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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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有飛鷹城與易家的前科在, 蘇懷靜對九澤書院的情況並不樂觀。

    但事實上, 書院遠比他所想象跟以為的要好得多,起碼它看起來很完整, 隻是月牙一樣的學舍樓被削掉了大半, 看起來很像是蘇懷靜在小學時拿著鉛筆刀削橡皮的模樣, 平整又光滑。在庭院裏的靈獸都沒了蹤影,假山與牆壁摧毀了不少,看起來殘破又古老,仿佛是件被保護起來的古董遺跡。

    回來的路上還是走得天狼澤, 那兒的怨魂漸多,不再隻有獸類,也有人類的模樣, 但它們多多少少應當也給魔族造成了障礙, 因此一路暢通無阻, 並沒遇上什麽難事。出來的那條河道早已經幹涸了,泥土龜裂, 乘船的木頭艄公四分五裂, 挺著那個蒜頭鼻,可笑的握著他的木槳,像是英勇無畏的勇士堅守他的領土,倒在了那艘小小的船上。

    他的臉上已經長出蘑菇來了。

    蘇懷靜有些恍惚, 他覺得自己坐在這艘小船裏頭,看著這個可笑的木頭艄公搖搖晃晃的擺弄著那把小木槳,想著那張好玩的臉上會長出蘑菇來都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好似是很久以前的念頭了, 但遙遙的看著這片熟悉的地方,卻似乎又覺得並不是那麽久的,仿佛還隻是昨天的事。

    踏上書院大門時,蘇懷靜還有點驚訝他們居然還留了一扇門在這,雖然已經掉在地上了,但起碼還在,結界比往日要張得更大,他暢通無阻的入內後才恍惚想起了自己遊學的玉牌。門口空曠而寂靜,他能感覺到很多人存在,而且大多都是些普通人,隻是看不到他們,大概是被什麽掩蓋柱了。

    蘇懷靜孤零零的站在書院之中,直到一個驚喜的聲音忽然發了出來:“蘇道兄?”

    於是蘇懷靜便循聲抬頭看去,隻見到黃偃驚喜的神色,許久未見的同窗好友見著熟臉不由得倍感親切,他本以為自己是沒有這種情緒的,但黃偃下來之後沒有多久,許許多多人也湧了出來,其中有好幾位講郎與十幾位同窗都是他識得的,甚至連藍明兼也在。

    蘇懷靜本來以為自己會把人忘的一幹二淨,事實上他看到每個人的時候,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他們的名字,這讓他甚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黃偃看起來幾乎有點被嚇到了。蘇懷靜與他挽著手,平靜的開了口:“見到你們都好,我也放心的多了。對了,洪講郎呢?”

    這次大家忽然都安靜了下來,除了他們,安靜下來的還有不斷從屋舍裏湧出的許多平民百姓,他們衣著簡陋,茫然的看著蘇懷靜,有點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的模樣。有幾名不太認識的女修士,大概是新進的學子,分散過去帶領他們回到了屋子裏去。

    蘇懷靜的心止不住的沉了下去。

    不必他人多說,蘇懷靜在這沉默裏已經明白許多事情了,對於那個嘮嘮叨叨,嚴苛冷麵的洪講郎,他慣來很少心存感激,偶爾甚至還會嫌棄對方聒噪煩人。所以他本以為自己會無動於衷,顯然他還沒有那麽鐵石心腸,這會兒蘇懷靜隻覺得頭暈,他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打從那個活死人似的姑娘起他就沒有遇到過一件好事。

    也許九澤書院還在算是一件。

    但是接連不斷的死亡讓蘇懷靜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不過他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穩定跟冷靜,並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為也沒有人期待蘇懷靜會為此動情,縱然有憤憤不平的女孩子對蘇懷靜這般冷漠的態度感覺到了不滿,但被身旁的人簡單解釋之後,就卸下了憤懣的神色。

    甚至連黃偃都靜悄悄的鬆了口氣,他並不是說讚許蘇懷靜這樣冷酷無情的態度,隻是兩人打交道已在很早之前,他就很清楚蘇懷靜的性子,也了解洪講郎對蘇懷靜的讚賞,所以他隻是覺得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能有一個絕對冷靜的人在這裏實在是太好了。

    戰火綿延,學院裏收留了不少普通百姓,遭了劫難的尋常百姓們人心惶惶,連帶著年幼的修士們都不□□穩起來,講郎們講課輕鬆,但安排這些人如何安置卻毫無頭緒,他與易善淵不得不出頭來挑起擔子,前不久來了三位大能,姑且緩了口氣,可是人心浮動,卻是沒有辦法的事。

    倘若隻是百姓們也就罷了,黃偃恐懼的,是他與易善淵也在變得心浮氣躁。

    有時候黃偃幾乎不能確定自己做的每個決定是否是正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帶領著眾人走向的是好的未來,還是毀滅。而易善淵也無法作為平衡點告訴他是否值得走下去,每次的抉擇是否值得冒險,甚至不能告訴他,他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他們倆被趕鴨子上架似的成了暫時性的領袖,將眾人安排的麵麵俱到,可內心深處,他們仍是兩個學子,在尋常百姓家中幾乎都要做父親的年齡,在這桃源般的九澤學院裏,卻仍是戰戰兢兢發奮苦讀的修士。

    易善淵從小就被作為長老來培養,但是人魔開戰之後,易家破敗,生死無常都叫他有些恍若隔世,他曾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易家二少爺,可是在這場巨大的混戰之中,他卻隻能體會到人生無常,那些他所看不起的凡人也有真情與勇氣,他甚至連保護九澤書院,保護這群普通人都費去了所有的心力。

    易家滅亡那一日,易善淵正到生辰,凡人與同窗們為他燒起了篝火,似乎是凡人那的習俗,訓練飛鷹的百姓們黝黑的臉龐有了笑意,直到夜襲的魔族讓他們傷亡慘重,還帶來了易家的消息。

    易善淵有點好奇自己是怎麽沒有倒下去的,竟還能鎮定自若的指揮著所有人,下場殺敵,直到黃偃抓住他的手,告訴他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天已經亮了,於是他看著晨曦的光芒,全身發軟的暈厥了過去。

    但這些花耗他與黃偃大部分時間,甚至讓他們心力憔悴的東西與難關,在蘇懷靜的臉上全都沒能看見,這名與他們關係尋常的同窗也許經曆了更多,畢竟對方遊學至上雲界,想來是第一批直麵魔族的修士,而就失去講郎這件事來講,他也並未有過多的表情遺漏。

    易善淵站在窗口低頭看著蘇懷靜平靜的模樣,有些模糊的羨慕對方的冷酷與鎮定,但是同時,他忽然又開始有些可憐對方的這種冰冷。

    人魔的混戰逼迫著他們在改變很多,易善淵經曆過好的,也經曆過壞的,他都硬生生的挺過來了,但這一切對蘇懷靜而言毫無意義,他能夠理解黃偃的驚喜,正因為這一切的事情蘇懷靜都毫無掛懷,就會有一種截然不同的視野。

    有些時候他跟黃偃都容易被仇恨衝昏頭,講郎們很多時候不太明白每個決策代表的是什麽意義,也容易感情用事。

    但性命與生死,絕不能感情用事。

    蘇懷靜的到來是一件好事,書院又有了新的戰力,而他正巧足夠的冷靜,冷靜到讓人厭惡的地步,不為感情所動。

    在此之前,易善淵從來都不知道冷酷無情原來是一種稱讚。

    黃偃帶著蘇懷靜進了屋子,書院為了收納與保護更多的人改變了很多,但值得慶幸的是,有些孩子竟還能在這樣簡陋的環境下讀書寫字,往日騎著異獸奇寵的北真人竟沒走,她還是一如既往瀟灑美豔的打扮,正像是趕小鴨似的把一群探頭往窗外看的小孩子往回收,蘇懷靜旁聽了兩耳朵,隻聽到混亂裏頭,北真人還是在講自己最拿手的珍獸科普。

    終於到了大廳,蘇懷靜好歹能夠坐下來了,他很深的呼吸了一口長氣,心裏頭沉甸甸的,活像壓著什麽重物,一種冰冷的寒意與疼痛感緩慢的充滿了胸口。他有點驚恐的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易擎的複仇造成的,縱然易擎沒有殺過一個人,但這一切卻與他逃不開關係。

    這個世界本與他無關。

    哪怕時光殆盡,金烏墜落,甚至是變成一片荒蕪,也本與蘇懷靜無關,但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冷酷無情,他隻是難以共情,他隻是不能去感受別人的感情,就像是他能夠冷漠的對待天災**卻不意味著他看著每一個靈魂的湮滅會無動於衷。

    “方便嗎,我想在這裏書院裏留一會兒?”這時蘇懷靜忽然惋惜起了自己的傀儡來,倘若他早些將這個東西修好,也許可以留給書院保護他們,黃偃雖然沒有提起,但看他們萎靡不振,傷痕累累的模樣,還收留了這麽多的人,恐怕跟魔族交戰不會少。

    他並不是想為了易擎贖罪,就隻是想做些什麽。

    為自己沉寂了幾十年才開始跳動,甚至讓他幾乎以為不存在的良心做點什麽。

    “當然了。”

    黃偃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情況不是很好,可能更新不會太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