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當然選擇諒她(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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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年苦戰, 魔族和神族皆受創不小, 近來魔族有止戈息武的議和之心,守在邊界的白虎王和朱雀王托人來信,龍王便臨時離宮,趕赴前線。

    這是蘇蘭聽宮裏人說的。

    按照阿嬰的原話,那就是:“議和談了好幾十年了, 又不是十萬火急去打仗, 有什麽好急的?虎王和鳥王分明在信裏說了——他們知道你剛回來,他拖個十天半月的沒什麽要緊。是他看見你遲遲不醒, 自己先嚇了個半死,怕你醒來又要鬧著和離, 他玻璃心碎一地受不了,所以跑了。”

    蘇蘭又心疼又無奈, 想前去尋他, 阿嬰見她收拾行裝, 在旁散漫道:“別忙活了。父王臨走前留下話,叫我看著你, 不讓你到處亂跑。”

    蘇蘭對他解釋:“我不是要走,我是去找他。”

    阿嬰抬了抬眼皮:“神魔邊界是個什麽情況, 誰也不知, 你貿然去了, 出事怎麽辦?等個兩天,看有什麽消息。”

    可他是不會傳消息回來的。

    ——因為她從不關心。

    蘇蘭隻能隔上一段時間,帶著阿嬰前去白虎王宮, 找懷惜長公主打聽消息。

    一次兩次的,懷惜見到她,眼裏添了一抹憂愁,望著她直歎氣,溫言勸道:“瀾瀾,他們男人家的在外頭,頂多隔上三五個月來信報個平安,忙起來一兩年的沒有消息,那也是尋常的。姑姑……知道你的心思。再忍忍,若是這次成功議和,兩方止戈,也許……你能如願。”

    阿嬰本在一邊看著白虎太子修習虎嘯功,聞言冷笑道:“虎王帶著美貌小妾同去,小妾每天夜裏吹枕邊風,他自然十天半月的沒消息。我父王孤家寡人,怎能與他相提並論——”

    蘇蘭見懷惜臉色難看,冷聲斥道:“阿嬰!”

    阿嬰低哼了聲,不以為然,轉頭對那人高馬大的白虎太子道:“這點本事練個半天都學不會,我都看會了。過來罷,世叔閑得無聊,教教你。”

    蘇蘭看著他以粉雕玉琢胖娃娃的樣子,在早已成年娶妻生子的白虎太子麵前,擺起長輩架子,心中覺得好笑,當著懷惜的麵自然不能笑出來,微微搖了搖頭。

    阿嬰不喜歡懷惜,想來當年懷惜透露楚修戰死之事,這孩子不知怎麽遷怒上了。不僅是懷惜,他也不喜懷貞,甚至對東海龍王一脈也滿是嫌棄。

    有時候,蘇蘭覺得,他還是在意他父王的。

    但更多時候,阿嬰提起他父親,語氣中的惡意和嫌惡,比對其他所有人加起來更多。

    蘇蘭輕歎口氣,看向懷惜,歉然道:“姑姑莫怪,阿嬰無心的。”

    懷惜勉強笑了笑,搖頭:“他還小,童言無忌。”

    ……

    怎麽還小,分明比白虎太子沒小個幾年,還大上一輩。

    蘇蘭轉開話題:“姑姑,你方才說,你知道我的心思,我能如願……指的什麽?”

    “九萬年了……”懷惜忽然停下,遣退四周隨侍的人,這才低聲道:“皇兄一向疼愛你,可戰亂之年,你想和離,龍王不允,你父皇斷不會為你得罪青龍族。如果這次議和成功,興許還有一線希望。更何況——”頓了頓,傾身向前,附在蘇蘭耳旁悄悄說道:“龍王……他在下界有人了。他若想納個凡人為妾,你不答應,執意與他和離,那也在情理之中,青龍族不好說什麽。”

    蘇蘭一怔。

    帶阿嬰回宮時,便一直在走神。

    阿嬰起了疑心,冷冷道:“那嘴碎的老太婆又說什麽了?”

    蘇蘭回神,失笑:“阿嬰,你真得管管這張嘴,以後得罪了人——”

    “她不多管閑事,妨礙到我,我又何必得罪她?”阿嬰不屑,冷眼瞧她:“懷惜到底說了什麽?她又在說父王的壞話了,是不是?”

    蘇蘭抱起他,向東宮走去,輕聲道:“她說你父王在下界找了個凡人。”

    阿嬰嗤之以鼻:“這你也信?”

    蘇蘭回道:“不信。我隻是在想,該不會……是我吧?”

    阿嬰掙紮了兩下:“放我下來。”又對旁邊的粉衣侍女道:“我的軟巧克力鎮在千年/玄/冰石洞中,你去給我拿來,我要吃。”

    蘇蘭看著他小跑進大殿,一屁股坐在正中央的主座上,一邊喝另一名侍女捧上的雪蓮羹,一邊涼涼道:“前不久,四王聚在白虎王宮飲酒,虎王喝得酩酊大醉,說了幾句得罪父王的話,多半調侃你又跳了輪回台——父王氣極了,為了證明他沒那麽慘,戴上了你們的婚戒,也不知是在哪個世界騙到手的。他自以為在秀恩愛,旁人見了隻當他終於忍不得空閨寂寞,在下界養了個女人。”

    “阿嬰——”蘇蘭見侍女舉著托盤來了,暫且收住聲,等宮人全出去了,才道:“太傅平日裏都教的你什麽?你……詞語不能亂用。”

    “太傅?”阿嬰挑眉:“父王把他們趕走啦。”

    “為何?”

    “他說親自教導我為人臣、為人子的規矩。嘁,誰理他。”阿嬰剝開巧克力精美的包裝紙,咬了一口:“你覺得我亂用詞語,我倒覺得貼切的很。”

    蘇蘭歎氣,走到他旁邊,跟他擠一張椅子,摸摸他的頭發:“他說過,想把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給你……阿嬰,他心裏將你視作繼任青龍王,自然待你嚴厲些。你也別太責怪他——你、你會不會吃太多了?”伸手摸摸他圓鼓鼓的肚皮,皺眉道:“你這一早上都吃了多少東西了?”

    阿嬰拿開她的手,臉紅了紅,怒道:“誰叫你亂摸我肚子的?”

    蘇蘭又歎氣:“你這樣子,他日長大了,蛋殼都掉光了,那也是個小胖子……你瞧白虎王太子,一身腱子肉——”

    阿嬰斜睨她一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你覺得他好呀?那你去當他的娘,以後每天成群結隊的側妃小妾叫你姐姐,數不清楚的虎子虎孫排隊來給你請安,一定熱鬧極了。”

    蘇蘭半晌無語,過了好一會,訥訥道:“四王族之間同氣連枝,共進共退。做人留一線,你不喜懷惜姑姑,埋在心裏就是,有些話說出來傷情分。”

    阿嬰淡淡道:“不是還沒長大麽?趁這幾年‘童言無忌’,不多說幾句,怎對得起這些個偽君子害我生的氣?”

    他把吃完的巧克力紙丟在托盤裏,冷笑道:“阿娘,你那兩個姑姑都不是好東西,你才該遠著她們。當年你不想嫁給父王,到處在天庭求人,除了你的太子哥哥替你求了幾句情,又有誰理會你了?”

    “懷惜——她如果真的想你過的好,為何明知你本就對父王心存芥蒂,還‘無意’透露你的情郎戰死沙場?存的什麽心思,隻有她自己清楚……她過的不好,便也沒盼著你好,等你真的和父王鬧僵了,鬱鬱寡歡,又假惺惺來安慰你幾句,虧你還把她當好人。”

    “還有懷貞……每次勸你為了神族忍耐,忍耐——她呢?當年她和東海龍太子珠胎暗結,怎忘記了身為神族公主,不能對不起青龍族?倒是有臉讓老龍王出麵,帶著她和龍太子,來給父王請罪。哼……也就是父王對她無心,不想計較,否則一個個的,都得被貶下凡。”

    “這些道理,你隨便想想就明白了,可你連想都不願意想!”阿嬰把小銀勺子往碗裏一丟,揚聲道:“一說起來胃口都沒了。來人——都撤下去!”

    蘇蘭看著空空的碗底:“你都吃完了。”

    阿嬰假裝沒聽見,繼續恨恨道:“從頭至尾,隻有父——隻有我待你好,人家花言巧語,表麵說幾句好聽的話,暗地裏袖手旁觀看你的笑話,你當人家是好人。我待你一心一意,你卻避而不見。”他小小的手臂抱在胸口,繃著臉道:“我知道……你是血統高貴的神族公主,終究向著娘家,瞧不起我們活該流血流汗,一代一代給你們賣命的獸族。”

    蘇蘭用繡帕擦他吃了滿嘴的巧克力:“你身體裏有我一半的血,我瞧不起你作甚?”

    阿嬰立即道:“不是瞧不起我,那就是瞧不起父王了。”

    蘇蘭麵不改色:“你的邏輯……估計是跟你父王學的。”

    阿嬰抿唇:“是,他不會說話,一棍子下去憋不出幾個字……可你一不提納妾,二不提和離,他沒什麽不順著你的。總歸和你的情郎沒戲……你跟著父王,總比跟其他人強。”

    蘇蘭笑了笑,語氣柔和:“心疼你父王呀?”

    阿嬰臉色冷了下來,跳下椅子噔噔噔跑開,嫌惡道:“我隻是實話實說,誰理會他死活。”

    蘇蘭收起繡帕,站起身走到宮外,抬眸望向眾神之巔最高處,那掩在流雲煙霞深處,恍若仙境的瓊樓玉宇。

    帝宮。

    她的家,她的生長之地。

    腦海中響起微弱的聲音。

    那是阿嬰不願說的,也是那隻狐狸精在死前,用盡最後一點法力告訴她的話。

    天道恒轉。

    虧欠的,她將補償。

    而欠她的……也必將討回來。

    *

    過了足有半年多,邊界地依然沒消息過來,但是無名回來了。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帶著和談的階段性進展和魔族開出的條件,向帝宮中的天帝匯報成果。

    他記得龍王的吩咐,進宮前,先回了蒼龍王宮一趟。

    即使有太子坐鎮,龍王依舊不放心,命人嚴加看管六道輪回台,生怕一不小心王後又跳了下去,這還不算,非要無名親自看一眼,確保人還在蒼龍王宮,他才能安心。

    宮人說,王後在東宮,陪太子讀書。

    無名本想悄悄看一下就走,可正巧碰到幾名侍衛抬著電視機過來,見到他,下意識的就請安了。

    於是躲不開。

    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單膝跪地:“見過王後,太子。”

    “起來罷,不必客氣。”蘇蘭握著阿嬰的小手,寫完一個字,抬頭看著他,笑了笑:“不叫我蘇蘭小姐了?”

    無名尷尬地站在一邊,不作聲。

    所幸蘇蘭也沒繼續捉弄他,低頭對阿嬰道:“電視怎麽搬到你宮裏了?我分明叫人抬去鳳宮。”

    阿嬰淡定答道:“你一個,我一個,公平。”

    蘇蘭擰眉:“……不行,等你父王回來了——”

    “你哄哄他。”阿嬰頭也不抬,在紙上亂塗亂畫:“再說我又不整天看,偶爾休閑一下。”

    蘇蘭道:“隻能晚上看。”

    阿嬰拖長了調子:“哦……”

    蘇蘭站了起來,盯著電視屏幕看了會兒,回頭:“阿嬰,先別畫了。招點雷電下來,看能不能給電視通個電。”

    阿嬰翻了個白眼,袖子一揮:“阿娘,你是神仙。”

    蘇蘭怔了怔:“……總是不知不覺就忘記了。”

    阿嬰跳下椅子,跑去看電視。

    蘇蘭走到無名麵前,開口:“你既然有空回來,看來他一切都好。”

    無名謹慎道:“陛下一切安好,請王後放心。”

    蘇蘭點頭,靜默片刻,問道:“議和怎麽樣了?”

    一向對戰事漠不關心的王後,忽然過問議和進展,無名微感驚訝,答道:“魔族此次也算誠意十足。若能止戰,對神魔兩界而言,都是一件極大的幸事。”

    隻是……怕是最終依舊功虧一簣。

    往年,也不是沒有魔族極有誠意,提出議和的時候,然而每一次,都被帝宮否了。

    帝宮那一位的心思,四王有誰不知,這一次若不能成,先不說陛下,另外三王定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這些自然無法與王後說起。

    蘇蘭抬起手,指尖凝著透明的靈力,虛空畫了一個結界,隔絕與外界的聯係。

    無名皺眉:“王後——”

    蘇蘭打斷他,對著他攤開掌心:“文書呢?”

    無名猶豫了會兒,隱約猜到什麽,又不敢置信,沉默地將文書放進蘇蘭手裏。

    蘇蘭看了看,頷首:“你不必進帝宮,就在這裏住上兩天,我會給你答複。”

    無名遲疑:“王後,事關重大,是否先請示陛下?”

    阿嬰一直在搗鼓他的遙控器,聞言嗤笑了聲,插話道:“無名叔叔,你答應就是了,話這麽多作甚?阿娘想做的事情,總有我擔著,我擔不起,還有父王。安心啦!”

    無名沉默良久,終是點下了頭。

    *

    深夜。

    帝宮仙境。

    太子沐浴焚香,例行祝禱,希望神魔兩界議和諸事順利……起身回房時,雙眉緊蹙,麵色凝重。

    其實他太清楚了,即便前方一切談妥,父皇也不會應允。

    然而,今次不同往日,早有傳言說四王中,除了龍王的態度尚且不明朗,其餘三王早有怨言,這般無休無止的打下去,何時是個頭。

    四王一亂,後果誰能承擔?

    父皇卻總是聽不進諫言。

    他盤腿坐於榻上,雙目閉上,苦笑——父皇自私又多疑,近年來更是愈加剛愎自用,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天庭文武百官無人出聲,就隻有他這個父皇視作懦弱無能的太子,以死進諫了。

    “哥哥。”

    尚未開始打坐,突然聽見自幼寵愛的妹妹聲音,太子又驚又喜,睜眼道:“素瀾,你怎麽來了?本以為下月父皇賜宴之前,斷然見不到你。龍王沒關著你麽?”

    蘇蘭斟了一杯茶,遞上給他:“沒有。”

    太子笑道:“來的正好,你嫂子正想你呢——”

    蘇蘭笑了笑,搖頭:“此次前來,我有些話想同太子哥哥私下說。”

    太子接過茶盞抿了口,拍拍身邊的寒冰玉榻:“坐。哥哥許久沒見你了,你出嫁後,咱們兄妹也沒能好好說過話。”

    所有帝女中,蘇蘭最為年長,與他年齡相近,自小一同長大,自然也最為親密。當年賜婚的旨意一到,蘇蘭到處苦苦求人,他實在心疼,便硬著頭皮向父皇求情,挨了一頓痛罵不說,還罰了他好些。蘇蘭嫁入蒼龍王宮,越發沉默,偶爾回帝宮,也隻是與太子妃閑談幾句,漸漸便疏遠了。

    蘇蘭在他身邊坐下。

    太子笑問:“你怎麽躲過宮人耳目的?”

    蘇蘭淡淡道:“從前,我與楚修到處避開人相會,自然到處隱蔽的小路都認得。”

    太子噎了一會兒,不想她這般坦白,重重歎了口氣,摸摸妹妹的長發:“瀾瀾……算了罷。這麽多年了,龍王……他也不壞。”

    蘇蘭微微一笑:“嗯,他很好,隻是我從前不知道。”

    太子稍稍放下心,正想接著勸幾句,忽的停住,神色肅穆:“他既放你出來,你……先別回去了,就在哥哥宮裏住著,聽到了嗎?”

    蘇蘭不答,輕輕道:“那時候……隻有哥哥願意替我說話,我……很感激。”

    太子心中酸澀,強笑道:“說什麽傻話?我們是兄妹。”

    蘇蘭低下頭,聲音更輕:“你叫我不要回去,為什麽?怕議和不成,父皇阻攔,龍王會起反心麽?”

    太子一愣,苦笑:“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麽。”

    “他不會反。”蘇蘭低垂眼瞼,手指攥緊,聲音苦澀:“即使違背本心,即使兄弟反目,他也會守著天庭,直到最後——可我不能讓他這樣。哥哥……”抬起頭,指尖凝起結界,如蛛網般籠罩住東宮這一角:“……你該即位了。”

    太子如遭雷擊,整個人定住。

    “父皇的為人,你知我知。我從前覺得他寵我,眾多姊妹中,總是優待於我,但在他的私心麵前,我算得了什麽?罷了,這也沒什麽好埋怨的。可他遲遲不願議和,到底顧忌的是魔族狼子野心,亦或是……忌憚四王勢大,功高震主?”

    太子怔怔地看著這個自小看大的小妹,突然覺得……她越發陌生了。

    素瀾公主擅詩畫,琴藝,卻從不過問朝堂政事,更不喜打打殺殺的紛爭。

    身為尊貴的天選帝女,她是帝宮仙境一道素雅的風景,是那枝頭綻放的桃花,是瑤池終年溫潤的水……無關金戈鐵馬,無關血雨腥風。

    太子忽然閉了閉眼,素來儒雅溫和的眼眸含了一抹怒氣,咬牙道:“龍王到底對你做了什麽?這些年來,你在蒼龍王宮吃了多少苦,才會變了如此之多?”

    蘇蘭道:“他待我真心,我便也護著他,不負他。”看向臉沉如水的太子,目光坦然:“四王一亂,天庭失守,必然釀成彌天大禍。便是為了萬千生靈,你也該考慮清楚,再者父皇修為不濟,早應下凡渡劫,他能安然無恙許多年,憑的什麽?……別告訴我,你一無所知。”

    太子臉色一白,別開臉:“你那孩子……確實可憐。”

    蘇蘭起身:“惡人我來當,不需費一兵一卒,流一滴無辜者之血。”展開文書,放在太子麵前,沉靜道:“哥哥,我要一個答案。”

    *

    清晨,無名寫了一封信,告知龍王將晚兩天回去,但蒼龍王宮一切皆好,不必擔憂,將信係在靈鳥的腿上,讓它先行帶去。

    用過早膳,王後來了。

    蘇蘭一夜未能安眠,看起來略顯疲憊,等周圍的人都下去了,便把文書交還給他。

    無名展開一看,眉宇攏起。

    最後一行字之下,寫了一個鮮明的大字。

    ——準。

    落款和寶印都是帝宮太子的。

    蘇蘭倦怠的淡笑:“無名,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皇兄說了不算,父皇的金口玉言、聖旨玉璽才能作數。你且帶回去,告訴陛下,讓他耐心等上半個月,暫時壓一壓三王,同時封鎖消息,別叫我父皇聽到風聲。”

    無名眼裏的猶豫一閃而過,隨即下定決心,收起文書:“是,屬下定不負王後所托。”

    蘇蘭笑道:“你歇一歇便啟程罷,別讓他等久了。”

    無名見她轉身欲走,喚道:“王後。”

    蘇蘭回頭:“嗯?”

    無名小心翼翼道:“還有……其它什麽話嗎?”

    蘇蘭一愣,繼而淺淺笑道:“有。你……你跟他說,我和兒子在家裏等他,在外諸事多加小心,早些回來。”

    *

    曾經的東海龍太子,如今的東海龍王喜得皇孫,宴請三界貴客。

    蘇蘭在受邀之列,應懷貞長公主之邀,帶阿嬰前去賀喜。

    阿嬰不高興,在東宮和蘇蘭玩了半天的捉迷藏,最後終於被蘇蘭一把抱起來,然後聽見他母親愕然道:“阿嬰……你怎麽重成這樣了?待你父王歸來……不成,從今天起,我要看著你的飲食。”

    “待他回來,也是罵我好吃懶做,不思進取,又不會怪在你頭上,你緊張什麽?”阿嬰板著臉道:“東海的吃食不好,我不想去——你也不準去。”

    蘇蘭今日盛裝出行,抱著他便更加吃力:“為何不去?我本也沒什麽心虛的,不去反倒平白給人添了飯後談資,不是說我依舊在作死,就是說沉樓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出去。何況……人越多越好,總會傳到父皇耳中。”

    阿嬰輕蔑:“那老頭子自作死,才是沒人救得了。上回議和眼看就要成了,他一道命令下來全泡湯,虎王氣紅了眼,差點就要鬧上天庭討個說法,誰硬攔下來的?老頭子手底下就那幾個無用的天兵,自身修為又叫人發笑,也就拿捏著幾個下嫁的女兒姊妹,以為這就能製約四王,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靠在母親懷裏,陰陽怪氣笑了半天,忽然憂傷起來:“罷了,父王還真就這點追求。他要能上進點,我豈止是蒼龍王宮的太子,早是九重天上的太子了。”

    蘇蘭捏了捏他的臉:“這話在家裏說可以,在外頭你閉緊嘴巴,話寧可少不可多,知道了嗎?”

    阿嬰哼了聲。

    懷貞看到蘇蘭,萬分欣喜,上下打量一番,見她人是消瘦了點,倒也不顯得過於憔悴,攬著她坐下:“回來就好……聽說你以肉身跳下六道輪回台,當真嚇壞姑姑了,往後切勿如此莽撞,凡事三思而後行。”

    蘇蘭點頭:“我明白。太孫呢?讓我瞧瞧。”

    懷貞臉上現出笑意,招手叫兒媳抱上孩子……不,抱上破了一條小縫隙的龍蛋。

    蘇蘭眯起眼,努力盯著看,隻覺得蛋殼裏黑乎乎的,有個小蚯蚓一樣的東西在蠕動,不禁轉身看了看背著殼子的阿嬰。

    阿嬰臉色陰沉,語氣衝的很:“看什麽?我是天上的龍,又不是海裏的龍!”

    “不是,我記得見到你的時候……”蘇蘭拉住他,比了比矮矮的小個子,悄聲道:“你不像小泥鰍,也不像小蛇,是個人的樣子。”

    阿嬰冷哼:“那是本太子天賦卓絕,沒到兩個月修煉出了人形……不然能怎麽辦?永遠是龍形,永遠蜷縮在蛋殼裏,聽父王整夜整夜唉聲歎息,像個神經病一樣自言自語麽?我又不想聽他的心事,裹腳布似的一遍遍說個沒完,煩死了。”

    蘇蘭心虛之餘,不免想到……難怪他一直想要個善解人意,貼心的女兒。

    太子妃抱走了孩子,蘇蘭打發阿嬰出去玩,坐著與懷貞說話。

    懷貞問道:“青龍王還未回來麽?”

    蘇蘭搖頭:“沒呢。”

    懷貞長歎:“希望這次議和能成,這麽些年戰亂不斷,也該休養生息了。”

    蘇蘭附和:“希望如此。”

    正說著話,有名侍女捧著托盤進來,托盤上覆蓋了一層紅色絨布。懷貞掀開一條縫隙,看了一眼,臉色略有些紅,就要叫侍女拿去放好。

    蘇蘭笑了起來:“姑姑,我也要看。”

    懷貞嗔道:“這都幾歲了,還跟個小姑娘一樣。幾件破爛玩意兒,有什麽意思?姑姑帶你去龍宮看寶貝。”

    “不要。”蘇蘭搖晃她的手,求道:“讓我瞧瞧。”

    懷貞無法,隻好叫侍女出去,摒退兩旁,掀開了那絨布,麵色暈紅道:“看罷,看罷,你個死丫頭也看不懂。”

    蘇蘭確實一時間不知是什麽東西,瞧著怪新鮮的,摸起來薄如蟬翼,極軟又有彈性……忽而臉上紅了起來,一直燒到耳根:“……給龍太子用,還是給姑父用?”

    “太子都多大了,還用我來操心。”懷貞也臉紅,到底年長些,仗著是長輩,清清喉嚨說道:“這日久天長的,又不比人間女子至多百來歲的壽命,百子千孫說上去好聽,誰……誰真受得了?我的修為,也不能說有就有,說沒就沒……總要避一避才好。”

    蘇蘭十分受教:“有道理。”咬了咬嘴唇,厚著臉皮道:“姑姑,你送我幾個。”

    懷貞:……

    “反正都是龍,同族通用,是不是?”蘇蘭軟聲道:“別小氣,好用了,我自己找地方買去……姑姑,求你了。”

    懷貞沉默好久,狐疑地看著這個小侄女,暗想自從賜婚旨意定下後,就沒見過蘇蘭這般生動的樣子,莫不是跳輪回台次數太多,變傻了?經不住蘇蘭一求再求,隻好用寶盒仔細裝起來,封死了給她。

    回宮時,阿嬰見她帶了東西走,嚷著要看,蘇蘭不讓,便開始亂蹦亂跳發脾氣。

    蘇蘭真怕他把雲踩掉了,兩個人一起摔下去,哄道:“你現在又用不到,等你……等你長大了,自有人給你準備。”

    “那就是給父王的?”阿嬰氣哼哼道:“他有,我沒有,憑什麽?”

    “你用不到。”

    “你怎知我用不到。拿來,我要看。”

    “……等你成年再說。”

    “成年?”阿嬰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麽,再看那封死的寶盒,想起懷貞和母親出來時,兩個人交頭接耳臉紅的模樣,瞬間懂了,嫌棄道:“父王才不用東海的東西,誰知他們的質量好不好。”

    蘇蘭臉紅,悶悶道:“蒼龍王宮有?”

    這個問題難倒了阿嬰。

    答案是真沒有。

    他父親一心準備和母親死磕到底,自己宮裏連個年輕的侍女都沒有,不是五大三粗的老婆子,就是更加五大三粗的老頭子,近幾萬年過的比西天佛陀還清湯寡水,怎會準備專供神仙用的安全套。

    阿嬰沉默半天,憋出一句:“……對青龍沒用的。”

    蘇蘭挑眉:“你怎知道?”

    “海龍天龍有別。”阿嬰臭著臉:“不信算了。”

    *

    神魔交界地。

    信鳥帶來消息,無名耽擱了幾天。

    雖然說了宮中無事,龍王依舊整天心思沉重,手底下的兵將無人敢進帳打擾。

    沒想到過了半日,無名也回來了。

    “……下月天帝賜宴,王後定會前去,想是這一天會有所行動。”

    龍王皺眉,不見絲毫放鬆之意,雙手交握抵在額前,沉默片刻,啟唇:“……胡鬧。”

    無名勸道:“太子也在,應該不會出事。”

    龍王麵無表情:“你也說了應該。不成——我走不開身,你還是回去,把她……暫且關起來。”

    “又關?”無名實在無奈,一時失言,忙補救道:“陛下,這也是王後對您的一片心意,您何苦——”

    “對我的心意?離六道輪回台遠一些就是了。”龍王眼瞳中劃過一絲自嘲,語氣凝重:“這些爭鬥不該由她承擔,你即刻回宮,按我的吩咐行事。”

    無名不答話。

    ——按你的吩咐……怕是等你回去了,王後不打死你才怪。

    終於,他開口:“陛下,屬下自然可以回去,但也是無用功。太子護娘,我也不是他的對手。”見龍王似乎想說什麽,飛快道:“他也不太聽您的話。”

    龍王便心煩起來,盤算是否能抽出一兩天時間,趕回眾神之巔……算來算去,真走不開,於是更加煩躁,又覺得阿嬰實在不懂事,總與自己作對,回去定要嚴加管教。還有他的妻子,對天帝如此憤恨,那對自己……恨嗎?

    帳篷外,烏雲密布,頃刻間暴雨如注。

    無名又道:“陛下,如今這個形勢,帝宮太子即位,於眾神之巔,於帝宮,於四王,皆是幸事。”

    龍王淡淡道:“我心裏有數。”

    無名不便多說,即時住口。

    龍王閉了閉眼,糾結良久,低聲問:“……她好嗎?”

    無名答道:“王後鳳體已痊愈,屬下回宮之時,見她正在東宮教導太子念書。”

    龍王不置可否,過了半天,不見無名往下說,隻能出聲催促:“還有呢?”

    無名心裏好笑,麵上嚴肅莊重:“王後托屬下帶了話。”

    外麵一聲響雷,近在咫尺。

    龍王神色凜然,目光如電:“我叫你帶的話,你帶去了麽?和離免談,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別逼我真的……”深吸一口氣,容色蒼白,咬牙道:“她說了什麽?”

    無名當然沒帶話。

    他的陛下情商欠佳,他又不蠢。

    “王後說,她和兒子在家裏等你,在外諸事小心,早些回來。”

    *

    雨停了。

    白虎王方才一時不慎,忘記捏個避雨訣,一場大雨當頭淋了個正著,罵了一句媽的倒了黴運,就近在朱雀王的帳篷裏避雨,順便借了件衣服。

    朱雀王指向另一邊的主將帳篷,壓低聲音問:“誰惹老龍王不快了?突然一場暴雨。”

    “鬼知道。”白虎王飲了一口酒暖胃,沒好聲氣:“從無名回去就一直陰沉著臉,見了誰都像人家欠他錢,估計大哥家裏那一口子又跳下去了。”

    朱雀王好笑:“你為何總叫龍王大哥?你該叫他世伯。”

    白虎王挑高眉:“你還該叫他爺爺呢,你叫了嗎?”

    壽命太長,輩分就容易亂了。

    朱雀王靠在座上,眉眼沉靜下來:“這次……說什麽都不能——”

    白虎王冷笑:“這次天帝再敢不允,老子殺上天庭逼宮,他娘的替他賣命那麽多年,老子兩個親兄弟死在這鬼地方,到頭來他總防著咱們,他倒是打的好算盤,魔族不滅,戰爭不止,拖住咱們在這裏苦熬,去他娘的!”

    朱雀王淡聲道:“懷惜長公主怎麽辦?”

    白虎王一滯,擰眉道:“什麽怎麽辦,就那樣唄。小鳥,你以為自視甚高的神族公主真能瞧上咱們?懷惜總吹她那個破笛子,據說在帝宮時,她才情出眾,所以下嫁後,她怪本王不懂欣賞……媽的打仗都累死了,她試試看在這鬼地方一呆幾十上百年,還要本王學音律與她風花雪月?”

    “我見你帶了兩名侍妾來。”朱雀王瞄了一眼帳外,低聲道:“你也悠著點,帶女人上戰場壞了規矩,龍王不喜這般,你是知道的。”

    白虎王嗤笑:“他那是沒人能帶——我就不明白了,他準備和素瀾耗到什麽時候?為了一個女人,對帝宮死心塌地,值得麽?這麽多年,不說他父母當年死在這裏,他自己呆了不止千萬年,幾次差點灰飛煙滅……天帝給了他什麽?一個妹妹,跟著東海的龍跑了。一個女兒,跑是跑不成,哦,九萬年睡一次,整天不是跳輪回台,就是準備跳下去。他到底有什麽毛病?”

    分明在戰場上是另一個樣子。

    龍戰於野,電閃雷鳴。

    那是何等的威風霸道,以一己之力守衛上界數萬年,名震三界,魔族將士聞之膽寒。

    可到了情場上……簡直病的不輕。

    “反正我不管了,天帝虧待我,猜忌我,我憑什麽忠誠於他?懷惜不稀罕我,我也瞧不上他們尊貴的神族血脈。……去他娘的,每次到了床上就躺屍裝死——”

    眼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朱雀王握手成拳,放在唇邊,給他使眼色:“咳咳,咳咳。”

    “你喉嚨壞了?”白虎王後知後覺,順著他的視線,往後一看,頓時有些尷尬:“大哥,你來了。”

    龍王站在帳篷入口,道:“出來走走。”

    朱雀王起身迎上前:“無名回來了?帝宮怎麽說?”

    龍王答道:“等上一月。”

    白虎王按捺不住,不悅道:“還等?一月一月往下拖——”

    龍王截斷:“就這一個月。”他慢慢踱到白虎王身邊,一手按在他肩膀上,語重心長道:“作為丈夫,不能總責怪妻子,你要有男人的擔當。你覺得妻子不好,也許是你待她不夠好。”

    白虎王:……

    朱雀王:……

    龍王神色淡然,又道:“你的妾室太多了,需得克製。”

    白虎王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心想老龍王今天吃錯藥了,平時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跑來傳授夫妻相處之道。

    問題是,他自己那鬼樣子,誰敢聽取他的經驗?

    ——吸取他的教訓還差不多。

    龍王負手而立,看向麵前的朱雀王:“你也是,一兩年的不寫信回宮報平安,不成體統。盡早給素月帶個信。”

    朱雀王心裏吐槽——你明明也不寫,而且就算你寫信回去了,也沒人看,擺什麽過來人的架子?麵上隻得恭敬道:“我這就去。”

    等龍王走遠了,兩人麵麵相覷,幾乎同時低聲罵道:“有病。”

    朱雀王指了指外頭風和日麗的天:“天晴了。”

    白虎王哼了聲:“八成中邪了,趕緊叫人查查,沒準魔族下的手。”

    朱雀王若有所思:“也或者……無名回來了,告訴他,素瀾公主沒跳?”

    一陣沉默。

    不跳就那麽開心,真是……知足常樂。

    作者有話要說:  沉·好高興哦龍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樓

    沉·再笑我我把所有婚戒都戴手上·樓

    素·咦好像當了自己的小三·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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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沒寫到男主的裹腳布怨念。

    話說沒人吐槽一下他的起名能力麽,兒子是個嬰兒,所以阿嬰,無名沒名字,所以無名。快穿世界他給孩子起的名字全部超常發揮了。

    男配也沒露臉哭。

    明天還得出門一整天,要跪,我的完結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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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更勉強周日了23333

    紅包老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