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轉身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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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欲言又止, 終是沉默下來。
她想問問鍾離晴究竟想起了多少, 是否記起了她的另一個身份……話到嘴邊, 卻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隻是近乎貪婪地凝視著那雙倒映出自己故作平靜的模樣的眼眸,任由鈍痛一點點侵蝕心間。
“怎麽, 才這麽片刻的功夫, 就認不出我來了??u堯……?u少宗。”鍾離晴戲謔地上前一步,逼近了她察覺到後者下意識地退了小半步後, 神色驀地一黯, 卻更不依不饒地靠近, 幾近要貼上那如玉的臉含笑調侃道。
“薑少主,請你……”唯有死死攥緊拳頭, 通過指甲刻進掌心帶來的刺痛方能平息那股子激動的心情也借此警告自己不能輕舉妄動, 更不能順著心意流瀉絲毫欣喜的念頭?u堯垂眸定了定神,再抬眼時已恢複一貫的冰冷, 甚至於比此前麵對鍾離晴時要更冷淡上三分, “自重。”
除了她自己, 恐怕沒有人知曉她此刻的煎熬。
“嗬……所以, 這就是你的答案?”眸光一頓,鍾離晴望著她, 慢慢勾起一個妍麗到近似妖嬈的笑來;眼中卻殊無笑意,褪去了最後一抹見著心上人時的光亮與溫暖,性子中的固執與驕傲支撐著她保有若無其事的模樣,才伸出去想要悄悄攏住對方腰身的手卻在身側狠狠收緊成拳。
此時此刻, 此情此景,隻有退居在一旁的嬴惜能夠將她們的反常與隱忍全部看在眼中抿了抿唇,她在心中歎了口氣,選擇了沉默。
?u堯隻是覺得心口像是被撕開了一條縫子,從裏頭汩汩地流淌出滾燙的鮮血,挾著她所有不能出口的愛戀,難以忘卻的記憶和無法割舍的背負,統統一股腦兒地從她身體裏逃走了,最後就隻剩下一具空虛的殼子,麻木而冰冷地僵立著,盡職地履行最後一樁責任。
無論她心中多麽不願做出選擇,不想說出那個答案,不忍拒絕那雙盛著最明亮星光的眼眸,可是冷漠的話語卻不由自主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在她鮮血淋漓的心上舔上新傷:“你我身為一族少主,肩負振興本族之責,無可退卻……各族之間鞏固聯盟,聯姻則是上佳之選,”她看了一眼鍾離晴一點點蒼白下來的臉,心中委實痛到了極致,麵上卻分毫不顯,隻是咬了咬舌尖,又接著平淡如水地說道,“岑家選了銘因家,而?u族則接納了談家作為部屬。”
“他既然奉你為主,自然是你的仆從。”鍾離晴還想辯解,隻是自個兒都覺得牽強,扯著嘴角笑了笑,卻無力牽動唇線。
?u堯定定地看著她,卻是慢條斯理地給出了最後一擊:“若是不出意外,談昕爵將是我日後的……”
她口中“夫婿”二字還未出口,鍾離晴卻已不願再繼續聽下去,陡地拂袖轉身,難得的無力維係對外時風度翩翩的虛偽樣子,麵色鐵青地低吼道:“夠了!”
像是被自己的失態所驚,又或許隻是自欺欺人地還想保留最後幾分自尊,鍾離晴抖了抖嘴唇,低低地呢喃著,仿佛隻是在告誡自己:“……已經夠了。”
?u堯深深地望著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撫上她的臉,手堪堪抬起的刹那,鍾離晴卻忽然後退了一步,揚起的衣袂陡然擦過她的指尖,柔軟的衣料從她指尖滑落,卻連一片衣角都未曾抓住,正如她從未真正地擁有過這個人一般。
不管是過去、現在抑或是不久的將來,她都不會,也沒有資格去擁有對方。
她隻能作為一個看客,無力地看著她與別人書寫悲歡,痛她所痛,傷她所傷,卻與她無關。
這是她們的宿命她抗爭過,卻終究隻能妥協的宿命。
“天涯何處無芳草,”鍾離晴終於抬起了頭,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u堯,像是要將她清嫵絕秀的容貌記在心裏,眼眶倏然一紅,卻兀自揚起一抹灑脫的微笑,“君若無意……我便休。”
?u堯漠然地看著她,好似對她的異樣無動於衷一般,猶如她的痛苦、她的笑容都不能引起半點不同心中的哀痛卻折磨得她五髒六腑都被浸了毒汁一樣翻湧潰爛,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便嘔出濃稠到墨色的血來眼睜睜由著她拂了拂自己的袖擺,提步上前,卻是側身越過了她,沒有一點留戀。
凝眸看去,那幹淨利落的背影,與無數個記憶中的影子重疊了。
記不得有多少次,自己就是這樣沉默地、痛苦地,卻又無能為力地躲在陰影中,目送著她歡喜地投入別人的懷抱,卻又一次次被辜負,絕望地轉身離去。
看著她痛,看著她苦,看著她的悲歡離合與自己擦肩而過,隻能看著,隻能袖手。
但是這個時候她才恍然意識到,比起當一個落寞的看客,更教她痛苦的,卻是這份痛苦無望,竟是由她親手給予的。
有多愛,就有多痛,有多狠,就有多傷。
鍾離晴轉身便走,在?u堯看不到的地方,眼淚卻“刷”地一下便落了下來。
她默默想著:不就是失戀麽?嗬,有什麽好哭的?這點出息……
可縱是再怎麽想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一筆,淚水卻不受控製般源源不斷地淌下,仿佛是在嘲笑著她欲蓋彌彰的脆弱。
鍾離晴不是接受不了被拒絕,甚至於她在?u堯拒絕的刹那間就替對方想好了由頭,分析了原委且不說她們各自肩負的責任,同為女子又身處競爭陣營的家族。
更有可能是鍾離晴怎麽都不願意承認的:?u堯自有意中人,卻不是她。
隻是,她沒想到,被拒絕是這麽苦澀,這麽難過的一件事。
比知曉陸師姐有了心上人時更甚。
鍾離晴明白,自己是真的對?u堯動了心,甚至是愛……隻可惜,落花空有意,流水卻無情。
她向來驕傲,被拒絕後也拉不下臉來糾纏,無心告別,招呼了一聲嬴惜便自顧自往前走,也不許她多問,隻想著盡快離開此地,免得露出更多不堪的模樣來。
隻是走著走著,卻不由停住了腳步,手背狠狠揩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冷冷回頭,眼眶微紅,卻氣勢洶洶地瞪著跟上來的白衣女子,握緊拳頭,生怕泄露出一絲哭腔:“你跟著我作甚?”
既然已經拒絕,合該分道揚鑣,再不相見才好。
莫非還等著來看她的笑話?
鍾離晴此刻雖然十分不待見?u堯,卻也知道對方不是這種人。
“順路而已。”?u堯深吸一口氣,偏開臉,不忍去看她紅彤彤的眼睛,卻也不肯教臉上顯露出半分動容,隻是望著她身後的空茫處,淡然無波地說道。
“嗬,道不同不相為謀,這路,怕是不順的。”鍾離晴冷冷一笑,一個呼哨招來星痕冰鸞,再次看了一眼?u堯,並未從她麵上看出想要的情緒,遂也斷了念頭,一扯嬴惜跳上鸞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星痕冰鸞像是察覺到主人急切離開的心情,清嘯一聲,猛地振翅高飛,如離弦之箭,迅疾地衝了出去,眨眼間便飛出了百丈,隻餘一道尾翼後拖曳著的銀亮流光,愈行愈遠。
?u堯沉默地看著鍾離晴一行遠去,負在背後的掌心已教她攥得沁出了血痕,她卻毫不在意,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趕在那道流光消失以前,招來念空劍,顧自不遠不近地綴了上去。
談昕爵從頭到尾都隻如一座雕塑一般,一言不發,隻在?u堯追上去後,跳上斬龍劍,也跟在後邊。
麵上平靜,卻將所有苦澀不甘都藏在了心底。
幾人各自心緒激蕩,無暇他顧,竟是沒有一人察覺到,在她們離開後不久,隱在草叢中的一塊拳頭大小的晶石“啪”地一聲碎裂開來,而自那碎裂波及開的震蕩四麵八方地輻射開,所經之處,地麵上隱隱顯出一幅熒光繪就的玄奧圖紋來。
那圖紋一閃而逝,立即就消散開,宛若什麽都沒有發生。
憑著一腔意氣駕駛著鸞鳥離開那片傷心之地,等到飛出數裏之外,理智才慢慢回籠,鍾離晴平複著胸口的苦悶,終是在鸞鳥討好又小心地詢問下,思考起接下來的目的地。
她本意是帶著嬴惜去過姚族便直奔墨都打探消息,見識一下,順便找個地方暫時安頓下來,鞏固修為,潛心修煉;若是能就此突破,也好在天鬥大會上掙得一席之地,隻是這個計劃卻在遇上?u堯後被全盤打亂。
還未恢複記憶時,隻將她當成了?u族的對手,一麵提防,又忍不住試探,想不到陰差陽錯地找回了記憶,卻就此斷了幹係,傷心不已。
如此也好,她自求真問道,斬破凡塵虛妄,日後……鍾離晴咬咬牙,做了決定:日後再見之時,也可不必手下留情!
八族之首,非她薑族莫屬。
心誌一定,強自壓下紛亂的情思綺念,鍾離晴又恢複到一貫的冷靜之態,定神打量了一番所處的位置,正要給鸞鳥指引,卻驀地一驚,有種不好的感覺漫上心間。
此處乍一看毫無破綻,山清水秀,鳥鳴溪潺,就連空氣之中都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優雅花香,仿若世外桃源,教人心曠神怡;然而鍾離晴卻感覺一股子涼意從背脊攀了上來。
鸞鳥感覺到主人的心緒,也不安地怪叫一聲,慢慢降下了速度與高度,在原處盤桓起來。
鍾離晴與嬴惜對視一眼,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照理說,她剛才一氣之下,命令鸞鳥全速疾飛,以鸞鳥的速度,離開岑家幸城之外至少已有百裏,可是這裏的景色,細看之下,卻與她們出發的地方,別無二致。
換言之,她們竟是在同一塊地方打著轉,不曾離開過!
可見,此處定有古怪。
鍾離晴將星痕冰鸞暫且收回了禦獸袋之中,與嬴惜重又站上了地麵,閉著眼睛探出神識感受了片刻;她也不在意會否弄髒衣袍,單膝蹲下,伸手撫了撫土地。
在她指尖將將觸摸到地麵之時,熒光浮現,顯出一幅從未見過的圖紋來。
“果然有古怪。”鍾離晴發現了端倪,眉頭卻蹙了起來。
“怎麽回事?”嬴惜見她麵色有異,不由擔心地問道。
“此處被施了陣法,我們被困在其中,所以無論鸞鳥怎麽飛,都隻是在原地打轉。”鍾離晴分出一縷神識朝著一個方向延伸出去,卻像是泥牛入海般,沒了蹤跡不可能是這陣法範圍廣大,無邊無際,隻可能是這陣法有奇異之處,卻是她僅憑著蠻力無法破解的。
那麽,是誰在此地布設了陣法?
又是在什麽時候布下的?
所圖為何?
思索間,鍾離晴的臉色忽然一變,很快卻收斂起了臉上的所有表情,故作淡然地望向不遠處朝她們走來的兩人。
“還真是……陰魂不散。”到底意難平,鍾離晴也沒想好要怎麽麵對才剛拒絕過自己的心上人,又不肯退縮,口不擇言之下,話一出口便透出幾分刻薄來。
心中懊惱,麵上卻更是不耐煩,連她自個兒都忍不住唾棄自己風度盡失的樣子。
?u堯卻毫不在意鍾離晴的惡言相對在她心裏,甚至欣喜於對方還願意同她說話,而不是當作陌生人一般無視隻是她這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落在鍾離晴眼中,卻是對方半點都不曾將她放在心上,就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不願浪費的冷淡。
心中又是一疼,隨即便對自己上躥下跳的刻意而感到索然無味。
何必要讓自己像個跳梁小醜?
自嘲一笑,她搖了搖頭,自顧自思考起來。
見她這表情,不知為何,?u堯便覺得心裏一慌,忍不住開口道:“此乃上古困陣,似是出自陣道銘因家之手。”
“銘因家的目標是誰?如果是我們,那又是因為什麽緣故要對我們下手?”鍾離晴輕觸著方才閃過圖紋的地表,不解地自語道。
“岑北卿要迎娶的夫婿,正是銘因家的嫡係,怕是怨恨我們壞了他的好事……”?u堯又解釋道。
鍾離晴陡然注意到?u堯過於殷勤的回答,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對方的神色依舊冷淡如初。
她眸光一黯,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說時遲,那時快,在她指尖輕觸的地方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震動。
心下一驚,她反應也是及時,當下就要翻身躍開。
不料,先前腳下踩著的地麵猛然塌陷下去,更從下頭傳來一股絕大的吸力,將她用力往下拽去。
猝不及防之間,又無處借力,鍾離晴空有一身修為,竟是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生生墜入了那塌陷之地。
就在這時,手腕一緊,卻是被人一把拉住了。
鍾離晴立即看去,卻是?u堯在那一刻,奮不顧身地朝她伸出了手。
跌入深不見底的塌陷之中,眼前越來越暗,離光明越來越遠,鍾離晴的心卻逐漸平靜下來在那危急的時候,她分明見到?u堯眼底翻湧的情緒,那絕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冷漠平靜。
鍾離晴反手扣住了那纖細卻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朝著那錯愕的人微微一笑,端的是風華絕代,綺麗無雙。
倘若陷入險境才能看透那顆真心,才能教那人流露出分毫隱藏的情緒……那麽,她寧願以身犯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