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財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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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少年看著符篆沉思片刻, 終於拿起了符筆。

    他們原本是打算看笑話的——原本就是為了爭口氣而來,那位前輩依然在世,隻是雲遊天地多時不見蹤影多年,他們家這樣的符篆也不止一張,這符篆的確沒有什麽稀奇,但是如果能看別人的笑話, 那來這一趟還是相當不錯的。

    甚至有其它無關的人聽到郭大爺這裏的吵吵嚷嚷, 也紛紛湧過來看熱鬧,別人不明所以, 也跟著過來, 就這樣, 人越聚越多,都看著那個少年。

    可是這少年的動作完全沒有能讓人看到笑話的跡象。

    他提筆的動作很流暢,他的落筆時輕時重, 雖然不知道他這樣做的意圖,但旁觀的人卻很容易察覺出他落筆的輕重有度。甚至有懂行一點的, 已經能發覺他是如何用不同的力道將斷裂的符篆符號連接起來,使得哪怕原來的圖紋被割裂, 如今的真氣回路初看卻仍然能夠如往常一般, 毫無異常。

    隻不過在這個劍修遍地的地方, 能看懂這一層的還是少數,大部分人都在驚歎於穆星河筆法的嫻熟。他一旦開始下筆,動作便沒有一點停滯,他的筆尖行雲流水一般在符篆之上劃過, 即便是極端複雜的圖紋、相互勾連的筆畫,他也是輕輕巧巧地轉了轉筆,一瞬之間那幾筆便勾了出來,如同水流過幾道彎曲的溝渠,然後回到大江大河裏,繼續暢快地奔流。

    他落筆不過是片刻之間,卻讓人看直了眼。他的姿態漂亮而靈巧,筆意瀟灑自如——即便不能說是大家氣派,那至少也會是傳承大家精髓的不凡人物。

    隨後他從儲物袋裏拿出一樣銀灰色的物質,修過符篆的人懂得,這應當是凝砂草製成的凝砂,一樣專門用於修複符篆、黏連斷裂真氣的材料,可以看得出,這個人的確是做過了準備的。隻見他將凝砂混合入丹砂之中,以符筆承載起丹砂,而後緩慢而小心地將丹砂填入到先前刻入的輪廓之中。

    修複符篆並非是將符篆重新用丹砂填一遍,所以少年隻是輕輕用少量丹砂填補斷裂之處,很快就做好了這道工序。

    眾人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周圍雅雀無聲。他們都在凝神注視著那個少年,而等待著他的是修複符篆中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注入真氣。

    一個初入練氣期的少年或許能夠勉強使用一張煉魂期的符篆,但即便他如此年輕就步入了練氣期,也沒有人會認為這個隻有練氣期修為的少年能夠駕馭得住煉魂期的術法和真氣運行。隻是少年之前的神態表現,卻讓人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

    無人敢開口,都在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

    少年仿佛感受不到這些目光,他如同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那世界隻有那道符篆和他。他的眼睛裏凝著璀璨如星辰一樣的光芒——那是唯有發自內心喜愛著自己所做之事的人才會有的眼神,是從那些事情之中能夠構建出一個唯獨自己才知道的世界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他雙指並起,按住符篆。有細微不可查的真氣從他指尖落入丹砂寫成的符篆文字、符篆圖形之中,那真氣細微,卻極致精確——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在不同的落筆處真氣所需都不一樣,而他的真氣卻總是能控製得恰到好處。

    少年的臉慢慢地有些蒼白。

    可人們已然說不出什麽奚落的語句,以一個練氣期的修為去修複這道符篆,的確是不容易,甚至說有些煉魂期也隻知畫符而不知如何修複,修複符篆需要的是對真氣以及術法的精微理解,不用心鑽研是不可能做到的。但這個少年顯然已經做到很多,人們本來是看熱鬧或者是看笑話,但是到了此刻,卻奇異地不願意他倒在修為限製這一關上。

    而在他的額上的汗珠凝而未落的時候,他的真氣終究是在符篆之中行走了一周,然後停留了在該停留的地方。那符篆被真氣所渡入,生發出了微微的亮光,又漸漸地暗下來。

    少年站起來,眼睛明亮得仿佛蘊含這初春的日光,他輕輕揚起符篆,姿態輕巧地交到一個人手上:“怎麽樣?我說能弄好就能弄好。”

    春光下意氣飛揚的少年,有著叫人移不開眼的神采。

    這事最終還是在一群人瘋狂勸說穆星河入夥——說他們家族在某某門派多有勢力,保他一生衣食無憂,而穆星河十分感動然後果斷拒絕的情形下落下了帷幕。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個少年天賦不凡,而小小年紀能知道這些能做好這些、擁有這些高深的符術知識,估計來頭也是不凡,便不再糾結於小孩子的事情了。反倒是穆星河將郭銘推出來叫他道歉。郭銘有些茫然,問道為什麽,符篆不是修好了嗎。

    穆星河當頭給了他一個爆栗,居高臨下說道:“這事情是我幫你解決的,不是你自己解決的,難道我幫你做了你做的事,你就不用負責任?做想做的事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嘛你不要讓別人抓到,第二就是即使你被抓到了也能承擔得起做這件事的後果,你一樣都沒有做到,還不想道歉?”

    郭銘聽了思索半天,覺得十分有道理。郭大爺欲言又止。

    ——做到了就能做壞事了嗎?!

    修複煉魂期符篆這一件事叫穆星河名聲大噪,而後紛紛有人找上門來,請求穆星河為他們修複符篆。

    穆星河自己都想不到這種幾乎沒有道修的地方還藏著這麽多的高階符篆,他修複個幾張他是很願意的,也覺得那很有趣,但如果是幾十張,他就會嫌累了,他怕開了先例個個都來找他因此斷然拒絕,結果那些人竟然願意以好些靈石的代價請他來修複。

    其實這裏哪怕是劍修聚集之地,因為道修的許多術法都很實用,許多人都會尋一些道修的符篆來作為不時之用。而原來正是因為這地方道修不多,那些符篆毀壞了難以修複,叫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如今聽說來了個有這個本事的人,自然紛紛前去尋求修複,即使需要用靈石來換,那也並不算問題。

    穆星河想想自己在外不知道還要遊蕩多久,多一點錢總是好的,便果斷地接受了這一份差事。

    他的案頭如今堆滿了符篆,穆星河此時深感從梅庭雪那兒多帶一本書的決定是多麽英明,許多符篆不能在《太乙清風》或者《斬月碎星》裏找到,但梅庭雪的書裏都有所記載,甚至很體貼地剖析一些原理。

    這段時間以來,許多人都吹捧他,說他是天才,是大師,其實穆星河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他或許唯一比別人要強的地方是更能沉得住心思一些,對真氣的體察更加細膩一些,但這也是他用那些修為毫無增長的時光換來的。而對於符篆的理解,是他從梅庭雪的符術書籍上學來的,每一次都要試驗過幾次他才會動手,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力。

    他能修複符篆,不過是破損的符篆真氣本來是存在的,不需要他重新構造真氣回路,隻需要填補原來的就好,他是踏著前人的路走下去,本也沒有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以他的修為和術法理解,不要說是重構符篆,即便是做出像他之前養氣期給郭銘做的青雷綻那樣虛有其表的也是不容易。

    他清楚別人吹捧他的這一切大多還是他機緣巧合下的成果,但他也清楚,總有一天他自己會當得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名頭。

    穆星河並非什麽都懂,也是邊學邊嚐試,然而在這個嚐試的過程中,他所獲取的東西又比光看著書要多許多——當然花費的代價並不小,他每天的精神力幾乎都要透支,腦細胞也仿佛接近衰竭,但他享受這種快樂,也享受這樣的疲憊。他的真氣在這樣幾乎算得上有點勉強的過程中卻是越發壯大,修為雖然沒有他與謝蕪村對戰時的水平,但早已高於他剛下山的時候。

    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或許就是如此吧。

    郭銘隻從那事情後,就把他視為人生偶像,經常問東問西,要他講述人生哲理,甚至還想學習穆星河的技術。穆星河隻是問他,那你的門派怎麽辦,你之前不是要當劍修嗎?郭銘被問住,思考了許久,嚴肅地點了點頭,表示,劍還是要修,等他以劍名揚天下的時候,再來討教不遲。

    隻不過這事之後郭大爺似乎是瞧出了他的來曆不一般,待他倒不如之前那樣親近了。穆星河努力了一下,最後還是沒什麽成果,終究還是放下了這件事。

    畢竟他待上一陣便要離開這裏的,他此去之後,很可能再不回來,無論什麽人,都是過客了。

    半月之期很快到來,穆星河這段時間已經攢了一大堆靈石,修為也漲了一大截,他甚至有點膨脹,覺得自己可以單槍匹馬自己去那邊了,但是礙於自己方向感的缺陷,又聽聞那路途的確凶險,一個人不能貿然前行,穆星河與郭大爺一家告辭之後,終究還是去了他先前約好的商行。

    結果他沒有爽約,商行卻爽了他的約。這一趟運貨的商人很是不好意思地告訴他,這次實在是沒有位置了,蓋因這裏有一位少爺也要過去,少爺家中勢力在這一片地頭裏還算可以,所以即使穆星河很有錢,但還是……

    穆星河聳聳肩,思考過後他怎麽自己過去,路上會不會有他應付不及的危險。

    他穿過人聲嚷嚷的街頭,不期然卻看見了一個人,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