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鍾聲響徹雲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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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長庚殿時已是黃昏。
夕陽餘暉落入長庚殿,竟然不見半點塵埃。
幾座雕像沐浴在這黃昏光線之中,那雕像刻得栩栩如生,神態自然,細看竟有幾分出塵脫俗之意,觀之神思都似乎變得清明。
長庚殿隻有一個瘦老頭看守著,那瘦老頭姿態十分悠閑,靠著一張椅子上半閉著眼睛,執事弟子帶著一行人過來,他都沒有睜眼看過來。
直到執事弟子過去行了個禮:“拜見掌門。”
眾人大驚失色,他們所見過的但凡修為高一點的人不是風姿奪人,就是威勢過人,這老頭兒看起來沒有一點仙風道骨,也沒有半點執掌大宗門的威嚴,竟然就是他們的掌門!
一群人連忙參差不齊地學著執事弟子行禮,掌門點點頭,道:“你們通過了入門之試,從此便是真正的雲浮弟子。雲浮派向來不重虛禮,你們大可以不必如此緊張。”
大家皆是垂著頭,不敢說話。
掌門徑自走出長庚殿外,殿外夕陽無限,大片大片的雲海被夕陽鍍上了金邊,暮色斜陽下,一座石碑靜靜立在殿外。
掌門走到石碑前,負手靜靜望著。四周寂靜,連呼吸的聲音都幾不可聞。
石碑多年被風雨侵蝕,已然不複當年的棱角,碑上刻的字卻依然清晰。
“這是雲浮派祖師爺的手筆,上麵刻的是我雲浮派的入門之誓,”掌門忽然回頭看著他們,沉聲問道,“在此碑前,發出誓言便勾連了因果,從此不得違背,你們可還願意入門?”
夕陽餘暉落到石碑上,一些字清晰可見,一些字卻隱沒在暗色裏,或許根本沒有人將入門誓言全然看清,但所有人都果斷應下,齊聲說道:“弟子願意。”
掌門又望了他們一眼,逆著光,他的輪廓蒙上一圈朦朦朧朧的光暈,掌門的目光如水一般拂過弟子們的麵容,那神情不知道是悲憫還是期許。短暫的靜默過後,掌門對執事弟子點點頭,執事弟子意會地走入長庚殿,不一會兒,又捧著一卷古舊的宗卷出來。
那宗卷紙頁已經發黃,帶著厚重的塵灰草木氣息。穆星河之前聽說高級的修真者記錄東西都用的是玉簡一類的,想不到雲浮派竟會如此返璞歸真。
“這是門派宗卷。”不知道是誰低聲說道。
執事弟子展開那發黃的宗卷,墨水與塵埃的氣味如同被他抖落,散了一地。
他低聲誦讀著那古老的誓言,聲音低沉,回響在長庚殿內外。長庚殿外,青石板上,弟子們紛紛跪下,如同受到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驅使一般,重複著那流傳千年的入門誓詞。
“吾為修者,入此玄門,於天地無涯,尋一線生機。由心向道,苦誌參玄,不拘外相、形色、功名,不避艱險、苦厄、劫數。以天地悠悠,見山河萬象;曆歲月洪流,明本心真性。周行萬裏,求索上下,結無上之妙法,證虛無之大道。”
千秋萬歲,鬆柏留聲。
“結無上之妙法,證虛無之大道——”
天地寂寂,仿佛隻有這聲音恒久留存。
那些聲音有長有少,有初出茅廬的稚嫩嗓音亦有漂泊多年的滄桑低語,此刻都有如合為一體,齊聲誦念著那千年誓言。
落日沉沉照射在長庚殿外,給萬物都染上一層溫柔的色澤。大團大團的雲朵被染上淡淡的金色,高峰的煙霧翻湧,呈現出一種如在夢中的朦朧。涼意如同薄紗一般層層落下,在所有聲息都沉寂下來的時候,遠山深處忽然有鍾聲響起。
七聲沉沉的鍾響響徹雲浮重山,打亂了這黃昏時刻的寂靜,飛鳥被這鍾聲驚動,從枝頭葉上飛起,衝破層層赤色雲霞。
太陽即將隱去它的光輝,有些微霞光落在穆星河的眉間身上,霞光中他的眼睛有琥珀般的色澤,像白鷺飛過的湖泊般閃爍著不定的微光。少年的輪廓尚還稚嫩,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惡意和隨便,如同從未經曆過風霜苦厄,又或許危機早已隱藏在他身際,他也依然如此散漫從容。
微塵和暮色似乎凝成了一體,變成一個個細小的文字落在那本古舊的宗卷之上。
天地之浩大,微塵之渺渺,門派宗卷輕輕合上,他們的名字伴隨著歲月塵埃一同與雲浮派長存。很多年以後,他們仍然記得這一天。
他們的名字從此與雲浮派勾連。
天荒野闊,夕陽無限。執事弟子捧著宗卷離開,唯獨掌門還站在他們麵前。
掌門負手站著,身後萬丈雲海,他慢慢地說道:“這些都是開山祖師傳下來的話,我作為現任掌門,也有幾句話要說。”
穆星河聽到這句便頭皮發麻,在當初他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最害怕的就是這種領導講話了,那些領導不知為何就有無限的精力,能夠一口氣說上一兩個小時不帶停的。
可這掌門出乎他意料的,說得很簡短。
“雲浮派傳承數千年,不是有什麽無上功法,也不是有什麽絕世強者用心經營,而是依靠著這數千年裏宗門弟子的相互扶持、共參大道。這些年雲浮叛逆門徒不少,若有一天你們之大道也與宗門道路相歧,切不要忘記當年在雲浮派中守望相助的情誼。”
儀式結束後,弟子們也紛紛下了山去,為了慶賀彼此能夠進入內門以及相互熟悉聯係感情,他們尋了些酒水食物,在山腰河畔點燃一堆篝火,三三兩兩在說話。
他們還在說今天的所見所感,討論今天精彩的比試,說不久前的入門儀式,說到那個掌門,有人說:“這個掌門好奇怪,他後來說那些好像我們中有人會背叛雲浮派一樣哈哈哈哈哈,誰會那麽傻。”
他是這樣說的,眼角卻不住往穆星河那兒看,意思非常明顯。畢竟穆星河可是當眾被舉報妖法在身的人,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為修行付出過大量的時間精力,蹉跎多年亦是常事,這人卻依賴妖法而第一年就能進入內門,著實叫人不滿。
穆星河被幾個人看著,樣子還非常從容,他悠悠然道:“沒錯沒錯,雲浮派家大業大,天下第一,誰舍得背叛啊……”說著這種說了跟沒說一樣的話,他又拿了條雞腿啃了起來,宛如絲毫感覺不到氣氛不對。
任景此時卻忽然開口:“掌門的確有點特立獨行。當初,我們雲浮一個很重要的弟子背叛了宗門投入魔道,其他門派都來找事要求雲浮出來說話、來負責任,一起捉拿他,掌門當時慢慢悠悠地出來,說,他捅的是他師父,又不是你我,他師父都不著急了,我們替別人緊張什麽。”
任景家中有人是金丹宗師,自然知道的會比他們這些尋常弟子要多一點,如今這樣說來,弟子們都紛紛噤聲,聽著任景講這一宗宗門往事。
“然後別人不服,又有人說那人投入魔道禍害無窮,必須在他羽翼未豐之前斬除禍患,你們雲浮派如此放縱便是縱虎歸山。掌門聽了,又慢悠悠地說,魔修道修妖修劍修,三千大道,那一個不是修真?你們修的和雲浮派不一樣,難道我就可以說你是邪魔外道對你斬盡殺絕了嗎?都在求長生求真我,誰有空見一個人投入魔道就去管,那些魔修的大宗門,我們開法會不也是客客氣氣將人家請來?最後他說,得了,誰阻了誰的道自己對付便是,此界規矩如此,誰也不能說一句不是,對付一個小輩還要借一麵旗幟,那實在不像話。”
任景喝了口水,又慢慢說道:“於是這個師兄叛了便叛了,雲浮派從此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樣。哪怕後來他成為一方魔尊,其他宗門也沒有再來打過雲浮派主意。”
此等秘事大家都是第一次聽聞,聽罷不由嘖嘖稱奇。
穆星河順手拿了個果酒過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他想的要比別人更多一些。
雲浮派並沒有把那個人的痕跡抹除,至少他的庭院依然空置著,似乎在等待主人歸來。是感念那個人之前對雲浮的貢獻還是別有目的穆星河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掌門那個說辭其實隻能用一次。其它宗門不吵不鬧,是因為如今雲浮派勢頭鼎盛,又是名門正宗,在這個世界積威猶存,若是再來一個這樣的人,雲浮派肯定保不住。
隻是掌門對弟子們說的那番話的深意穆星河當時並沒有明白。在雲浮那段日子是穆星河最孤獨的時光,他還未懂得什麽是守望相助,什麽是宗門情誼。
作者有話要說: 穆星河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不過沒關係,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