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巫溪

字數:4823   加入書籤

A+A-




    而這位“易鳳知”自然也見到了他們。

    那兩個水桶被他放在了地上,他微微歪過頭, 不但是外表青澀, 連同行為舉止, 神態眼神都異常的年輕。蘇懷靜曾經在易擎的過往記憶當中見過這個男人, 還有在四候之門時遠遠的一麵回望,依稀記得對方神色沉鬱淡然, 似高嶺之花,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青年總會長大,老人也自有年輕的時刻,知曉易鳳知年輕時候是什麽模樣的人, 除了姒明月怕是再無他人了,可偏偏正是因為幾乎一模一樣, 姒明月才會這般駭然。

    “你們是誰。”

    “易鳳知”走了過來,穿得稱不上好不好,隻是尋常凡人的打扮,但是質地柔軟厚實, 雖不華美,但也舒服。

    他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來,好似是瞧到了什麽, 低頭看了又看, 便回頭去點了點那幾個木人,也不是責備的意思,倒像個大人在無奈孩子的頑皮。

    這場景看得易擎眼眶發熱,想起那一日烈日如焰, 易鳳知握著燃魂燈,垂首對他低語的場景:“擎兒,是爹太苛責你。”父親那時無奈又蒼老的神色,與這個時候責備木人嬉鬧的神態並無不同,就好像他隻不過是做了件小小的錯事,而父親隻是一如既往的為他收拾爛攤子。

    幾個木人討好的鞠躬抬手,可憐巴巴似得,又一小跑溜過來,辛辛勤勤的將地上挖開了,那塊鬆軟的泥土剛一挖開,就冒出嫋娜的煙火來,被刨出幾個地瓜,外皮已成了焦炭。“易鳳知”躬身拿了兩個起來對敲,灰黑的碳皮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各自折了小半,露出香糯金黃的內在來。

    “你們吃嗎?”

    “易鳳知”吹了吹熱氣自顧自吃了兩口,然後遞過一個地瓜來,易擎顫抖著上前來接過去,燙得指尖發紅,他看了看手中的東西,聲音發哽,卻說不出話來,然後慢慢揭開了皮,咬了一小口,。

    靜姐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將人扶穩了,易擎偏過頭去看她,神態並不脆弱可憐,甚至連一點動搖也無,他隻是那樣冷靜沉著的低聲求證道:“他還活著嗎?”他甚至還微微笑了起來,隻是笑容不太平靜,像是一池清泉被丟入了不大不小的石頭,有點響動,卻最終隻是慢慢的漾開,看不出什麽驚人的水花。

    還沒有等靜姐回答,姒明月先開了口,她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了,冷清清的看著“易鳳知”,平淡道:“他不是易鳳知,他是巫溪的傀儡,隻不過恰好長得跟易鳳知一模一樣罷了,沒什麽稀奇的,巫溪跟易鳳知好得很,他想做些什麽,總是第一個想到這位交好的老朋友。”她好似看穿了什麽,忽然鬆了口氣,神態又再愉快了起來,看起來十分放鬆。

    然而那種喜悅也從她臉上退去的幹幹淨淨,分毫不剩。

    易鳳知自然是死了,死得幹幹淨淨,一點不留,魂消魄碎,天地之間再無影蹤。

    人總是要死的,即便不如他那樣死,魂魄一次次轉世投胎,逐漸消磨,終究還是要散的,然而這天地不會死,七情六欲也不會死,人如海麵行舟,隨波逐流,要生要死全看天命,他人縱有各種神通,也是愛莫能助。

    所以死了的人,便是死了,無論造得多像,多逼真,終究再不是那個人了。

    易鳳知選得路,注定了不會有重來的機會。

    而眼前這個“易鳳知”隻是愉快的吃著地瓜,眨了眨眼道:“你們是什麽人,客人嗎?這兒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

    易擎剛要開口,姒明月卻忽然撥開了他,有些粗魯的握住了“易鳳知”的手臂,厲聲道:“巫溪呢!他是你的主人,告訴我,他去哪兒了!他沒死對不對?!”

    “他去找他的朋友了。”

    “易鳳知”愉快的說著,他的記性大概很好,所以因此連想都沒有多想,就立刻說道,“他去別弦禪院裏找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了。不過他出去很久了,也很久沒有傳信回來了,我想他大概快要回家了,所以才一封信也不傳。”

    這次蘇懷靜多少能理解姒明月為何一眼識穿了對方,因為除了易擎這種心甘情願被遮蔽眼睛的人除外,正常人大概都不會覺得有易鳳知這樣一張臉的人會有這種近乎不諳世事的天真單純,而且他實在看起來不太像一個會分地瓜的人。

    準確的說,就不太像是一個會吃地瓜的人。

    別弦禪院……那……那已經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巫溪果然死了嗎?

    姒明月有瞬間的茫然,易擎默然不語,蘇懷靜四下看了看,見三個人一塊兒同來,竟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對易鳳知無感,便隻好擔起談話的重任,說道:“不錯,我們是來做客的,但是主人好像不在。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鳳梧,鳳棲於梧的意思。雖然主人不在,但是我在啊。”

    鳳梧眨了眨眼,很天真愉快的模樣,姒明月冷哼了聲,蘇懷靜總覺得這兩個字哪兒有些許的不對勁,可實在說不出來。而這時易擎也總算回過神來了,他看了看鳳梧,雖找不見對父親的敬畏尊重,然而愛屋及烏,也是滿目憐愛,柔聲道:“我……我是易鳳知的兒子,你識得我嗎?”

    “啊……你是擎兒?你已經這麽大了?”鳳梧神色黯然,倘若不是還有人當場,蘇懷靜真怕易擎抱著鳳梧就哭起來。鳳梧並沒有黯然多久,他點了點頭,盡職盡責的詮釋著一個相當歐歐西的易鳳知,然後道,“來,我們到屋裏談。”

    屋子裏很幹淨,可見鳳梧日日都有打掃,好幾個大小不一的小木人端著奇奇怪怪的東西亂跑,靜姐不經意轉身瞥見了桌上斜插著一枝“七神木”,心中微微一跳,便出聲道:“鳳梧,那七神木……你可有用處,能否割愛給我?”

    七神木是閭丘真當初給他提出的材料之一,堅若天鐵,草木之息又濃鬱無比,是製器的上等材質。

    “可以啊,像是你這樣漂亮的姑娘,別說是一塊木頭,就是一朵花,自然也沒有不給的道理。”鳳梧輕輕歪過頭,從小木人手上端起茶盤給三人沏茶,倘若不是他這張臉實在太過出戲,蘇懷靜還真有被撩到的感覺,然而這一次他隻感覺到自己快要被易擎撂倒了。

    然而他對做易擎的後媽實在沒有任何興趣,更別提隻是偽後媽。

    “那多謝你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蘇懷靜將七神木收入芥子袋之中,半點沒跟人客氣,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小口,聽著無論悲喜如何照舊混蛋的易擎故作缺愛的小孩那般套著鳳梧的話。

    其實鳳梧知道的也不多,巫溪自很久之前離開雲歸處之後就再沒回返,二人清楚他是死去了,鳳梧卻一直當主人在外嬉鬧遊樂,就靜靜等待對方歸來,一等再等。而巫溪離開後沒多久,易鳳知曾經抱著還是嬰兒的易擎來找過鳳梧,那時候鳳梧才剛剛啟動沒有多久,是易鳳知教導了他一段日子,但是後來易鳳知也走了。

    姒明月對這些家長裏短的瑣碎事情不耐煩的很,便站起身在櫃子前走來走去,易擎倒是聽當年自己還是嬰兒時的小事聽得津津有味,哪怕鳳梧說他小時候哭起來像是能喚來狂風也沒覺得羞愧。蘇懷靜既不覺得故事有趣,也不至於表現出全然的不耐煩,便轉頭看了看,看到櫃子的零散空位上擺了許許多多木雕,有些是男子,有幾個是女子,與姒明月很像。

    女子的雕像雖不如男子那般精致繁多,卻也是一等一的雕工,神態惟妙惟肖,活脫脫是個姒明月的縮小版。

    看來三人當年的關係應當不會太差,難道是個圓形的三角戀?

    說來有趣,一個人的居所,過往,所製作的東西其實能體現出本人性格的絕大部分特征,然而巫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蘇懷靜到如今卻還是如同霧裏看花,隻能約莫總結出對方大概是個天才,科研精神很強,對自己的作品有近乎苛刻的完美要求,但他是個什麽人,卻看不太出來。

    不知不覺,易擎毫無厭倦的與鳳梧聊到了晚上,湖麵起了霧,圓月從山腰後升起,半露麵容,帶著點半夜的寒氣,冷霧絲絲縷縷的,像是烘托的彩雲,清澈而又斑斕。

    靜姐靠著山看水,小木人轉了一地,還有個貼心的搬了個小馬紮來讓他坐下,它身體裏隻有木頭齒輪跟靈石相合的聲音,隨著動作發出齒輪扣合的響動,像是它無法發出的聲音。於是靜姐坐下來,小木人壓在她的白裙上,發出“哢哢”的響動來,聽不出是不是羞澀,隻是極滑稽的往後仰退了幾步,倒在地上,又被其他小木人推搡著重新站了起來。

    巫溪約莫是個很閑而且腦洞很大的處女座。

    每個小木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特色,倘若不是這隻方些,就是那隻長些,有些四四方方的臉上雕了朵花,有些刻了棵草;還有個磨圓了四個角,顯得圓頭圓腦起來。

    於是蘇懷靜看著小木人們,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他想:巫溪真是個有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雷蛟:我感覺我的萌寵地位有危險!

    明天停更otz,後天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