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中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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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星河是一個沒有師父的人。

    原本這在雲浮派並不算奇怪,有些弟子進入了內門卻正好沒有什麽高手看上,經過一段時間發光發熱後獲得宗師們肯定,拜入宗師門下,這原來就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但今年不一樣,今年每一個進入內門的人都恰好被宗師看上,唯獨穆星河沒有。

    聯想起穆星河當初在玉京台上引起的驚動,這樣的毫不理會,是不是就是宗門的態度呢?

    ——門規並未明說弟子不能使用其它功法,但是他的離經叛道仍是引起了宗師的不滿,因此雖然按照門規將他收入內門,但是沒有一個宗師會正眼看他。

    思及此,內門弟子對穆星河的態度也都十分冷淡了。

    不過冷淡歸冷淡,並沒有人敢於像以前一樣恥笑羞辱穆星河,穆星河在入門之試上的表現他們都看在眼裏,即使有修習妖功的嫌疑,但他的術法造詣、氣息理解在同樣修為中確確實實已然遠出旁人。況且他們對穆星河再冷淡,穆星河的臉色也不見半分陰暗,單獨碰見了穆星河還會笑眯眯地跟他們打招呼,要說什麽難聽話那也是說不出來的。

    甚至有人幾乎要心軟了,回頭看見自己還十分不熟悉的師父,想起那件事情,又打消了念頭。

    大家皆對穆星河敬而遠之,沒有人能想到這隻是因為一次不成功的說服,幾個宗師善意的袖手旁觀。

    甚至說那些宗師多多少少對他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隻是承受太好的機緣日後終有一日會遭到大道的反噬,承受住就離大道更進一步,承受不住就隕滅,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大,背負機緣的人,與其一開始就一帆風順,不如多受點挫折磨礪。

    而穆星河看似跳脫懶散,實際上目標極其明確,心性堅韌果決,沒有師父頂多叫他多蹉跎幾年而已,對於他們這樣早已結成金丹壽元幾百上千年的強者來說,這實在算不得什麽。

    哪怕是穆星河都沒有想明白他連個師父都沒有是因為這種事情。

    但是他的節奏沒有因為這樣的命運而打亂半分。——宗師們看得沒有錯,他本來就是這樣目的極其明確,有了想法之後不會停頓半步的人。

    他完成了係統的任務,平白入手了一本看上去十分牛逼的根本功法,如今日日在對照修習。

    根本功法是一切修行的基礎,它為修行者的真氣提供了根基,為修行的過程提供了理論知識,告訴你解決修行中遇到的關竅的功法,完善的根本功法還會記載著以此理論為基礎的大量衍生術法、相關法寶煉製方式等。

    而大宗門之所以為大宗門,一般都會擁有著相當完善的、且層次很高的根本功法,雲浮派宗師們隻收自己喜歡的人做弟子,也便是看著雲浮會送其它內門弟子根本功法,即使他們無人指點,依靠著自行學習這些根本功法也能有所收獲。

    雲浮派給他的《太乙清風真典》與係統獎勵的《斬月碎星訣》一樣,都是修習的根基式功法,區別在於一個是麵向練氣期到金丹期前,一個卻是上古功法,即便是金丹以後的領域也依然能夠指導。

    這兩本功法皆是十分完善,從真氣修煉到衍生術法,從法寶煉成、符篆製作都有所涉及。

    穆星河原本視難度打算先修習《太乙清風真典》,然而他翻閱《斬月碎星訣》的時候卻發現,這兩本功法至少在前半部分是一脈相承的,雖然細節各有不同,但終究有著同樣的精神脈絡。所以這樣,是否就可以兩本對照著一起修習呢?

    他便如此動了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同時修煉兩本功法本身就需要極強的領悟能力,《斬月碎星訣》大概因為寫成時日久遠,用詞十分艱深,要與《太乙清風真典》相互對照才能稍微明白一點。

    於是穆星河日日這般兩本功法一起對照修習,隻有每月初一十五會前去聽前輩講道,停止他的學習。

    雲浮派講道的都是些煉魂期以上的人物,對修行各有理解,皆是將自己認為有用的東西教給後輩們,有些人說得深入淺出,叫穆星河如獲新生,又有些人可能修為太高,穆星河聽得頭昏腦漲,其他修為高的弟子卻能一臉醍醐灌頂的模樣。

    講道的那些人也不固定,有些人時常在宗門中,可能幾個月來講道一次,有些人在外曆練歸來,一口氣便能講個三四天,講罷又飄然離去。

    聽道的人總是很多,不僅僅是他們這些初入內門的,還有許多凝脈期甚至煉魂期的內門弟子都會前來聽道。他們不知道穆星河在入門之試時發生的事情,卻因為修為更高,能大抵看出穆星河的修為如何。

    這個穆星河修為幾乎是最低的,修為低在他們眼裏不算什麽,然而他進入內門之後修為幾乎毫無增長,就叫人十分鄙視。人人皆是費了大力氣才能入得內門,人人皆是在掌門麵前立下誓言一心求索真我,修成大道,偏偏這人入了內門便毫無進境,混日子竟混到內門裏頭來,實在是讓人不齒。

    他們的態度又影響了剛入門的弟子,穆星河身邊的氣壓顯得更低了。

    任景有一次聽道碰見應覺曉,輕輕踢了踢他:“喂,你不是和那個穆星河挺好的嗎,這種情況你不幫他說點什麽?”

    內門家族子弟不少,任景在內門中沒有之前那麽稀罕,少了那些前呼後擁的人,他似乎也不覺得失落。倒是應覺曉因為性情很不錯,向來與人為善,在內門中交到了不少朋友,人緣非常好。

    應覺曉似是沒有反應過來,看著任景怔了一怔。隨後他移開視線,望著天空。秋日的天空總是藍得漫無邊際,時而有葉子打著旋兒悠悠飄下來。他的語氣如同那落葉一般,飄飄忽忽。

    “可是他其實很強啊,因為他很強,所以壓根兒不用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他隻做自己高興的事情就好,”應覺曉說著語氣裏有些羨慕,又有些難以看清的其它情緒,“他們現在看著他隨和好說話,其實他根本是目中無人,別人怎麽對他他都覺得不痛不癢……就是這樣驕傲任性的人而已,沒什麽好可憐的。”

    任景瞪著眼睛,然後說:“聽不懂。”又趾高氣揚去找穆星河:“那麽久不見你出手是不是把術法忘光了?跟我比一場啊!”

    穆星河眨眨眼睛,一臉茫然:“哎呀真的忘記了。”

    任景氣得不行,一邊罵著廢物一邊走開了。旁人不清楚他們的關係,隻知道任景是一位宗師新收的弟子,宗師對他十分喜愛,他自己也非常發奮,進境一日千裏,聽到穆星河如此表現,心中對他更為嫌棄。

    穆星河心裏對眾人的態度洞若觀火,可他不僅懶得幹涉,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都是看不起的態度,內門弟子的看不起和外門弟子的看不起又有著很大的區別。外門弟子是那種小學生式的挑釁和討厭,當著麵就想看你不痛快,內門弟子卻是理都懶得理你,充滿著一種你不上進但是我上進我才不想理不上進的人這樣的勵誌氣息。

    在眾人的冷眼和白眼裏,穆星河卻過得格外自在。

    他一個人住在那荒僻的山頭上,挖了兩棵樹苗種在洞府前,起名“一棵棗樹”和“還是一顆棗樹”,也許那樹苗根本就不是棗樹;在其他山上撿了許多草籽,在地上亂灑一通;甚至還想過抓幾隻鳥到附近,他爬到樹上埋伏多時砸昏一個鳥,把鳥帶到家旁邊,然後鳥撲著翅膀驚慌失措地飛走了。

    他看雲浮高峰上終年不化的雲霧,朝陽和落日給雲浮染上燦爛明豔的金黃;夜霧沐浴了一夜的月光變成露水,月光與晨光交匯,一地的碎玉流珠。

    一陣陣的秋風讓樹木披上了金色的盛裝,夜裏也有簌簌的聲響,路上碎了一地的秋色。

    幾場秋雨過後,雲浮便越發冷了下來。宗門給他們這些新弟子下發了冬裝,白色的衣袍,天青色圖紋繡於其上,綴著一些動物的絨毛。下過幾場雪,雲浮派整個都變成了銀色的世界,隻有一些常綠樹木在大雪的覆蓋下倔強地露出一點綠意來。群山蒼茫。

    這樣寒冷的日子過了幾個月,春風從山頂上吹來,霜雪消融,山裏的小河也重新煥發出生機,水流歡暢地奔流在石上山間,時而被石頭激起一陣陣小珍珠似的浪花。天地重新恢複了顏色,那些光禿禿的樹重新抽枝長葉,從薄青到柳色,從柳色到蔥蔥蘢蘢的綠色。有些心急的師兄師姐對樹木施了些術法,樹上開始結出小花苞來。

    花香彌漫在雲浮群山中。

    無人理會穆星河,也無人關注他,他總是一個人。一個人走在雲浮的高山中流水旁,看山,看水,看朝露,看晚霞,看秋夜明月,看春來百花,看星子隱入群山,看飛鳥衝破雲霞。

    他向來都是一個隻有自己都能玩得很開心的人,他修習,聽道,靜靜看著雲浮山中的山水草木,四時風物,絲毫不覺厭倦。

    那是個很常見的春日。

    陽光還帶著幾分水氣,空氣聞上去都是濕濕潤潤的,帶著花香。穆星河依舊是翻山越嶺前去聽道,路上拔了幾根酢漿草,含到嘴裏酸酸的。

    穆星河到了雲鏡台聽道,此時講道的前輩還沒有來,弟子們都已在下邊坐得端正了。

    “以前講道的那位前輩聽說閉關去了,今日講道的會是誰呢?”

    “管他是誰呢,能來講道的,哪個不是厲害人物?隻是這日子他媽的還沒有暖起來,怪不得人那麽少。”

    穆星河看了一下周圍,人的確是不多,大概有師父的有師父指導,這種日子也犯了懶不願意過來了。

    他們三三兩兩在聊天,穆星河一人坐在中間竟連個同他打招呼的人都沒有。

    他沉迷於那艱深的修行,沉浸在山河草木之中,懶於經營人際關係,又因為他那過分艱難的修行,他的修為一直裹足不前,別人也懶於經營與他的關係了。

    而且他最近的確沒有怎麽好好學習,《斬月碎星訣》他看到的地方忽然不講理論,改講相關同類功法了,還有些創造功法的典故,有一門劍法穆星河記憶尤深,也是由星月延伸而來,是那個老祖宗被困大千世界,每天隻能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想到宇宙哲學,忽然有一天他就悟道了,一劍斬破虛空離開了那個大千世界。這個劍法被譽為天下第一劍法,寫《斬月碎星訣》那位前輩對此十分嫉恨。

    穆星河大為好奇,打聽了一下發現這個劍法流傳至今仍是天下第一劍法,同出一係而別人卻大出風頭,怪不得那位前輩如此耿耿於懷。

    雲鏡山地勢較高,如今春雪還沒有化盡,有人在殘雪裏擁著青色的披風,慢慢地走上講道台。

    穆星河凝神一看,來的卻是熟人。風姿奪人,眉目隱然帶笑,正是那個有過幾麵之緣的柏青陽。

    柏青陽這次來,說的不是修行體悟,也不是真氣醞釀,竟是一門他獨創的術法。

    雲浮派弟子自創術法的,會到獨秀樓做成玉簡兌換貢獻。柏青陽特意來這裏講這個術法,他說這個術法很適合他們這樣剛起步不久的人修煉,但原理相對來說有些艱深,玉簡直接學習恐怕隻得其表,他便細細同他們說說,給他們省個幾百點的貢獻值。當然,以穆星河對他的了解猜測,估計更多的是他新創術法,心裏高興,迫不及待想來炫耀一發。

    然後他又說:“當然,這個術法比較難,我覺得你們有些人學了也是要兌換玉簡再體會一番的,先聽著罷。”

    眾人被他一嚇,皆是大氣都不敢出,專心地聽他講。

    柏青陽的確有幾分才氣,他創造的這門術法名叫青雷綻,是與虛空中生出一道青雷,那道雷光同雷法中尋常的攻擊、震攝類術法不一樣,取的是驚蟄春雷響動,萬物生長之意,能夠將人從迷障中驚醒,傷勢愈合,生命萌發。

    這難得是一門修為不高也可以修習的實用術法,施用簡單還可以自生變化,以柏青陽現在的修為看很簡單可以隨隨便便掌握,但深究起來原理卻極其複雜,於術法理解不多的人卻無異於天書,各人聽得頭昏腦漲,苦不堪言,又不肯放棄這個機會,因而更加痛苦。

    柏青陽將這個術法解析完畢,笑眯眯望了他們一會,道:“今天我就講到這裏,有人想要上來演示一番麽?”

    台下鴉雀無聲。

    悟性好一點的、修為高一點的聽得懂是聽得懂,但是仍有一些關節未曾明晰,心裏打算去獨秀樓兌換玉簡體悟一次,掌握應該毫無問題。此刻都不敢貿貿然上去,唯恐稍有差池便在眾弟子麵前出醜。

    柏青陽看了一會,仍然無人作聲,便狀似隨意地指了指:“啊,那你來試試吧。”

    他點到的人正是穆星河。

    旁人見他竟然選中穆星河,不由頭皮發麻,在聽道的人裏麵有修為高的,有悟性好的,偏偏他選中的是那個修為最末,愚鈍不堪,入門接近半年都毫無長進的穆星河!

    這不是在前輩麵前丟他們的臉嗎!

    穆星河卻是十分不知羞恥地沒有推辭,大搖大擺地走了上去。

    大家都在不情不願地想要看著他在台上手足無措、出乖露醜,穆星河在台子上看著他們似乎也有幾分迷茫之色。

    柏青陽忽然問道:“不用符紙?”

    穆星河搖搖頭:“不用。”

    少年身形單薄,發絲淩亂,神態總是漫不經心,懶懶散散,沒有半分修真之人的神仙氣質,可是施用術法的時候,他的態度沉靜專注,眼睛明亮得出奇,整個人忽然因為自信煥發出奪目的光彩。

    他微微抬起手來,一道青雷忽然在他指上綻放,那是一道十分明亮的雷光,伴隨著低低的雷聲。

    那小小的雷光裏,如同有一個小世界,裏麵是桃花初綻,黃鸝初鳴,春生萬物。

    柏青陽忽然笑了起來,他用力地拍了一下穆星河的後背,就如同他第一次見穆星河的時候一樣:“不是很能嗎?裝什麽孫子!”

    作者有話要說:  好寂寞呀,求個收藏求個評論啦,打滾給你看哦_(:3」∠)_

    下一章第一卷就要結束啦,第一卷名字叫陰陽師的使用方法,很遺憾八百比丘尼實在是一個靈性輔助,至今沒有出場機會,第二卷的名字叫:n卡大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