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走後，倆人收了笑容，遣退下人，關上房門開始叮叮咣咣。

    昔日他二人也沒好好切磋一番，有幾次動手也隻是玩笑似的打打鬧鬧，誰強誰弱也說不準。萬花本就有優勢，但十七走位一向風騷，最後誰也沒能奈何得了誰，如今二人關了門在屋裏打，場地狹小，不利於發揮，隻一會兒桌子椅子倒了一地，還摔碎了個花瓶兒。

    十七的技能早就升級到仙俠位麵，如今吊打唐淩無壓力，唐淩也覺察出十七在放水，索性收了武器，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放正，坐下歎道：“唉……如今我人老色衰，青岩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語氣十分之哀怨，跟那張臉極為不搭調，十七縱使習慣了這人的沒臉沒皮，聽到這話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真是給裏給氣。

    “就好像我把你放在眼中過一樣。”十七撇撇嘴，從一邊兒的盤子裏摸出把瓜子哢嚓哢嚓：“說吧，你怎麽死的。”

    原隨雲的臉與唐淩一模一樣，是唐淩本人還是借屍還魂都無法判斷。而他因落水來到此處，那唐淩呢？

    “還能因為什麽？”提及此事，饒是唐淩也有些情緒低落。畢竟死過一次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純陽從隱元會買了消息，知曉你落水，到最後卻連屍身也找不到，同時他們又派了別人去參加名劍大會。”唐淩將舊事娓娓道來：“即便我在惡人穀，也聽到了不少風聲，我倒是以為你沒死，想出去找找，卻因穀中事務繁多，無法脫身。”

    惡人穀窮山惡水，想要在那裏立足極為不易，極道魔尊地位隻在十惡之下，得此名號本就難得，而唐淩卻是其中之一。年紀輕輕卻有這等名聲，卻也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辦得到的。

    唐淩腦子好用，幾場對浩氣盟的戰鬥都因為他出謀劃策而獲勝。時間久了，他便成了前線指揮之一，占了極道魔尊的位子，也沒人敢說什麽。

    名劍大會本是武林盛事，浩氣盟卻借此機會奇襲惡人南屏山駐地，唐淩正巧在那處，被戰事牽絆無法脫身，尋找十七一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場戰役浩氣傷亡慘重，便有人記恨上了。”

    以唐淩之能，被人忌憚簡直再正常不過。昔日他極少出惡人駐地，或是身旁總有護衛跟著，兼之武藝高強，遇到過圍攻刺殺也都活了下來。

    隻可惜，好運是會用光的。

    “浩氣盟動用了埋在我身邊許久的一枚棋子，又派了七八個高手，我一時不察中了毒，被他們一擊得手，就……”

    唐淩說這話時語氣帶著幾分不屑，畢竟浩氣一向自詡光明正大，結果下毒暗殺這種方法也用得出來。可他忘了，在浩氣盟的弟子眼中，他唐淩可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隻要能除了他，用什麽方法也不為過。

    “然後你就來了這兒？”

    “正是。”唐淩道：“許是入了陰曹地府卻沒飲孟婆湯，輪回轉世居然沒有前塵盡忘，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此世的一切他倒是頗為珍惜，這時他才覺得，有個好名聲是多麽重要。

    十七知曉唐淩入惡人穀並非做了惡事，而且被所謂友人冤枉。從天之驕子淪落至此，走投無路下才入了惡人穀，即使是再好的人，入穀後為了活下去，也要雙手沾滿鮮血。唐淩當初在康雪燭門下討生活，那人對他也有半師之恩，隻可惜後來康雪燭叛離惡人穀，自那以後，唐淩就越發陰沉，從前那風光霽月的公子終究是消失不見了。

    而十七與唐淩的相識，源於一場鬧劇。

    鬧劇的主角是當年看中了十七要搶他去惡人的二少，和裝慫的十七，還有路過的唐淩。

    二少被十七打了一頓扔去烈風集門口，轉頭十七又跟唐淩撞上。唐淩覺得這小道士膽量不錯敢在惡人穀門口撒野，而十七覺得這萬花小子一看就滿肚子壞水兒。

    十七見了惡人弟子也不喊打喊殺，倆人看對了眼，就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去了。

    本來也就是認識了個朋友，雖然這個朋友是惡人穀的，但對於十七來說無關緊要。他們之間也不談正邪，不論是非，如此倒也算感情越發深厚。

    至於所謂孽緣……就是因唐淩口無遮攔，對別人口花花已是常態，調侃十七也是習以為常，時間久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有的，這二人稱為損友也就不足為奇了。

    “隻是我聽花滿樓說你深入簡出，頗有隱士之風，還以為自己以前認識的那人是個假的。”十七也瞧出唐淩有些不對勁，他湊近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眼睛是怎麽回事？”

    黯淡無光，毫無靈動之意，比起能視物的眼睛，更像是用來當擺設的石頭。

    唐淩便端坐在原處，麵帶笑意，任十七打量。

    聽十七開口問了，唐淩才道：“三歲目盲，僅此而已。”

    十七這才想到當初花滿樓說的話，他起初也沒在意，直到現在他才有了\'唐淩的眼睛看不見\'的實感。

    “別跟我說你是因為這才不出去搞事的。”

    十七說話毫不顧忌，唐淩聽得卻好笑。

    “我如今這模樣，就當是從前的報應。”

    他早已不是什麽好人，滿手鮮血滿腹算計，害了不少忠良也造了不少孽。人說前世因今世果，遭到報應也是理所應當，他受著。

    今世沒有陰謀詭計，沒人在背後捅刀。血雨腥風本非他所願，現在這樣，倒是很好。

    十七終究是覺得好友變了，但這種改變也算是好事一樁，瞧唐淩這模樣，活得倒是灑脫，如此他就放心了。

    而十七不知道的是，讓唐淩那顆不安分的心安定下來的，不是他認為的因果報應，而是花滿樓。

    那位花家七公子是真正的豁達之人，自小便是如此，太過懂事也太讓人心疼。唐淩聽說表兄家幼子被害目盲，心中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便將花滿樓接了過來，他想救贖花滿樓，誰知道最後被救贖的是他自己。

    “我說阿淩……”十七道：“我是不信什麽因果報應的，你若是想重見光明，我必定會為你想辦法。”

    唐淩卻不為所動。

    他也曾心有不甘，而原東園也為他尋遍天下名醫，可那又如何？如今他已是年至不惑，想要治好這雙眼睛，可是天方夜譚了。

    “莫要再開我的玩笑了，青岩。”

    十七有些好奇——凡夫俗子對這種眼疾束手無策，那修仙弟子呢？

    他心有疑惑便問出了聲，可得到的回答卻讓他出乎意料——無爭山莊自然是試圖找那些所謂‘仙長’的，但最終的結果卻讓人十分失望。

    修仙門派雖說也介入凡世，實際上卻保持著不小的距離。俠義榜也好，平日行走也好，處理的都是他們能夠處理的事情，他們在凡世鍛煉道心，多餘的事情不會去管，而無爭山莊雖然勢力極大，但在修仙弟子眼中，也不值一提。

    “他們不能，我倒是能。”十七笑道：“你若是想，我就讓你如願以償。”

    唐淩大驚：“你不會跑去修仙了？”

    十七一臉裝逼笑：“是又如何？”

    唐淩暗自感慨著這衣冠禽獸禍害完道門清靜之地又去禍害修仙界，真是蒼天無眼。但與此同時，他聽到這話卻有些開心。

    他雖然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的生活，卻並不代表自己心甘情願，如今有機會重現光明，他自然會不惜一切代價。

    “可是……”興奮過後，唐淩卻又有些遲疑：“青岩，其實我倒是無關緊要……要不要看看小七能不能被治好？”

    他所說的，自然是花滿樓。

    唐淩覺得自己歲數也不小了，前生三十多年也看夠了美景，也算夠了本，而七童卻不該如此。

    “……難得難得。”

    十七聞言卻不感意外，他起身走到窗邊，探身出去。那花兒開得正好，天朗氣清，正是賞景的好時候，可他能看到，唐淩卻無法看到。

    “別去裝什麽好人了，不適合你。”十七長舒一口氣，任胸腔內的汙濁之氣盡數排出，這幾日的煩憂終究是少了許多，他又轉身去看唐淩，語氣比之剛剛鄭重了不少。

    “我跟你說，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而花滿樓卻不值得我這樣做。”

    唐淩是他的摯友，而花滿樓隻是普通朋友，他不會因為敬佩花滿樓就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相反，他卻願意為唐淩去做。

    十七又問道：“再者說，你問過他沒有？”

    問沒問過花滿樓想不想再次看到，問沒問過他需不需要這些。

    唐淩聞言沉默不語。

    十七終是應了唐淩的請求，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唐淩去問問花滿樓。

    唐淩本不該如此不妥當，隻是因為關心則亂罷了。

    “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

    十七看似和任何人都能做好朋友，實際上卻十分絕情自私，他願意幫唐淩，是因為交情在；而不想幫花滿樓，是因為懶得幫。唐淩也知道這點，故而才說出這樣一句，他們彼此都熟知對方的性格，而某種程度上，這二人也極其相似。

    毛病一大堆，卻偏生有那麽一兩個閃光點，不過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算不得什麽英雄豪傑，也絕不會名垂青史。

    兩個俗人而已。

    十七說要出去逛逛，唐淩在他走前，揚聲道：“你沒死，我很開心。”

    “見到你這落魄模樣，我也很開心。”

    十七回道。

    他記得唐淩的雙眼是再漂亮不過，隻可惜，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七不是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啦  他可以幫唐淩卻沒什麽興趣去幫花滿樓

    唐淩已經變成中立守序了  以前是混亂邪惡來著

    昨天手機碼字 然後臉砸手機就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