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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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夜。

    一把劍懸在溫行澤的咽喉。

    執劍的人聲音冰冷:“拔劍吧, 一個劍修, 利用那些下三濫的術法,難道你不覺得恥辱?”

    劍鋒帶著寒意,溫行澤閉了閉眼睛, 而後複又睜開, 他眼中沒有恐懼,帶著些許的忍耐。

    “萬獸園中, 我們皆是獵物,你真的要浪費時間作無謂的爭鬥嗎?”

    “人世之中,誰不是強者的獵物?”即使溫行澤已經將情勢好好解釋過,此人依舊不為所動,他的姿態裏滿滿都是戰意,“我自然知道他們騙我入萬獸園居心叵測,但既然能夠毫無顧忌地與人交手,我也不是懼怕挑戰的弱者, 又有什麽理由不答應?”

    他的劍距溫行澤更近了一點, 削金斷玉的劍,輕而易舉地劃破了溫行澤的皮膚,有鮮血滲出來:“一個劍修, 不該坐以待斃——別讓我看不起你!”

    四野寂寂,天色暗沉。利刃緊逼在他喉間, 溫行澤看著麵前的人,沉默地聽著他的話語,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劍修。那是他的師弟, 他的好友,也是最標準的劍修。

    他們幾乎入門後就一直在一起,曆險的時候都極少分離,如今溫行澤卻不知他身在何處,是否也如同麵前這個人一樣四處挑戰。

    瀛洲劍派的人大多就是如此,為劍而生,從未避戰,生命仿佛唯獨在劍器交擊中才能升騰起烈火。

    溫行澤忽然感覺有些煩躁。

    “說得也是,”溫行澤將自己的劍從劍鞘中□□,初看之下,那把劍說不上華麗,也並不簡樸,是最最平庸的模樣,“一個劍修,不該講什麽道理。”

    對方滿意地將劍微收,溫行澤順手將方才滲出來的血跡抹了一抹,血液沾到他的頰上,原本秀氣的輪廓都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狠厲。

    對方卻已是一劍搶攻了過來。

    溫行澤的劍抬了起來,起勢平緩,那是最常見的起手式,中正平和,不露破綻。他麵前是個看不出來曆的對手,劍來得疾,來得猛,溫行澤素來不喜歡冒險,即使內心已是有些急躁,他的劍招仍是不急不緩,為自己鋪有無限餘地。

    “——滄海劍法?!”那人已是看出了他的來路,“溫行澤?鍾子津?”

    幾招過後,那人已無半點對滄海劍法的認同之意——或者說,是沒有了對溫行澤的半點認同之意:“劍法是好劍法,你卻遠遠不是一個配得上滄海劍法的劍修。”

    他招式快且疾,連連搶攻,溫行澤未能找到破綻,唯有舉劍來擋。

    兩劍相擊,有海潮的聲響。

    “這一劍你應該化守為攻!”那人還在說著,“用心太過,疑慮太重,何以為劍!”

    溫行澤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話,在這段時日裏他聽過太多。

    高手也好,宗師也好,輕的說他不宜練劍,重的說他不配執劍。

    溫行澤心裏其實什麽都明白。

    劍修推崇的是一劍破萬法,劍修最重要的是用心專一,劍修的人生是一人一生一劍,他都明白。

    他明白劍修界的一切規則,當一個好劍修需要的一切,便更明白他不是一個好劍修。

    他甚至不是那種有天賦的人。他有一個天才橫溢的師弟,一來就將所有前輩的關注帶走,學什麽都一通百通。當年他還是個滿身傲氣的小弟子,背負一身讚譽,如何能夠服氣?

    比試的結果是讓他帶著萬分不服氣留在了瀛洲派,是讓他在背後花費了許許多多的努力,終於能和師弟互有勝負。從此他習慣了努力,習慣了遇到事情之前做萬全準備,也習慣了不把自己當天之驕子看待。

    他年少的時候會幻想自己揚名天下,做最強之人,時間卻終究讓他明白,他沒有那樣的天賦,他無法做一個最好的劍修,這一路上,他所能做的不過是付出全部的努力,成為一個看上去很優秀的人。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說他不配。

    他的劍豎在他的眉心。劍刃是如此冰冷,在這個無星無月的夜裏,映著麵具幽冷的金屬光輝,越發冷寂。

    溫行澤戰鬥的時候不喜多言,心緒如此動蕩,他不過是又歎了一口氣。

    他的劍勢變換了。

    劍法依然還是滄海劍法,但是局勢已然改變。

    他的每一劍都恰好中斷對方苦心運營的勢,每一劍都落在最理所應當的地方,每一劍都阻斷住對方的後招。

    他的劍並不快,甚至還可以說是溫和而從容的,卻有著讓人窒息的壓迫力,仿佛每一步他都了然於胸,無論對方如何變化,他都有最好的應對方式。

    他已然看破對方的招式!

    他的確天賦不及鍾子津,他學不來鍾子津那樣幾乎不需要思考就回應的能力,那麽他便把思考運用到極致。

    習劍以來,他看過很多劍法,每一次落敗之後都分析對方為何如此用劍,會如何用劍,自己當如何應對。數年如一日,日日如此。

    他知道他天賦還不夠,那麽他便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去達到一樣的效果。

    幾合之後,勝負立判。

    “那些高手也就罷了,我習劍數年,付出心血不知凡幾,憑什麽要讓什麽都不明白的人指責我不配?”對方已防備不及,跌坐於地,萬分狼狽,溫行澤俯下身來,劍鋒指著對方的眉心,語氣依舊是溫和又客氣的,“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嗎?”

    殺人夜。

    長夜寂寥,依稀遠處有鍾響,有野獸的咆哮。

    那一片草野之中卻是萬分寂靜。

    連空氣都幾乎要凝固下來。

    有兩個人在對峙。

    一人將符篆握在手上,真氣凝於指尖,將發未發,一人手握法器,法器在夜裏閃爍著些微的光澤,術法藏於其中,欲現還收。

    風動了。

    人動了!

    那符篆忽然寸寸燃燒起來,爆發出灼烈的光芒,空氣翻湧,無數天雷降臨大地!

    那法器忽然瘋狂轉動,地麵湧出無數巨岩,帶著鋒利的荊棘,一齊升騰而起!

    那都是極其暴烈的術法,有出無還,以硬碰硬,有去無回!

    術法結束之前,沒有人知道誰才是最後的勝者!

    然而忽然之間,雷未落,土驟停。

    一個少年從那些凹起的岩塊之中跳過來,身姿矯健又敏捷,三步並兩步地,一下子就跳到了對峙的兩人麵前。

    他的麵容被麵具遮住了一半,辨不清具體是怎樣的神色,隻見他是笑了,有尖尖的虎牙露出來,語氣歡快,特別活潑可愛天真無邪:“大家好呀,我來勸架啦!”

    那少年身後還跟著一個青年人,他不急不緩走在岩塊之上,如履平地,懶懶散散地對少年說道:“勸架?你這架勢明明是來搶劫的……”

    他說得沒有錯,被勸架的一方也認為少年是來搶劫的。

    少年的確是有說有笑意態閑適而來,然而在他之前,卻是一個發長及地、雙手赤紅、坦胸露乳、手執煙鬥姿態妖嬈的男子,那男子態度卻不如少年友善,一照麵就以無數發絲纏繞住他們,他們被他的發絲纏繞住那一瞬間,看到男子難以描述的真實容顏,因為無法控製的驚恐而陷入了片刻的窒息之中,他們手腳僵硬,幾乎失去了對自己的身體的控製能力,還未緩過來,卻又是一個隻有一隻巨大的獨目、頭上生角手提石錘的詭異少年拎著長著青苔的簡陋石錘氣勢洶洶地朝他們砸來!

    那石錘砸著其實不痛不癢,但帶來的震蕩卻非同凡響,他們隻覺頭暈目眩,耳中轟鳴,難以行動。

    無論是那個妖嬈男子也好,獨眼少年也好,他們片刻間都能夠認出那是妖物,驅使妖物的人正是那個從岩石上跳過來的少年。

    他身旁還跟著一個紅衣孩童,背著一身幽藍鬼火,詭異無比,不知還有什麽恐怖的能力。

    他們縱使能夠認出來那是妖物、甚至能夠辨明那個少年的身份,卻終究無計可施!

    因為他們根本動彈不得!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少年走到他們麵前,笑吟吟地挑起自己的下巴,時不時拍拍自己的衣裳,對自己上下端詳,甚至於還瞧了幾眼未完全消失的符篆,自言自語什麽“萬劫雷光符?好東西啊,下次借我研究研究實物吧”“這法器耗能方麵沒做好啊”之類莫名其妙的過分話語。

    他們心中煩躁無比,卻無可奈何,每當他們仿佛可以掌控身體的時候,那妖嬈男子就會露出真實的麵容恫嚇他們,按理說他們見過多次,應當會習慣,但每一次他們都會感受到那種被時間拋棄的恐怖感覺都會占據他們的身心,叫他們無力抵抗。

    更何況還有那個獨眼少年時不時砸幾下,這叫他們鮮少有思緒清醒的時候!

    那少年似乎終於玩夠了,厚顏無恥道:“不跟你們鬧了,說正事哈。”

    ——到底是誰跟誰鬧?!

    不管別人是怎麽想的,穆星河終究是把他要說的說完了,瞧瞧別人的反應,戀戀不舍地把他的食發鬼和山童座敷收起來,支著下巴,笑吟吟問道:“怎麽樣,要不跟我走?比你們術法轟炸好玩多了。”

    他這話說得特別親切、特別友好,卻沒有人配合。那兩人聽了他的話陷入了沉思,估摸著在回憶之前的蛛絲馬跡,越是回憶,麵色越是難看。

    “他說的是真的,”那個青年不緊不慢道,他原先神態懶懶散散,如今等了一會,已有些不耐,從袖中拿出一麵令牌,“我的名字叫餘歡,東靖山莊少主,我以我的身份保證一切屬實。你們剛才動靜太大,定然有人聞風而來,沒必要浪費太多時間在互相懷疑上。”

    “是呀是呀,”穆星河的神態上沒有半點緊迫感,盤腿坐在岩塊上,也不嫌髒,“他是大人物,就算聯手也不會看上我,你不必擔心我和他合夥坑你們。”

    兩人麵麵相覷,終究有人站起來,沉聲道:“確實,我不久以前感覺到有強者威壓襲來……原本以為是我們之中有強者隱匿了修為,於戰鬥之中爆發,但結合你所述,或許那些就是打算以我們為樂的人。”

    另一個人卻仍有遲疑,道:“但是即便這些都是真的,麵具上有真氣依存,必有奧妙存在,收集麵具可以換取令牌規矩應當是真的,若說我們不過是獵物,又何苦煞費苦心做出這麽一些各式各樣的麵具?”

    他們並不是傻子,穆星河為了說服他們隱藏了某些內容——比如星野之戰,二十八宿,也比如穆星河一些還沒有想明白的事情,但即使穆星河不說,他們也能發現蹊蹺之處。

    穆星河微微垂下了眼,道:“我不明白,但可以確定的是確確實實會有人來獵殺我們,沒有必要坐以待斃,更沒有必要內部消耗。”

    “況且,若是我們不反抗,出去的隻能聽周嗣說的辦法了,但你相信嗎?”穆星河又抬起眼,看著他們。

    那個先站起來的人對著他原先的對手,冷冷道:“隻要條件有所隱瞞,那規則便毫無意義。——而且你真的寧願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下?”

    那人驀地抬起頭來:“誰會願意?陷在這裏已是有死無生,隻是我們對付不了他們,豈不是自尋死路?!”

    穆星河托腮聽著他們說了一會,坦然道:“其實我也沒一定出去的把握,但是怎麽說呢,我們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人,被耍了一道怎麽可能認命?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穆星河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屁股,伸了伸懶腰道:“走吧,有人來了……既然你尚有疑慮,那我且試一下,我們有沒有辦法對付他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