便將木人當做衣裳的招牌;那木人活靈活現,與蘇懷靜有幾分相似,穿起來既斯文又溫潤,他才買下來。
但是也許是□□的不同, 蘇懷靜穿著衣裳的時候,盡管臉色蒼白,但仍然有種截然相反的霸道與美豔。
他一生無情,連眉宇裏的這份涼薄,都顯得動人。
軟榻香被,簾帳上係著氣味清苦的藥袋,蘇懷靜枕在玉枕上,長發如泉水流瀉披了半身,十指蒼白,搭在了腹部。易擎半跪在地上,細致的為他脫去靴子,為他理好衣擺,又拉了綿軟噴香的被褥蓋在他的身上,好似對待一個熟睡的人一般。
默徵別過身去,若有所思道:“我看你的態度,並不像是拿他做交易的意思。”
“看一個死人徹徹底底的活過來,難道還不能夠滿足你的好奇心嗎?”易擎為蘇懷靜撩了撩鬢邊長發,低聲道,“我想一直帶著他,但我還有事情要做……我要去找姒明月問我爹的下落,不能帶他一起進魔世,我照顧不了他。”
“這邊可不是收留孤兒寡母的所在。”默徵歎息道,“我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賠本的買賣我不會做的,不過死了半年的金丹修士,還倒貼一塊萬年玉魄,如果你要送給我做材料,我倒是很樂意。”
易擎看了看蘇懷靜,坐在床邊平靜的微微一笑:“默徵,我曾經跟你說過,你什麽都好,隻是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弱點。”
“哦?願聞其詳。”
“一局棋,其實除了輸贏以外,還有另一種結果。”
“是嗎?”
“我還可以選擇掀桌,你說對嗎?”易擎半側過頭,臉上的神態是默徵再熟悉不過的那個瘋子,猖狂又有點瘋癲的模樣,那雙星眸裏燃燒的戰意,比任何籌碼都更值得默徵心動,他一直很期待易擎會落到棋局裏去,看著一個棋手淪為棋子,這種來自旁觀者的傲慢所能得到的快樂,實在是難以言喻。
可惜的是,易擎雖然一直瘋瘋癲癲,神神經經的,但從來都不會踏入他的布局。
默徵愉悅的笑道:“這種暗示,我聽不懂。”
“那要試嗎?”易擎並沒有按劍,他隻需要坐在那裏,已有了值得默徵動心的籌碼。不過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物有所值,還需要試探,猜忌,還有懷疑,恰好的是,無論是那一種,默徵都分外的熟練。
默徵將手背在身後,打量著床上人的麵容,足夠英俊、嶙峋、冷酷,唯獨就是沒有惹人憐愛的柔婉,易擎的口味,永遠像是野獸一般,他所追逐中意的,總是這樣起碼看起來經得起磨煉的人物。
“人還在我這裏,你會這麽不明智嗎?”
“嗬,你這次不是聽得很明白了嗎?”易擎按劍起身,連留戀的回頭都沒有,大步走向了門口,直到身影快要消失在門邊時,他才順著風遙遙傳來一句,“你認為我是瘋了,也不信他會活過來,你不妨把這個信念堅持的更久一些。”
有意思。
默徵凝視著床榻上這個麵容慘淡的男人,將對方衣裳上的鳳凰扣一一解開,露出同樣膚色的胸膛來,一劍穿心,失血過多,生機已斷,死了少說已經有半年的光景了,麵上雖然不見半點死氣,但是沒有可能活過來。
與他推測的半點不差。
身體非常冷……
奇怪。
默徵碰了碰蘇懷靜脖子上戴著的玉魄,玉魄雖然寒性極重,但入手隻是涼意極濃,倘若這個死人身體的寒意是來源於玉魄,那他應該已經被完全冰封起來了。如果不是玉魄,那這種從內而外的寒意,是來源於什麽?
聽易擎的口氣,也許他真的能活過來也說不定。
默徵為蘇懷靜重新蓋上被褥,由衷的好奇起這個男人睜開眼睛會是什麽模樣,他喜歡有趣的人,尤其是有趣到能讓易擎重新變成易天穹的人。
他很期待。
並且會在耐心耗盡的這段時間裏,愉快的期待下去。
…………
上一次進入魔世,已是非常遙遠的記憶了。
易擎還記得當年他牽著父親的手,頻頻回頭時的模樣,姒明月穿過花樹與長廊,在光下走來,看不清容顏,隻有豔紅的嘴唇在笑,美得驚心動魄,帶著盛氣淩人的睥睨,珊瑚紅的長裙似火,像是燃燒的花,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度進入魔世,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沒有請帖,麵孔也不夠熟悉,守城的魔將當然不會讓他進入,易擎也沒太客氣,赩光在他手中劍芒大盛,赤霞的紅光滿天,像是瞬間驅散了魔世的陰霾,但很快,又有濃鬱的陰雲無邊無際的籠罩過來。
大概沒殺幾個,被驚動的姒明月就找了個沉默寡言的領路魔來接了易擎一程。
宮殿還如他模糊不清的記憶碎片裏的一般無二,有些地方卻很陌生,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重新修建的。
姒明月今日穿了件深紫的長裙,披著雪白的狐裘,看起來典雅高貴而又美豔動人,她站在高處看著易擎,露出明豔溫柔的笑容來,光彩照人:“你來了。”她打量易擎容顏的神態裏有點詭異的懷念與惆悵,不太像往日那個剛斷果決的她。
其實要說往日,易擎也並不太記得姒明月是什麽模樣了。
對方冷酷無情、殘忍狡詐的蛇蠍形象太過深入,在易擎腦海裏,姒明月就等同該殺,以至於他看見這個模樣的姒明月,竟覺得陌生又虛假。
相比較起來,居然是同樣虛偽的靜姐反而更可愛一些,起碼他能真正感覺到那個女人的溫柔與善意。
“你在等我嗎?”易擎冷笑了聲,“易鳳知死後,你有見我的準備嗎?”
“我永遠都留著你的位置。”姒明月看著他一步步走上來,矜持優雅的等待著,她仔細打量著這張臉,臉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滯,但很快又恢複成了完美無瑕的神情,她見易擎走近了,就歡喜無限的伸出手去牽他,卻被避開了。
易擎冷冷的看著她,皺眉道:“你有資格碰我嗎?”
“大膽!”旁邊長著一張死人臉的魔將死氣沉沉的開了口,語調半死不活的,像是石頭人在開口講話。
“讓他說。”姒明月輕輕搖了搖頭,舉手止住了那名石頭魔將,神態閃過一絲陰冷與不滿,那張滿懷溫暖笑意的容顏瞬間冷淡了下來,她略略歪過頭,漫不經心的看著易擎,那隻被避開的手又收了回去,她淡淡道:“多年不見,你還是這個模樣。”
易擎頓了頓,用極為微妙的語氣說道:“你剛剛是不是把我認成了巫溪?”
姒明月的臉色有點難看,氣氛一時間便沉寂了下來,但很快,她臉上又綻開了那種異常冷淡的笑意,與方才溫柔到近乎甜美的那個女人截然不同,恢複成了易擎隱約感覺到熟悉的不可一世的那個女魔。
這樣的姒明月忽然讓易擎感覺到了一點安心。
“不錯。”
姒明月輕飄飄的說道:“我看到了赩光,還以為他來了,你怎麽會有巫溪的赩光石?你見過他了,他給你的嗎?他收你當徒弟了?竟把東西都傳給了你。”
“赩光?東西?我沒有見過巫溪,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麽。”易擎的目光落在了腰間的赩光劍上,忽然說道,“赩光是爹給我的,你不知道嗎?”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什麽似得,姒明月的臉忽然扭曲了起來:“赩光在易鳳知手裏?那我算什麽……那我算什麽?”
看來赩光還隱藏了一些父親沒有告訴我的東西。
“你要談嗎?還是要我站在這裏看你發瘋?做出一副求而不得的怨婦模樣,讓我見證一個女人最失敗最落魄最淒慘的場景。”易擎的嘴巴向來刻薄又惡毒,失去冷靜的姒明月倒是慢慢回過神來,不欲跟易擎逞口舌之爭,她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冷冷看了易擎一眼。
“你給我惹得麻煩,還有臉問我要不要談嗎?跟我過來。”
婀娜多姿的女魔撩了撩長裙,昂首挺胸的往前走去,她是上雲界魔族僅剩的首領,男人要走的路,倘若由女人來走,要更難上千倍萬倍。
人與魔,都不例外。
也正是因為如此,易擎雖然憎恨姒明月,但並不會看不起她。
作者有話要說: _(:3」∠)_斷更兩天,星期日恢複更新,最近身體有問題,有點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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