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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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斐玉痛到了昏過去。

    玉瘦生看了他很久,直到不得不再施針讓他清醒過來, 懷中的老友在一步步走向消亡, 可玉瘦生無能為力。引靈渡魂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易斐玉曾經在腥臭酷熱的煉獄海裏呆了七七四十九天, 從未呼過半句痛聲,足見其堅韌, 可是他如今飽受魂魄崩析之苦,卻連慘叫都發不出來。

    那到底是一種什麽的感覺,玉瘦生看著易斐玉汗津津的臉,隻覺得手足發冷, 他沒有體驗過,但是二十多年來, 每次易天穹稍稍有所複蘇,易斐玉就會疼得死去活來,哪怕是尋常的碰觸,在他身上都像是千刀萬剮, 那種沒完沒了的痛苦像是跗骨之蛆,讓他疼到要用另一種疼痛來對抗。

    玉瘦生看著他,有時候連聲音都哽咽了, 卻不得不重新劃下靈陣, 讓易斐玉清醒過來,一遍遍的承受這種痛苦。

    易斐玉又再醒了過來,他躺在七零八碎的陣法上,靈石已經停了, 聚魂砂在刻痕裏流淌著,他的神情有點少見的無助跟茫然,然而很快又再清醒了過來,鬢發裏摻了霜雪,笑起來就有了些溫存憐惜的仁慈寬厚。

    “辛苦你了。”

    有什麽好辛苦的,又是我在辛苦嗎?!

    玉瘦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張了張口,最終什麽都沒有說,他伸出手臂把易斐玉抱起來。易斐玉還疼得很,像是身體每個地方都成了碎末,稍稍牽動一下,就痛不欲生,可他最終隻是沉默著低著頭,溫柔的避開慣來開心豪爽的老友無聲的落淚。

    權當做自己一無所知。

    “論心握手到忘形,性癖耽詩各瘦生……你做得很好,我也不能辜負你。”易斐玉被玉瘦生攙扶著站起身來,金色的聚魂砂湧起,乖順的流入主人的袖中,輕若鴻毛。魂魄破碎的感覺依舊還存在,他撫著額頭,疼痛欲裂,緩緩吸了口氣,慢騰騰道,“當初雖是一個巧合,卻讓我們找到了眉目,是你不辭辛勞為我梳理眉目,更改陣法,你知道,我向來是很感激你的。”

    玉瘦生呆呆的看著易斐玉,他知道老友在安慰自己,可偏偏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絕望。

    這一身的本事,這樣令人驚羨的天賦,最終都隻為了這天下去扼殺他的摯友。無論易斐玉多麽痛苦,無論自己的心裏多麽抗拒,他都要硬起心腸,將他的摯友一步步推上絕路,直到易斐玉崩潰,或者他崩潰的那一日。

    “我會救你。”玉瘦生將他扶到了太師椅上,神情忽然堅毅了起來,“當初你殺境道玄的時候,用得就是引靈渡魂陣,才導致發現了逆轉運行時會有所更變,我們花了五年改變陣法,最終在善淵跟易宣身上得到了實現,你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你看,到現在易宣也沒有死,我們可以再將陣法逆轉回去啊!”玉瘦生忽然站了起來,像是猛然想到了什麽似得,欣喜若狂道,“善淵不用死,你也不用死,易宣本來在二十多年前就要死,最終犧牲他一個,也多活了二十年啊!這又不是你的過錯,是你叔父的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這就回去研究!一定有逆轉的方法!你聽到了沒有,斐玉!你可以活下來了!”

    易斐玉坐在太師椅上巍然不動,他輕輕勾住了玉瘦生的袖子,搖頭道:“瘦生,有什麽意義呢?”

    玉瘦生站定了,又癡癡的看著他,神態茫然:“可是……斐玉,你可以活下來的。”他執拗的說道,“你家全是一堆瘋子,他們想要易天穹,隻是想得到易天穹的裂天囊,可你又不是……”

    “所以我就該讓易天穹的魂魄永遠不得安息?”易斐玉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慢慢道,“不是這樣的,瘦生,你說我是為了保護天下蒼生,祖上卻是為了私心,公私有別,並非是我的過錯。然而……然而易天穹願意嗎?我們誰也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為何,難道是這蒼生裏頭沒有他嗎?”

    “他又不是什麽好人,死了也就死了呀!”玉瘦生怒氣衝衝道,“他死了,反而會有更多的人安全,會有更多的人幸福。他這個人,實力那麽強,性子卻偏執蠻橫不講理,就算這麽多年,他隻會越來越壞,不可能越來越好!他要是死了,我是想不到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啦!”

    易斐玉像看著發脾氣的孩子似得看著玉瘦生,緩緩笑道:“任何一個人死了,對這天地,都無任何意義,好與壞隻不過是人,而我也隻不過是一個人。我會愧疚,會遺憾,會覺得無能為力,我所做的彌補,也隻有如此了。”

    “走吧,易天穹該醒了。”

    當初作為宿體的人,並不隻是兩個。

    在方才幾乎散魂的時候,易擎就意識到一種強大的羈絆牽引著自己,才使得堅持到了蘇懷靜修複那一刻。三百年前易家用了一個不世的奇才來祭祀他,使得易天穹從從容容的在人世上又再多活了五年。可易斐玉卻讓他在易宣這個弱小的軀殼裏呆了足足二十多年,易善淵他見過,根本沒有這個本事。

    所以宿體並不是兩個,而是三個。

    易斐玉本身就是宿體之一。

    但是易斐玉究竟如何做到這件事,實在是令易擎感覺到匪夷所思。

    人的魂靈在初生那一刻最為純粹,幼子也可,而長大之後藏匿了七情六欲,便要易擎主張去奪舍,消耗過大,尤其是易擎過於虛弱的狀態下,宿體幾乎都是剛出世的嬰兒與十來歲的幼子稚童。

    然而易擎的靈魂破損嚴重,往往進入身體沒有多久,就會將原主人的魂魄擊碎,換做成年男子雖然能夠堅持這種痛苦一段時間,可又容易擊潰易擎的魂魄,因此易家為了此事死了少說上千人,仍是無用之功。

    可易斐玉卻將這件事做成了,他讓易擎安全的待在易宣的身體裏,又將靈魂的摧殘與折磨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是近年來少數的大能之一,忍耐並堅持這種來自靈魂的痛苦二十年,並不是一件難事。

    光憑這一點,就足夠叫易擎欣賞他,而通常遇見這樣叫人欣賞的男人,易擎也不會擺出格外惡劣的態度,哪怕對方把自己從煉獄裏頭撈出來,隻不過是想讓自己死的更幹脆利落一些。易斐玉是一個人來的,玉瘦生是個意氣的人,見到易擎怕是會不太開心的,他剛剛麻煩過老友,這會兒自然要做一個貼心人。

    “我們又見麵了。”易擎歎息道,“見到你總是令我感覺很開心,就好像見到了一個老朋友一樣,雖然我沒有什麽朋友,僅有的那幾個也都是個早死鬼。”

    蘇懷靜沒有說什麽,隻是平靜的盤坐著,對他們二人不聞不問,易擎靜悄悄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果真毫無半分動容,也不覺得尷尬,渾然不在乎的笑了笑,膩聲道:“蘇師兄,你不要著惱,我見到他雖然開心,卻遠不如見到你快活。”

    而他口中的蘇師兄卻閉著眼,冷冷清清的模樣,並沒有露出半分著惱的模樣。可易擎卻像是很開心似得,瞧了又瞧,仿佛怎麽也瞧不夠一樣。

    蘇懷靜這人出現的很突兀,做的事情也全無蹤跡可尋,他年紀輕輕,卻能習得《太丹隱書》,可是樣貌神態,又與常人無異。難不成,那條與巫溪前輩相關的流言,竟是真的不成,他當真造出了一個人……

    易斐玉心中複雜,麵上卻絲毫不顯露半分,隻是溫潤的笑了笑,柔聲道:“也許我的命也不會太久。”

    “那多快活啊,否則是要像禦赤斛那樣活成一個千年王八嗎?”易擎嗤笑道。

    這句話易斐玉沒有接茬,但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易擎有些刮目相看:“您與我平輩相交,是我的榮幸,可我卻有另一位想結交的名士,敢來問問老祖的想法。”他抬起頭來看著易擎微微的笑著,眼角有點細紋,溫柔的像是一股春風吹過楊柳,“我想知道,默徵到底是什麽人。”

    蘇懷靜看著他們倆說話,心想易擎跟易斐玉說是仇敵也不為過,這會兒表麵上言笑晏晏的,可別隻是客套兩下就要開打,最好是客套到結束,待會千萬不要動手,易擎打架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都沒什麽好處。

    “一個不太好,也說不上壞的人。”易擎沉吟了片刻,笑嘻嘻的說道,“姑且與我曾是朋友,但是自打我進了魔世,跟姒明月合作之後,我們倆就是仇人了。你是從哪兒知道他的?這三百年來,你是第一個挖到他的人。”

    “不……”出乎意料的是,易斐玉搖了搖頭,平靜道,“並非是斐玉之功,是絳侯。”

    易擎“哈”了一聲,百般聊賴的撩了撩頭發,像是厭倦了這場口不對心的語言較量,隻是慢悠悠道:“你當初救我,如今又讓易家人引我到禁地裏頭來,恐怕不止是為了讓我見見我爹的牌位吧?”

    “的確是有所請求。”

    作者有話要說:  感受到了斷更的美妙【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