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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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聰明人講話往往不需要太過明顯露骨。

    對於易斐玉而言,易擎不能死, 起碼是不能現在死;而對於易擎來說, 既然方才沒有讓他死, 接下來他自然也不打算死。易斐玉需要一個完好的易擎, 易擎也需要讓自己更完整起來,盡管最終的目的截然不同, 但不妨礙眼下短暫的結盟,就好像跟姒明月一樣。

    各取所需,不過如此。

    蘇懷靜在旁看著,做他自己這個本就毫無關聯的旁人, 冷靜而平淡的看著這場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交易。他並非全無好奇,隻是不願意出口明說, 天空中的雪像是棉絮,照著日光的明媚,紛紛揚揚的從天際處飄灑過來,像是有什麽時光的界限隔開了他跟易擎, 被這場幾乎有些發灰的雪絮埋葬的深不見底。

    易擎與易斐玉說完了話,站在邊界的另一頭看著蘇懷靜,笑盈盈的模樣, 輕聲道:“蘇師兄, 你是選我,還是選易宣呢?”

    終於來了,這種掉到水裏選女朋友還是選媽的問題……

    這個問題不單單叫蘇懷靜有點無言以對,連易斐玉也露出了頗為耐人尋味的笑容來, 過了很久,蘇懷靜才恍惚看著厚厚的雲層,想起了那個年輕懵懂的靈魂,說是遺憾倒也不像,說是憐憫卻也不是,就好像路過看到一個痛哭的可憐人,意識到他的淒慘,卻不明白那是怎樣痛苦的經曆。

    是一種兩不相幹的悲哀,他並不能感同身受。

    “我選誰會有差別嗎?”蘇懷靜側過身來,靜靜的看著他與易斐玉,忽然搖了搖頭道,“倒不如說你們精心謀劃二十年,又會因為我一人的想法而放棄所有嗎?你之所以問我,並不是想知道我在乎誰,是想為難我,使我不安罷了。”

    有些話倘若講得太過清楚,反而就索然無味了,可易擎仍舊笑著,慢悠悠的問道:“可是我的確想知道。他倘若當真離開人世,你就一點兒也不感到痛恨自己今日的無動於衷?”

    “我何必要為自己的凡庸感到愧疚。”蘇懷靜平靜道,“你與他最終無論誰活下來,都隻是事實的一部分,無法改變的事情,沒有選擇的必要。人力終有窮盡時,我承諾過你們二人,然而當結局無法避免時,我又何必幹預,難道你希望從我口中聽到我要為了他殺了你嗎?”

    他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諷刺的神態,然而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薄薄的嘴唇在話音落後慢慢合上了。

    易擎實在有些驚歎,他緩緩舒了口長氣,他神態古怪道:“蘇師兄,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將無情無義說得這般動聽。”

    “我們要在這裏留多久。”蘇懷靜並不回答,隻是看著祠堂外的天光,若有所思的問道,“還是,我們應該要趕往另一個所在。”

    易擎臉上露出了難以捉摸的,近乎有些慵懶的笑意來,他慢騰騰道:“這次怕是要留上很久,我要打開被封印的通道,還有易宣……天魔體如今並不完全,少說要花幾年的光陰來籌謀布置下麵的計劃。不過蘇師兄你大可不必留下陪我,你的實力也不便參與,我如今想……見一見靜姐。”

    “你想見她?為什麽?”

    蘇懷靜慢慢皺起了眉頭:“她是不會幫你的。”

    “我隻是希望借用她手中的一樣東西,之後,我便要與她一道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雖然我也想與蘇師兄一道去,然而還是日後吧,當中有什麽東西我也不太清楚,說不準還得多多倚仗靜姐。”

    蘇懷靜不置與否的點了點頭,心裏卻是一陣膩歪:慘了,騎虎難下,連易擎都不敢誇口說敢去的地方,他又不是真的能硬打赤尊者。

    係統:不方,有我。

    係統不出聲還好,一出聲蘇懷靜簡直想翻白眼,一言不合就罷工,該出現的時候從來不出現,十棍子都打不出半個屁,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消極怠工的係統評測,蘇懷靜一定送它上榜,讓它掛在榜單上永垂不朽。

    這要是篇小說,說自己是係統文估計會被人丟爛番茄跟雞蛋,打負分打到死。

    “我明白了。”蘇懷靜頭也不回的踏著傳送陣出去了。

    客房自然還留著,但蘇懷靜並沒有休息的打算,他隻是想借用一下易家的傳送陣耍個心機,畢竟出了易家可能就再也進不來了。

    正回房路上還沒走兩步,對麵忽然迎來兩名年輕男子,一位已是很眼熟的太淵,另一位身著白衣的男子則並不認識。

    那白衣男子與太淵一路說笑,正對著蘇懷靜走來,隻聽他講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那白衣男子不知是不是蒙了光塵,麵容看得並不清晰,隻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他美豔出塵卻又暗藏清冷之意,猶如山巔之雪,皎潔冰寒。他手中有一串深紅色的珠子,夾在虎口處,除了頭發裝扮不像,竟有幾分僧人的出世感。

    蘇懷靜看著他,總覺得有幾分熟悉感,然而卻又在下一刻覺得對方的容顏平凡無奇了起來,可奇怪的是,一挪開眼,對這白衣男子的記憶就如風中的散沙漸漸被吹開了。太淵看著蘇懷靜的時候臉色有點難看,滿臉都寫滿了“又是煞星”,但是見著易擎不在,倒是鬆了口氣,故作毫不在意的與九丹子同他錯身而去,故作高談闊論的哈哈大笑起來。

    九丹子看了看他,一手肘戳在了太淵的肋骨處,嗆得年輕的修士一個窒息,咳到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憤怒的弓著腰指向了九丹子:“你……!”

    “阿淵。”罪魁禍首心平氣和的拂了拂白衣上的塵埃,神色安詳而慈悲,“不要學豬叫。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他雙掌相合,白衣的道人忽然顯露出了佛家的悲憫。

    太淵這下不想笑了,想氣到爆炸了。

    待到目光完全挪移開的時候,蘇懷靜已忘記九丹子的存在,他隻隱約記得方才太淵與一人路過自己的身側,卻也沒有更多的想法了,腦中隻一晃而過“他也被邀來做客了”這個想法,然而這也隻是一閃而過,並不存在多久。

    ……………

    待到易擎與易斐玉商量完回來的時候,靜姐就站在月光下等他。

    “蘇師兄走了嗎?你果然來了。”易擎瞧了瞧四周,饒有趣味的看向了天空,他今日跟易斐玉待了大半天,隻聽到蘇懷靜離開的消息,可沒有聽到有人進入大陣的消息,可是在這個晚上,靜姐卻已經在等他了。

    這個女人總是比他所以為的要更神秘,更難以揣測。

    “倘若做不到,他就不會答應你。”靜姐淡淡道,“我與他各司其職,既然我來了,他自然要去應在的位置。”

    易擎眨了眨眼,忽然道:“要是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來曆,你會告訴我嗎?”

    “女人要是連自己的秘密都守不住,你還指望她能守住什麽?”靜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難得俏皮了一句話,她與姒明月並不相同,身上從未存有過女人應該有的那種風情與嫵媚,婀娜與可愛。

    然而她卻也並不像是易擎見過的惹人憎惡的老女人,她很美,這種美是山中縈繞的雲霧,叫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她巍峨如高山,隻可叫人遠觀仰慕,世人尋不見進山的路,自然也絕不可能攀登到山頂上。

    她實在跟蘇懷靜很像,像是一模一樣的雙生子。

    “看來你所求的事,不是太大,就是還未到時機,否則怎會還有心思與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廢話?”靜姐很高挑,比尋常男子都要高一些,易擎凝視著她,忽然眯起了眼睛,他見過這個女人許多麵,然而今天才忽然感覺到了熟悉。

    今日的凝魂尋回了不少丟失的記憶,易擎隻感覺到對方樣貌的熟悉,卻不知道那從何而來,隻好將疑惑按壓在心中。

    “隻不過是不急在這一時。”易擎謹慎的回答道,“易斐玉會為我解決天魔體的事,我想與靜姐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翠柏崖,雲何處,巫溪的舊居,赩光是鑰匙,咱們去見一見這位器師,也許會有驚喜也說不定。”易擎忽然道,“據傳巫溪死前曾經造出了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不會老也不會死的人,他將這個人留在了雲何處之中。靜姐,你知道嗎?”

    靜姐忽然眨了眨眼,淡淡道:“你好像並不是在問我知不知道,而是在問我是還是不是。”

    “那麽,你是嗎?”

    靜姐啞然失笑:“既然如此,那你覺得我是嗎?”

    “你不是。”易擎的目光平靜如水,但語調之中似是有點哀鳴,可他看起來那麽沉著冷靜,像是全然不在乎的模樣,“但是蘇懷靜呢?他是嗎?一個人當真能夠修行《太丹隱書》到如此境地嗎?”

    他跟蘇懷靜不同,他始終還是在乎的。

    在乎一個本來就沒有可能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病得要死要活

    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