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妖顏惑眾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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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方生猜測的那樣, 白韞在這個世界的身份的確是妖, 一隻有著好幾百年道行的大妖, 至於話裏數次提到的萬窟山, 對於人類和道士和尚來說都是個絕對的禁忌,據傳那裏全是修煉成形的妖物, 既有凶殘的豺狼虎豹, 也有迷惑人心吸食男人精氣的女妖精,人類一旦踏入便不可能再活著出來。

    很早以前, 萬窟山還隻是個挺普通的地方, 隻除了懸崖要陡峭些,雖然有傳言說在那裏見到過妖怪,但打獵的打獵,挖藥材的挖藥材, 從沒發生過什麽怪事, 直到有個獵人在萬窟山山腳迷了路, 有人說見到他神情恍惚地走進迷霧裏, 任憑背後怎麽喊他名字也不扭頭,最詭異的莫過於同去幾個人去他消失的位置仔細找過, 那裏就一處堵死的石壁, 按道理來說這麽大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憑空消失, 偏偏事情就這麽發生了,等聽到隱隱約約傳來的女人嬌笑,那幾人也鎮定不下來了,逃一般飛快地跑回家。

    被派來調查的捕快找了好幾天, 直到第六日屍體才被發現,就躺在城門口旁邊的小樹林裏,原本體型健壯的年輕人整個身體都已經變得幹癟,臉色灰敗,一看就是被吸光了精氣的模樣,本來是看他肚子凸起,以為裏麵積了屍水,結果剖開之後才發現全是紅色的蟲卵,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驚膽戰,顯然被當成了孕育後代的母體。

    也不是沒想過抓妖,但萬窟山似乎有個厲害的老妖,官差和道士接連派去好幾批都無功而返,頂多抓住幾隻鼠精或者還未成年的幼妖,本來是想殺雞儆猴,結果反而激怒了萬窟山的那群妖物,開始大開殺戒,今天這家死了人,明天又是誰誰誰失蹤了,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自然,南市街口用來處死重犯的行刑台也斬了不少妖,最後還是千佛寺得道高僧明寂大師出麵才換來暫時的平靜。

    至於談話內容具體是什麽,也就隻有萬窟山的那些妖物和白韞才知道了,畢竟他才剛到這個身體上耳邊就響起道蒼老的聲音,“阿玉,你怎麽看?”如果不是接收了記憶,知道這具身體真的就叫做赫連玉,白韞肯定以為對方是在喊某個女孩子,畢竟哪有大男人叫赫連玉這麽娘炮的名字,以為他沒聽清,那聲音又蹙眉重複一遍,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擔憂神色,“我聽闌夕說你這幾日精神不太好,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單從外表上看這就是個慈祥和善的老太太,圓臉,皺巴巴的麵皮,雖然那雙眼睛看起來精光閃爍,但等視線移到她下半截身體白韞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了,粗壯到四五個大漢都沒辦法合抱的樹幹,朝四麵八方伸展開去並還在不斷蠕動的紅黑色根莖,甚至周圍還堆積著骷髏和森森白骨,很顯然,這根本就不是人類範疇了,從記憶裏翻找出以往的相處經曆,白韞張口喊了聲姥姥,三言兩語糊弄過去,樹妖顯然對他很信任,叮囑幾句,又繼續剛才的那個話題,“既然明寂大師都親自來了,老身自然要賣你這個麵子。”

    這話讓在場幾個人心一驚,有得意的,也有不甘的,最先站出來的是個穿著紅衫,狐狸耳朵還沒褪去的嬌俏姑娘,眼眶微紅,聲音裏帶著哭腔,“姥姥,不可以!不能就這麽便宜地放過他們!他們殺了我們這麽多兄弟姐妹,我一定要替小桃報仇!”旁邊那人趕緊拉住她,先是使了眼色讓她別說話,然後才轉向話音被打斷,明顯露出不悅神色的樹妖,溫言軟語道,“姥姥,寧寧還小,不懂事,您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們都聽您的,您要是說不計較我們肯定不會去偷偷找麻煩。”比起性子急躁的紅衣小姑娘來,她顯然要成熟許多,發現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還彎起嘴角朝白韞笑了笑,露出頰邊兩個梨渦,眉眼也越發清麗動人。

    被叫作寧寧的小姑娘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耳朵耷拉下來,特委屈地喊了聲赫連哥哥,然後眸子立刻變得閃閃發亮,顯然又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來了,畢竟萬窟山的妖怪都知道,姥姥最喜歡的是闌夕,最寵的卻是不常露麵的赫連玉,有時候隻要赫連玉開口稍微求個情便能免去責罰,可惜那家夥常年關在自己洞府裏埋頭修煉,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二次見到赫連玉,上回似乎是在姥姥千歲生辰的時候,不知道誰喊了聲名字,上一秒還圍在墨沉身邊大獻殷勤的女妖頃刻間散了個幹淨,全都聚攏到紅衣青年身邊。

    寧寧自然也好奇地瞄了一眼,那時候她才剛學會化形,模樣按照自己以前見過的一個紅衣小姑娘來變幻的,並且堅定地認為世界上最好看最溫柔的人就是墨沉,結果卻發現赫連玉那張臉好像還真的比墨沉要好看許多,雖然肅著臉,並沒有什麽多餘表情,但隨便掃過來一眼都足夠叫人心跳加速,可惜赫連玉出現的時間實在太短,隻說了賀詞遞上禮物又匆匆離去了。

    有膽大些的女妖纏著姥姥問赫連玉什麽時候才會再出關?姥姥也隻露出無奈又縱容的表情,說那小子整顆心都在修煉上,對男女之事壓根沒興趣,勸她們別想了,倒不如把心思放到其他人身上,道理誰都明白,甚至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心裏麵卻巴不得其他人能早點退出,好給自己讓出更多的機會,原因無他,要讓她們放棄赫連玉簡直太難了。

    寧寧聽好多女妖談論過赫連玉的各種事跡,說他連一百歲都不到就化形成功了,比墨沉還要厲害,輕而易舉打敗了囂張的黑虎妖,提及最多的卻還是赫連玉那張臉,連以美貌聞名的花妖一族到了他麵前都自愧不如,平日裏眼高於頂對自己那些追求者愛搭不理的幺幺也在見過赫連玉一麵後徹底陷了進去,但凡有人說赫連玉半句不好臉色立刻會冷下去,不管不顧也要讓那人把話收回去,曾經還為這事鬧到了姥姥麵前。

    赫連玉很完美,如果硬要找出個缺點來,大概就是不解風情了,任憑女妖怎麽獻殷勤那張臉依舊冷冷淡淡,沒有絲毫變化,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閃過,抬頭瞬間恰好對上雙黑眸,白韞朝她眨了眨眼,裏麵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要她靜觀其變,在赫連玉的記憶裏,姥姥雖然不算個殘暴的妖怪,但卻極為護短,所以不可能這麽毫無理由地退讓,小姑娘臉色一下漲得通紅,慌亂地移開視線,心裏麵默念好幾遍墨沉的名字,忍不住覺得奇怪,自己明明應該喜歡墨沉才對,怎麽突然間就對著赫連玉這冷冰冰的家夥犯起花癡來?

    “你就慣著她吧,阿玉像寧寧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姥姥倒是沒注意到兩個人的小動作,隻冷哼一聲,結果這例子剛舉到一半又頓住了,顯然自己也覺得拿赫連玉來做比較有些不公平,她倒是有耐心,跟著明寂來的一個小和尚卻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點著戒疤的腦袋噌噌發亮,“喂,我師父現在都屈尊降貴親自來了,你們還不識相點,趕緊把那女妖精交出來。”

    “惠能。”看清楚說話的人是誰後他臉色立刻萎了,訕訕喊了聲師父,退到身後去,生得慈眉善目身上似乎還籠罩著佛光的老和尚捏著手裏珠串轉了幾圈,歉意道,“弟子頑劣,還望姥姥別跟他一個小孩計較。”這模樣卻惹得樹妖麵露不悅,原本垂在地上的枝幹迅速朝站在中間的幾個人探過去,語氣陰森可怖,“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麵子自然要給,但我那些可愛的孩兒也不能白死,他們可什麽錯事都沒做過,大師覺得這筆賬又該怎麽算?”叫惠能的小和尚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你別欺人太甚!”

    “你想如何?”明寂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似乎什麽事情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白韞卻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傷痛,顯然兩個人之間有段往事,聽見他這麽說姥姥果然笑得更大聲了,連枝葉都開始嘩啦啦抖動起來,猖狂至極的模樣,“我想如何?我要你現在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這要求聽起來無理至極,跟著來的幾個弟子已經麵露韞色,明寂卻隻點頭應了個好字,“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裏稍微好過點的話。”

    “你們先下去吧。”姥姥這次沉默許久才開口,眉宇間有深深的疲憊之色,白韞正要走,身後卻突然響起道蒼老的聲音,“阿玉你留下來。”白韞有些詫異,似乎不明白兩個人的私事怎麽會牽扯到自己,“到我身邊來。”有些幹枯的手指指向靜靜站立的明寂大師,臉上表情似痛恨似懷念,連聲音都開始哽咽,“你知道…他是誰嗎?”

    和尚皺眉,下意識喊了聲花姑,雖然很快就反應過來又恢複成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也還是被白韞聽了個正著,這是姥姥年輕時候的名字,那時候萬窟山還隻有兩三隻妖怪幻化成人形,姥姥就是其中一個,真要說起來,恐怕除了她自己就隻有赫連玉知道這個名字,樹妖嘴角的弧度頓時拉得更大,“阿玉你好好看清楚,世人眼中的得道高僧其實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以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麽不願意化作人形嗎?”原本深深紮根在地底的樹根抽了出來,慢慢幻化成一雙腿,到膝蓋位置卻隻剩下縱橫交錯的猙獰刀疤,有的地方甚至開始流膿生瘡,看起來可怖至極,“看看,我現在這副醜陋模樣全都是拜他所賜。”最後那句話聲音陡然拔高,顯得淒厲異常。

    “你果然還在怨我,當初的事情是我不對,我不該失約……”明寂眸中有沉痛之色,很快又沉澱下去,“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害了我師父師兄的性命,我取你一雙腿祭奠他們已經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你若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短短幾句話已經足夠讓白韞拚湊出兩個人的過往:

    單純無知的少女初次化形,機緣巧合下撞到那時還隻是千佛寺入門弟子的小和尚,出於私心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兩人在相處中漸生情愫,和尚本來想還俗娶親,事情卻不小心被師父發現,自然不可能任由得意弟子被妖怪蠱惑,大概還有那麽點私心,畢竟菩提樹妖千年難得一遇,血液可以延年益壽,那顆心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可惜最後算計不成反而害了自己,連累著幾個弟子也一起丟了性命,唯一逃脫的人心懷恨意,故意扭曲事實,在明寂麵前添油加醋說那妖女是因為沒見到他所以才狂性大發,兩人因此越走越遠,甚至明寂還親手斬斷了花姑一雙腿,等知道真相錯誤已經釀成,也沒辦法再挽回。

    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就在於姥姥起碼有一千年的道行,就算明寂再長壽也不應該能活這麽久才對,像是知道白韞心裏的想法,姥姥突然拿手指一點,和尚胸口立刻泛起綠色螢光,“他身上有顆菩提心在,本來隻是想救他性命,哪知道…算了,當初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你今天隻要答應我三個要求就好,第一,放過紅魅,第二,如果可以幫我照顧阿玉,第三,永遠不要再上萬窟山。”這幾個要求顯然是衝著明寂去的,和尚深深看她一眼,“好,往後再有妖怪為禍人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等看著他背影消失姥姥才收回視線,眼睛裏帶著跟往日截然不同的神采,“阿玉,你明日便收拾好行李下山曆練吧。”

    菩提心,應情而生,姥姥顯然並沒有忘記當初的事,有恨,自然也有愛,白韞很容易便能看出來她眼底的懷念和傷痛,卻並不打算點破,很多事情旁人說得再多都沒有用。

    白韞接管這具身體的時候,赫連玉就已經在瓶頸卡了兩年半,他練的功法需要忘情,壓根就沒入過情自然也沒談不上摒棄,到最後已然變成心魔,修為也因此停滯不前。

    後來下山曆練倒是真入了情,喜歡上一個性格很特別的姑娘,然後無法自拔,連自己的妖丹都毫不猶豫喂給了她,原本隻要在一個月內拿回來就不會有影響,偏偏因為某些所謂的緊急事情耽誤了,妖丹直接與那名叫古悅的女子心髒緊緊融在一起,倒也不是取不回來,但這麽一取勢必會威脅到古悅性命,赫連玉哪裏舍得,寧願自己快速衰老也舍不得傷她分毫……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白韞看得清清楚楚,那丫頭分明就是起了貪欲,故意晚回來的,現在內裏的靈魂換成自己,他倒是迫不及待想見一見古悅,看看那人身上到底有什麽魅力,能將赫連玉迷得神魂顛倒,所以在姥姥開口讓他下山曆練的時候,白韞想也沒想便點了頭。

    福臨樓。

    “赫連哥哥,我們什麽時候回萬窟山啊?”白靈其實不怎麽習慣人間的食物,奈何白韞喜歡,所以兩個人,或者說兩隻妖直接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樓,至於青芷,早在赫連玉還沒從顏琇瑩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就化成原型跟著小綠走了。

    白靈隻知道姥姥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交代她去辦,具體什麽內容就不清楚了,問青芷她也不願意說,隻笑著說會很快回來找他們,白靈也是有私心的,巴不得青芷晚點回來,或者幹脆別再回來,這會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忍不住心生滿足,如果能一直這麽下去就好了,隻有自己和赫連玉兩個人,沒有什麽顏琇瑩,更沒有萬窟山那群總是纏著赫連哥哥的女妖精。

    紅衣公子這會正靠在窗口,隻看得到背影,就算如此,依舊有許多食客偷偷把視線落在他身上,心裏麵則暗自企盼著什麽時候能挪動下位置或者稍微回個頭,好讓自己看清楚正臉。

    那人卻隻漫不經心把玩著手裏的白瓷杯,澄黃酒液一點點順著葉片紋路往下滴落,最後融進土壤裏,嘀嗒嘀嗒的聲音讓白靈忍不住心生慌亂,垂在身側的手悄無聲息捏緊,眼瞳裏的愛慕之色被迅速掩去,努力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再過兩天就是姥姥的生辰了,姥姥一直掛念著你,每次回去都會問起你,說赫連哥哥怎麽還不回去看她?”

    “我知道,但這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至於禮物,我已經讓闌夕順便替我帶回去了,倒是靈兒你…”那張臉猝不及防湊近,淡灰色淚痣清晰地映入眼簾,細長的眉,輪廓漂亮的狐狸眼,眸底像是藏著萬千星輝,一旦對上了便再也舍不得移開視線,唯一能做的隻就剩下沉淪,直至被拖拽著墮入深淵。

    “我、我怎麽了?”白靈隻感覺喉嚨開始發澀,心跳也越來越快,幾乎是本能地擠出句話來,想退偏偏又舍不得,化成原型的時候倒是可以肆無忌憚鑽進對方懷抱裏,變成了人反而還不方便,白靈可沒青芷那麽大膽,麵皮薄,加上她翻過人間的畫冊,知道男女有別,很多事情隻有夫妻之間才能做,這會那張沾染了酒液的紅唇近在咫尺,有種稍微一動便會親上的錯覺,臉頰開始發燙,白靈幾乎是本能地後退兩步,差點絆到桌子腿,還沒來得及解釋,那人已經皺眉,語調微冷,“靈兒看起來似乎不喜歡和我待在一起?”

    “沒有!沒有不喜歡!我喜歡赫連哥哥,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隻喜歡你…”萬窟山上一直流傳著這麽句話,可以說是眾妖公認的,沒有誰舍得讓赫連玉難過,哪怕隻稍微皺下眉毛心內都會產生濃鬱的不安和負罪感,白靈自然也是如此,一見那張臉沉下來立刻開始緊張起來,語無倫次地張口解釋,等聽到耳邊響起熟悉的笑聲才反應過來,對上白韞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埋著頭不敢看他。

    白靈一慌起來就喜歡踮起腳尖在地上胡亂地點,這邊哪怕變成人形也還是沒能改過來,白韞寵溺地揉了揉小姑娘發頂,“傻丫頭,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都這麽多次了怎麽還會上當?”

    “還不是因為騙我的那個人是你,如果換成其他人…”白靈小聲嘟囔一句,仰頭時眼底有極深的癡迷和愛慕之色彌漫開去,看起來既聽話又乖巧,白韞卻失了逗弄的心思,像是突然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紅衣的青年徑直停在窗前,眸光專注,胡子拉碴的中年小販很快就感受到粘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灼熱視線,抬頭瞬間臉上笑容立刻僵住了,手裏的糖葫蘆也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山楂外麵包裹的那層糖衣被磕得粉碎,小孩扁了扁嘴巴,扯著嗓子哇一聲哭出來,旁邊紮著藍色碎花頭巾的婦人趕緊抱起他手忙腳亂地哄。

    似乎是發現白韞看得入迷,白靈也湊過來,好奇道,“赫連哥哥你在看什麽?”那頭,中年小販已經重新遞了根糖葫蘆過去,一個挺著肚子身穿青色襦裙的清秀婦人正拿了汗巾踮起腳替他擦拭額頭,兩人靠得極近,雖然沒說話,卻有種濃濃的溫情從細枝末節中滲出來,看起來就是對再普通不過的恩愛夫妻,白靈卻忍不住皺眉,“赫連哥哥那個人有些不太對勁,他身上……”

    身為同類,就算是氣息已經被掩蓋了大半她也能很容易認出來,中年小販壓根不是人類,結果話才剛說一半便被白韞打斷了,“他們看起來很幸福。”青年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個酒杯,澄黃的酒液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晃,一隻手撐著窗框,另一隻手漫不經心摩挲著杯緣,微垂的睫毛在眼瞼落下圈漂亮陰影,像是蝴蝶羽翼拖曳開去。

    白靈有些走神,聽到幸福兩個字,腦海裏已經自動浮現出之前跟白韞走得極近的顏琇瑩,想到赫連哥哥曾經為她畫過像,題過字,彈過琴,甚至還有許多是自己都沒體會到的特別待遇,心裏麵突然有些泛酸,那句話也脫口而出,“說不定隻是因為那個女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如果知道自己朝夕相對的丈夫其實是妖怪,她肯定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這麽說,靈兒也會怕我嗎?”見對方似笑非笑望過來,白靈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改口,“赫連哥哥我沒有在說你,我隻是說那個人的娘子不知道他是妖怪所以才…你、我,我怎麽會怕你?我也是妖…”語無倫次的模樣總算逗樂了白韞,視線又移到已經融進人群裏的中年小販身上,“走吧,去見見他,不是好奇嗎?”白靈本來想反駁自己對那個人壓根沒有興趣,但看白韞興致勃勃的模樣又本能地點了頭,隻要能跟赫連哥哥在一起,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是極為開心的。

    路越來越偏僻,本來還偶爾看見幾個行人,這會卻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原本腳步匆匆埋頭趕路的中年男人突然轉身,眼睛緊盯著自己麵前的那團空氣,露出一臉戒備神色,“你們到底想做什麽?”藏在背後的兩隻手已經悄然握成拳狀,並且開始冒出尖銳利爪。

    周圍靜悄悄的,就好像隻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中年男人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在。”話雖然這麽說,但其實他自己也不大確信,畢竟妖族向來奉行強者為尊,那藍衣服的小姑娘倒是勉強能看出來原型,一隻兩百多年的兔子精,旁邊的紅衣青年卻隻能感覺到不普通,光是看上一眼便有種濃重的威壓感撲麵而來,別說原型,連道行都看不出來,顯然比自己強上許多,所以就算要見也應該自己去見他才對。

    “你到底在打什麽壞主意?”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他整個人都懵住了,幸好突然出現的藍衣美人兒又緊跟著補充道,“你為什麽會跟人類女子在一起?該不會打算用她肚子裏的小孩來練功吧?”妖族雖然大多數都是自己在洞府裏閉關修煉,但也有小部分人喜歡走捷徑,比如抓來爐鼎,又或者用孕婦和小孩的心髒作為引子,白靈自然也把眼前這人也歸納在了那一類裏麵,聽到孩子兩個字,中年男人總算回過神來,皺眉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怎麽可能會害他,倒是你,鬼鬼祟祟跟著我到底想做什麽?”

    白靈忍不住瞪大眼,“你、你的孩子?”人妖殊途,在她看來,就算暫時被那副漂亮皮囊蠱惑,人類還是對妖抱有偏見,萬窟山上這樣的例子還少嗎?隻是這回似乎反了過來,畢竟以前都是些為情所困的女子,中年男人顯然不大樂意在這跟她耗時間,那隻手握得更緊,指甲鋒銳,眼看就要在白靈身上劃出道痕跡來卻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走吧,靈兒,幺幺傳過來消息,說是已經在老地方等我們了。”

    濃重的威壓壓得中年男人險些喘不過氣來,本來已經變作獸形的手也被迫化成人形,對上青年那雙眼睛更是緊張得連咽了好幾口唾沫,那張臉突然湊近,眼角淚痣活了一般,“好自為之,黑虎。”搭在肩頭的手冰涼至極,中年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自己的記憶裏明明沒有出現過這麽個人,那雙眼睛卻該死地熟悉,“你怎麽會知道…”看到他出現之前還冷著臉的藍衣小姑娘立馬柔和了眉目,乖乖喊了聲赫連哥哥,然後站過去,白韞彎起嘴角又看過去一眼,“沒有為什麽,我還知道…你很快會從土匪手裏救下個小姑娘。”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還有,什麽小姑娘?”身後傳來追問的聲音,本來想追上來,卻被種不知名的力量禁錮在原地,整張臉都漲得通紅,白靈回頭看了好幾次,總算忍不住拽了拽白韞袖子,仰起小臉認真道,“赫連哥哥,你認識剛才那個人嗎?”白韞早料到她會開口,隻笑著扔出個問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靈兒好像很關心他?”白靈心裏剛泛起來的些微酸意立刻褪了個幹淨,信誓旦旦道,“哪有,我隻關心赫連哥哥。

    要說認識,其實也算認識,畢竟黑虎前世跟古悅的關係不普通,白韞也覺得挺稀奇的,一個挺普通的小丫頭竟然能跟黑虎那種心狠手辣的家夥成為朋友。

    所謂老地方其實就是城門口一棵槐樹,以前隻要遠遠看見白韞出現,幺幺便已經高興地撲了過來,這次卻一反常態,像是壓根沒注意到白韞,蹙著眉,滿臉不耐煩,神態看起來高傲至極,偏偏因為那張漂亮臉蛋讓人願意容忍她的這些小脾氣。

    跟她麵對麵站立的是個身穿華服的年輕公子,衣角繡著銀線,顯然非富即貴,等走得更近些才聽見他近乎哀求的聲音,“幺幺,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為了你我連婚約都已經毀了,如果是因為身份,我可以拜托皇叔收養你,等封你做了郡主就可以…”後麵的話猛然被一聲驚呼打斷,“赫連哥哥!”之前還意興闌珊的美人兒像是換了個人,笑容燦爛地環住來人手臂,撒嬌般的語氣,“怎麽現在才來啊?都等你好久了。”

    蕭陵心內隱隱升起種不好的預感,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在麵對情敵的時候總會變得極為敏銳,臉上柔軟的表情在轉頭時盡數收了起來,“你是……”等看清來人長相敵意立刻褪去大半,蕭陵從小就是個顏控,喜歡一切美好事物,就連自己府邸的丫鬟都得挑姿色上乘的,在沒遇到幺幺之前他始終覺得表妹昭然公主容貌最好看,等見過幺幺這張臉才發現似乎昭然那丫頭也就隻能算作中等偏上的程度,而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