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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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鍾離晴專心致誌地看比賽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熟悉而冷徹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你可記得她?”
——卻分明是此時此刻應該與明秋落打得難舍難分的妘堯。
看她險而又險地格開一支擦著發絲穿過的光箭, 薄唇緊抿, 神色冷肅,似是嚴陣以對的緊張, 又有誰料得到, 她竟還有餘地與旁人傳音閑聊?
就連收到傳音的鍾離晴也感到萬般詫異。
隻是刹那間的神色變化, 隨即便若無其事地在心裏回應起來。
“你說明秋落?據聞是修羅王族的二公主……怎麽了?”想到幾次被妘堯撞見自己與明秋落拉拉扯扯,鍾離晴以為她是要翻舊賬,心裏一緊,卻故作淡然地反問道。
“嗬……那一世,你是荒古部落中最好的羿者,而她, 不過是一個你從狼群中撿回來的孤女,”意料之外,妘堯淡淡應了一聲, 一邊不緊不慢地擋下明秋落的攻擊,一邊悠悠說道, “你教會她高超的羿術, 教會她更好地生存, 教會她如何博得眾人的喜愛, 卻獨獨沒有教會她感恩。”
妘堯說到這兒,清淺如冰川的眸光忽而劃過一抹暗色,指尖輕彈,在眾人難以發覺的角度, 一道暗勁擊中了明秋落的左膝,逼得她踉蹌了一步,一箭射偏。
與此同時,隻見妘堯抬手一縱,那天一劍便如同離弦之箭,反過來朝著重心不穩的明秋落激射而去,黑符迅速在劍身上遊走,宛若盯上獵物的蝮蛇,帶著致命的壓力氣勢洶洶地逼來。
“嗞啦——”在天一劍即將洞穿明秋落纖細的脖頸前,她及時擰身避讓,更用那柄巨大的金色長弓擋在身前,令人牙酸齒冷的摩擦聲響過。
金光與黑白之光相互吞噬,天一劍再次飛回妘堯手中,而明秋落再次舉起長弓,眸色陰沉地對著妘堯,撥動弓弦的指尖卻隱約有半分動搖。
“是她,幾次三番累得你陷入險境,傷痕累累。”
——天一劍高高舉起,當頭斬下,黑白兩色混雜的劍光自一脫離劍尖,迎風便漲,眨眼的功夫便匯成了滔天劍浪,傾瀉而出,朝著明秋落劈頭蓋臉地撲了過去。
“是她,眼睜睜看著你落入敵手,卻放棄施救。”
——天一劍浪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去,麵對聲勢浩大的劍勢,初時光箭如雨的明秋落竟全無還手之地,隻能勉強以長弓為盾,護在身前抵擋那浩浩湯湯的勁浪與衝擊,如海中扁舟,無所憑依。
“也是她,最後取代你成為了部落第一的羿者,受人敬重。”
——天一劍驀地靜了下來,連帶著那恐怖的劍勢也隨之風平浪靜,更顯得被磋磨的明秋落狼狽不已。
鍾離晴默默地聽著,目光卻不曾有片刻落在已經被妘堯打散驕傲的明秋落身上,隻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執劍的白衣女子,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為什麽聽她說著自己的故事,卻無法生出什麽感觸,真正教她動容的,卻是妘堯看似淡漠的神態。
她能看到,能聽到,那眼底壓抑的不甘,那聲裏暗藏的憐惜,好似比她更傷心百倍,更痛苦千倍。
在諸人驚駭的目光裏,隻見那柄天一劍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明秋落的腹部,識海中也掠過一縷清涼,那人冷冷地說道:“她們欠你的,我會一一替你討回來。”
隨著妘堯最後一個字在識海中落下,劍入皮肉的悶響過後,偌大的演武場上一片安靜,仿佛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明秋落半跪在地,用力拄著她的弓,一手緊緊捂著腹部,卻還是不斷有汩汩的熱流從指縫間滲出。
……那是修羅的血。
按說修羅的承傷能力在六界中是數一數二的,腹部中間,絕不至死,更遑論修羅王族;可是看明秋落的樣子,卻似乎是受了極重的傷,神色萎頓,虛弱萬分,像是全部的靈力勁道都被抽走了。
那雙金色的眼眸死死盯著三丈之外一臉風輕雲淡的妘堯,戾氣翻騰。
或許場上大多數人都不曾看見妘堯是如何出劍的,隻是當他們反應過來,塵埃落定,明秋落已經教人一劍刺穿了腹部,而那執劍的人,依舊白衣瀟然,就連那柄劍上,也是滴血未沾。
聽得她所言,又眼看著她抬劍似還要再刺,鍾離晴急得立即在識海中製止:“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管什麽欠不欠的,往事如夢,隨風而逝——我不記得她,也不恨她了,你大可不必如此——這一世,我隻想與你好好過,其他的,都不重要。”
因為鍾離晴的這句話,妘堯本來對準明秋落心髒的劍鋒一頓,劍尖堪堪停在了距她心口半寸之外的地方,微微側了臉,看了過去。
不去管最終宣布的結果,也不在意其他人,鍾離晴靜靜地與妘堯對視著,想教她相信自己的認真——那人看她的眼神,從難掩的哀傷到歸於沉寂,不過是一個眨眼的瞬間。
快得教她來不及後悔一時衝動所說的話,快得教她幾乎要以為那許多複雜的情緒都是自己的眼花。
良久,久到明秋落已經被憤怒不已的修羅族人扶下了場,久到三殿那自稱為念兮的司長已說完了冠冕堂皇的一長串,久到鍾離晴因羞赧而忍不住要移開目光時……終於聽到那人冷若冰霜的聲音:“好,我不殺她便是。”
光繭退散,亮色消融,妘堯收起劍,沉默地離開那結界。
鍾離晴張了張口,終究不曾出言辯解,唯有如水的目光癡纏著那一襲白色衣角,不忍遠離。
——倒不是鍾離晴對明秋落起了什麽惻隱之心,就憑她三番四次糾纏自己,又對妘堯心存殺念,鍾離晴就不會阻止妘堯下手。
隻是,畢竟是當著六界修士的麵,明秋落好歹也是修羅王族,而此刻的妘堯不過是妘族的少主,貿然得罪以爭勇好鬥為樂的修羅,實在非明智之舉。
就算真的要動手……也該謀劃個最佳時機與地點才是。
正當鍾離晴目送著妘堯收劍退回另一邊時,麵上雖然掛著矜持而禮貌的微笑,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起如何不動聲色地對抗修羅王族的勢力。
這時,高台上的挽闋殿主再次磕了磕扶手。
那臥在玉盒中的白毛靈獸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尾巴尖聳了聳,又在一堆琉璃球中撥了撥,再次彈出了兩枚琉璃球。
晶球飛至空中,兩相碰撞,一齊炸裂開來,閃耀出兩道耀眼的符文,而又有兩名修士腰間的行牌也綻出了同樣的亮光——這次,卻是落在了席禦炎與姬無願兩人。
可說是……冤家路窄了。
“這一次,我不會留手。”甫一上場,席禦炎便冷聲放話道,隨著話音落下,肩頭忽而開出一朵黑中帶紫的蓮花來,仔細看去,卻是一簇妖冶詭譎的蓮形火焰。
“正合我意。”姬無願宛然一笑,自足前浮現出大片大片盛開的青白蓮花,花事如藏風雷,一路鋪向了丈許之外的席禦炎,幽冷的焰光逼近,倒是當先展開攻勢。
沒等那光繭緩緩落成,這勢同水火的兩人便已經動起了手,灼灼熱浪即便隔著光繭依舊令人生熱,不難想象裏頭的戰況更是激烈到了什麽地步。
這二人,一為魔族炎君,使的是無所不焚的地獄妖蓮;一為冥界少帝,使的是無所不化的青蓮冥火,是魔冥二界由來已久的齟齬,也是同為炎使者的宿命對決。
究竟是地獄妖蓮更甚半分,還是青蓮冥火技高一籌,縱然這二人自己,怕是也無從論斷。
因與席禦炎交於微末,又與那姬無願也有些淵源,是以鍾離晴看得很是認真。
識海又是輕震,就聽妘堯端著架子,一本正經地問她:“這二人修為相當,能力相近,依你所見,孰勝孰敗?”
“這……”鍾離晴蹙了眉頭,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她二人,誰勝?”過得片刻,妘堯又問道。
鍾離晴遲疑了片刻,這才緩緩道:“論親近,我與阿炎相識於微末,自然是希望她得勝的,不過這姬無願姑娘,倒也不令人討厭……”
她還要再說,哪知場上一變——本來鬥得旗鼓相當的兩人忽然情勢大變。
隻見操控著黑色炎浪的席禦炎突然一滯,指尖所凝的火焰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束縛住了,連帶著她相連著的肩頸臂膀都不得動彈——正是這一刻的破綻,教姬無願的蓮刃割傷了臉和手臂。
“這位阿炎姑娘,卻也不過如此。”鍾離晴眸光一顫,委實替席禦炎捏了一把冷汗,又有些擔憂地望著她滲著血的傷口,卻聽妘堯的聲音幽幽響起,仿若就在她耳畔低語般。
鍾離晴忍不住渾身一顫,卻不是為了那輕輕渺渺近在咫尺的聲音,而是那字裏行間猶如打翻了醋壇子的……酸味。
教她不禁懷疑,席禦炎那不可思議的破綻,是出自妘堯之手。
對方當然有能力做到,但是這麽做的原因呢?
鍾離晴不解地看了一眼妘堯的方向,忽而福至心靈地明悟過來。
——這這這、莫非這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竟是在吃醋?
雖說這麽想有些對不起席禦炎,但是鍾離晴卻控製不住上揚的嘴角。
——仗劍俾睨的妘少宗固然教人心折,可是拈酸喝醋的妘少宗……實在是可愛得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