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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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 倒是有一叢的守衛來來回回的巡邏著, 隻見陌生人影步入易擎小院之中,紛紛上前喝止。
蘇懷靜今日是以女身來此, 隻是到門口才變化回了原先的模樣, 因此先前走得暢通無阻, 這會兒卻被守衛喝住。也是他想得過於理所當然,還當已經到了內院,縱然巡邏的守衛在四處巡查,也絕不會查到他頭上來, 因此剛要變化麵貌,忽然見易擎走出了門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然後將守衛們揮退了下去。
帶頭的守衛隊長臉色還有些猶疑, 可顯然是認得易擎的, 易擎在易家一時風頭無二,守衛隊長對他倒是很客氣。那陌生的人影在花中影影綽綽的搖曳著, 看起來似乎沒有要說一句話的意思, 守衛隊長不由得心裏一陣古怪,可既然是易擎的朋友,那自然就是貴客,因而隻拱了拱手, 收隊退走了。
蘇懷靜見著易擎臉上那淳樸可愛的天真神態迅速消退,變成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輕佻,撣了撣衣袖, 顧自款款走到了庭院之中。他們二人對彼此的性情都已經太過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做出任何假麵來。
“不是說明日才走嗎?你今夜來做什麽?”易擎少有嬌慣人的想法,他素來想見蘇懷靜就去見,想說什麽便說出口來,如今即將離開,依依惜別的也隻有父親,縱然愛一個人,卻也難以寵一個人。論說起生死之事倒是深情,可平日細枝末節的未免就不夠在意與清楚,迷迷糊糊的,倒要別人來疼寵他。
因此自然是想不到蘇懷靜一人孤單在外,偶爾也會想要主動見見他的心思。
人活一生一世,總歸不過是想攜手另一個人,瞧著春水滿江澤,品著秋日多碩果,眼見夏露浥皺蓮池花,冬雪壓落一枝紅;偶然攀觀山峰雲海霧凇濃,近或淡看怒濤卷浪霜雪重。像是世上再沒有什麽煩心事,快活的隻剩下這些事情可做。
世上煙柳畫橋,羌笛孤煙,風景各色不同,是點在女子眉心的花黃,是磨在漢子刀鋒的傷痕,可是歲月流淌,留在心裏頭,最想瞧的,還是心頭那個人眼梢上的笑。
人啊,見著的時候總不見想,可是見不著了,卻想得叫自己都發起慌來了。
蘇懷靜也是如此,他這會兒見著易擎,聽人說出這番話,不由得覺得心頭一窒,臉上頓時就有些拉不下來,那些濃情厚意的甜言蜜語在舌頭打了個轉兒,又重新吞下腹去。好在他總算不是第一次與易擎打交道,對這樣的結果也早有預料,便隻是低聲道:“嗯,我隻是來瞧一瞧,免得出什麽意外,不多時就走了。”
總歸易擎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隻是他仍是有些別扭,沒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夜還是與蘇懷靜在一起的,他這會兒還沒有蘇懷靜高,隻能勉強抬起頭看著這個男人,看到那雙霧灰色的眼眸深不見底,像是蒙了一層看不清楚的紗。
“罷了,反正我爹睡下了,咱們好像還沒有一起外出走過,這次幹脆一道吧。”易擎幹巴巴的從喉嚨裏擠出了自己的聲音來,多少有些緊張,擔心自己倘若被對方拒絕,會不會顯得過於淒慘或是不夠體麵。
就好像……就好像他多在意這個人一樣。
“嗯?”蘇懷靜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叫易擎的心提了起來,他從未這般害怕被人拒絕,不過說起來,在之前的許多時間裏,敢於拒絕他的倒還真沒有幾個,這種近乎忐忑的心情讓易擎有點無所適從。
“好啊。”
月色之下的蘇懷靜神色平靜,顯得格外晦澀不明。
既然說好了,自然是立刻開始行動,左右也不可能回來了,易擎又回到屋中看了看父親酣睡的模樣,神情流露出幾分不舍與心痛來,怕是倘若可以,他恨不得就坐在此處,一生一世都不要天亮。好在月過中天,易擎還是關上了門,兩人這才攜手離去,既是最後一夜,自然是專門挑熱鬧的地方去,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隻見得一處燈火輝煌,這才停下步子。
人潮湧動,街道兩旁的小商販夾道形成兩條長龍,偶然有站在橋上看風景不慎跌落水中的倒黴書生,被遊過的漁船盡職盡責的撈起,空中蔓延著食物熱騰騰的香氣,鶯聲燕語偶爾從側旁經過,嬌媚的女子結伴而行,神態自若,身後還跟了一大堆的護花使者。
人群熙熙攘攘,矮個子的幼童在人群的腿間奔跑,快被抓住時就發出急促的尖叫聲來,還帶著一大片嘻嘻哈哈的快活聲音,有幾個小孩子還沒有什麽男女大防的心思,專挑女子出行的地方繞圈子,抓著姑娘家的衣裙當做屏障,好借以脫身,難免又混著女子被驚嚇到的叫聲與護花使者們嘈雜的呼喊。
易擎經曆了千年,也未曾見過這般生機勃勃的景象。
又或者說,他雖然經曆過,也見到過,卻從未融入在其中,別人的喜怒悲歡似是與他全無任何關係的,自然也就不會因此感覺到有什麽動容,或是覺得有什麽開心的。易擎不由得握了握蘇懷靜的手,男人平靜的站著,看著一切繁華,但看他的神態,心情像是很好的模樣。
兩人情意萌生都由來巧合,因緣際會之下發現,隻是互相對彼此又有一絲戒備,都各自覺得自己愛極對方,勝過對方待自己,此時此刻,便都不願意開口,隻盼著牽著對方的手更長久一些。
蘇懷靜心中是怕易擎性情不定,待回到現實之後,誰又說得清楚將來會發生些什麽,四侯之門大開,魔族入侵,易擎的恨未曾消過,兩人是否能順遂走下去都是未知數,如今這片刻安寧,是易擎父子的最後一夜,難道就不是他們二人最後的安寧了嗎?
易擎倒是沒有蘇懷靜想的那麽多,隻不過是覺得蘇懷靜性情冷淡,有時說得與做得全不相同,即便說他真心愛著自己,可冷冷清清的,渾然沒半分熱情,隻覺得拿捏不住對方的真心,因此便格外珍惜當下。
兩人穿行在人群之中,樣貌皆是不俗,便有女子笑嘻嘻的投過目光來,隻是落在他們纏握的雙手上,不由露出詫異的神色來,或有鄙夷、或有同情、或有遺憾,隻不過都立刻撇過臉去,當自己將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蘇懷靜臉皮薄些,多少覺得有些不自在,就稍稍動了動,想要抽回手來,卻叫易擎抓緊了不肯放開,縱然羞赧,可心中難免也有點甜蜜,便鬆了力氣,由他握去。
小男孩正在貓憎狗嫌的年紀,這兒人多,自然更玩得人來瘋,偶然有被爹媽喚去坐在攤上喝一碗甜水的,也都是小夥伴一喊就立刻撒了歡的往人群裏頭跑。蘇懷靜與易擎二人在人流裏穿行,他們都是修士,靈氣護體,凡人下意識都會避開些,因而所行的方向雖然稱不上暢通無阻,卻多少也比旁人要空曠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這個原因,有個虎頭虎腦沒勁兒往前跑的小男孩瞅見了空處,就像是蒙了心似的一下子撞了上來。
易擎站外頭些,那孩子就一頭紮在了易擎的腿上,倒把自己撞了個暈暈乎乎,東倒西歪的像是喝醉了酒。雖說易擎性子近年來大有緩和,不過那也要看是什麽情況,蘇懷靜心裏咯噔一聲,倒不是怕易擎發怒殺了這孩子,而是怕對方撞出腦震蕩來了。
好在大概是習慣了撞來撞去的,那男孩也皮實的很,揉了揉小腦袋總算回過神來了,抬起頭看著易擎,大大咧咧的咧開嘴笑起來,他的門牙還沒長全,比其他牙齒短了些許,看起來有點兒滑稽,易擎看著他忽然笑出聲來,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小心些。”
男孩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隻是又仰頭露出一個再傻氣不過的笑容,揉了揉鼻子,高聲道了個歉,看著追來的小夥伴後又急急忙忙的如同遊魚一般竄入了人海之中。
易擎看了他的背影很長時間,然後才回過神來,像是有點出神般的說道:“我當初與雪妃燕定親的時候,心裏也曾經想過我倘若有了個孩子,會是什麽模樣,現在想來,大概是覺得跟那個孩子差不多就好了。”
人類雖然無法決定自己會愛上什麽性別的人,但對未來與子嗣的憧憬,卻多少都是相差不遠的。
就算蘇懷靜在還沒有喜歡上易擎之前,偶爾也會想想自己未來妻子長什麽樣,結婚後會生幾個孩子,孩子又會是什麽樣的性格之類的等等,但說實話,純屬吃飽了撐著而已。
但是易擎自然不可能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瞎想,他既然這麽說,想來的的確確曾經想過安生下來,做個體貼的丈夫,對即將到來的婚姻滿懷期待。
蘇懷靜想起了自己在雙修時看到的那些場景,隻覺得醋意跟憐愛之情齊齊在胸口翻湧,不免臉色古怪。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人想的就是輕鬆啊=l=
作為女性,我對孩子這種東西想的就是各種手術,手術工具,撕裂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