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舞娘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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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沈淮初終於理解到這句話的含義。他無可奈何,隻能十分生硬地道了句:“我拒絕, 我已經不打算找他了。”
“為何?”顧青行問。
醞釀了片刻感情, 沈淮初理直氣壯地叉起腰, 開始睜眼說瞎話,“既然他有意躲著我,那我一輩子都不可能找到他, 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我為什麽還要去嚐試!”
“你說話的語氣讓我很疑惑,沈淮初,你真的如你長相這般大?”沉默一陣後,少年卻問出另一個問題。
沈淮初:“……”這又是什麽重點?他心智早熟不可以嗎?
“說話。”顧青行揪著沈淮初衣領的手晃了晃,又道:“解除隱身術。”
“我不,這樣我比較自在。”沈淮初道。
雖然看不見,但少年還是垂下眸瞥了一眼,他手腕翻轉, 跨步朝前再度將沈淮初拖著走。“那你以後都別想自在了。”
這樣的行進方式雖不用自己出一份力, 但腳後跟無時無刻不跟大地親密摩擦的感覺著實不好。眼見著自己鞋子就要掉了,沈淮初抬起雙手捏住顧青行手腕, 然後猛地一翻身, 麵朝天改為麵朝地。被揪著的衣領在脖子上繞了半圈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沈淮初想都沒想, 就往少年手上咬了一口。
顧青行放手後他依舊沒鬆口。雖說修士跨過煉氣門檻後自身吐納便可將體內汙穢排出,但顧青行忙了一晚上,調息的時間少之甚少, 因此手腕上還殘留著汗的痕跡,這一口下去……有些鹹。
但沈淮初沒管那麽多,直到顧青行手腕上牙印又深又紅,他才呸了兩聲鬆開牙齒。
整個過程少年一聲沒坑,隻是垂眸看著沈淮初應當在的位置。
“每個人都有一些事情是不能說或不想說的,你看,我什麽都沒問過你,你為什麽非要對我刨根問底?”沈淮初解除掉隱身術,淺褐色的眼眸氣得往外鼓,眼底還泛著些微水光。
顧青行沒忍住抬手揉了揉沈淮初腦袋,說出的話卻是另一回事:“我也不想問,但你很可疑。”
沈淮初揮開頭頂的手,煩躁地背過身去,他鬆散的頭發將禿的那一塊地方遮掩住,但不是很嚴實,青白的頭皮若隱若現。
是的,他確實可疑,跟在顧青行身邊也安的不是什麽好心。但是他能有什麽辦法?他也很絕望啊!
“你半夜三更突然出現在我房間,連累我陷入莫名其妙的陣法。我不僅無法施展法術,而且我的靈獸還不見了。”顧青行收回手,他習慣性地想要抱起劍,但這把鐵劍做工粗糙,劍鞘十分硌手,他不得已又放下,“你上一次在落月峰的出現也很詭異,你我明明素不相識,卻一見我就跑。”
“還有。”顧青行提高音量,揚起下巴,“你對我似乎十分熟稔,連我的書上哪一頁寫的是地火勾天陣都知道。”
沈淮初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不敢回頭。
“沈淮初。”粗劣的鐵劍拍上沈淮初肩膀,然後劍尖一挑,將沈淮初勾得偏轉身體,“你解釋解釋?”
他看著顧青行手裏的劍,嘴唇張開又閉合,最後憋出一句:“我有權保持沉默!”
“你也別想逼供,我打得過你!”他又補充道。
“我的靈獸丟了,一個人找起來有些困難,所以你幫我一起。”顧青行垂下劍,“當然了,我會付你報酬。”
“什麽報酬?”沈淮初問。
“我現下拿不出什麽靈丹法寶,但我可以為你做一件事,隻要不傷天害理,任何事都可以。”顧青行語氣鄭重。
沈淮初白眼一翻:“那我要你去死呢?”
顧青行睨了他一眼:“那我就拉著你一起死。”
“……這樣不太好吧?”沈淮初略一愣神,聲音遲疑。
少年沒有回答,直接伸出兩根手指拈起沈淮初衣袖,拉著他往前走。
“你這是強買強賣啊!”沈淮初嚷嚷。
“你不願意?”少年眯了眯眼。
沈淮初拂開顧青行的手,聲音悶悶的,“我自己會走。”
如此這般,沈淮初終於正大光明了一回,堂堂正正走進客棧,十分有底氣地叫了一桶水,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後他赤足走到桌前,顧青行為他叫了早餐,還算得上有良心。沈淮初邊吃邊進行思維活動,一碗青菜粥快要見底,他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為什麽顧青行非要他跟著去找靈獸?換句話說,為什麽顧青行死都不放他走?難不成是因為……他暴露了?
沈淮初越想越吃驚,越想越害怕,他記起昨晚為了轉移那個牽絲施術者的注意力,特地把紅娘子也說了出來。
紅娘子上玉嶼山是為了帶走他,昨晚那人也是為了將他抓走,而紅娘子和那人是一夥的……
沈淮初手一抖,勺子裏的粥灑落濺得滿桌子都是。
顧青行這是知道了他就是那頭瑞虎,所以才不讓他走嗎?
他的眼逐漸瞪大,最後將勺子一丟,滾下凳子撒丫子朝門邊跑。
形容詞可用四個字:屁滾尿流。
沈淮初手剛碰上門栓,床上盤膝而坐的少年就撩起眼皮,語氣聽不出喜怒。
“去哪?”
“尿尿!這粥水太多了!”這語氣可謂是理直氣壯。
顧青行垂下眼,“嗯”了一聲。
出門後沈淮初心塞地摸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這什麽世道,出個門還需要打報告,上輩子讀幼兒園他都沒這麽聽話。
沈淮初鬱結地從客棧二樓晃到街上,被路麵石頭割破腳才驚覺自己沒穿鞋就跑出來了,但他不想回去麵對顧青行,便姿勢別扭地繼續前行。
街邊有人心疼他一個小孩子大冷天裏沒雙鞋,連忙把沈淮初招呼過去,“你呀怎麽不穿鞋就跑出來啦?破了這個大一條口子,爹娘看見得多心疼!”這是個開醫館的大爺,不由分說將沈淮初按在椅子上,然後從月台後拿出一罐藥膏和一卷紗布。
“誒大爺不用不用!”沈淮初連連往後縮,把沾了灰的腳丫子藏在衣擺下。
“胡鬧!”大爺抬手在沈淮初腦袋上輕拍,另一隻手抓出他那隻傷腳,替他清洗傷口。
大爺動作很輕,但藥膏碰到傷口仍是發疼,沈淮初不免“嘶”了一聲。
“是和爹娘鬧脾氣了?哎天底下哪個爹娘不是為著孩子好,要聽他們的話,不然不僅你吃苦,你爹娘也不好受。”大爺見著沈淮初這神態,搖頭晃腦地絮絮叨叨起來。
他才不是和爹娘鬧脾氣。沈淮初悶悶不樂地想,同時手伸進乾坤袋裏,試圖掏幾個銀錢出來,但沒能成功。略略尷尬地收手,沈淮初垂下腦袋,“大爺我沒錢付給你。”
大爺細致地為沈淮初將傷口包好,然後走回月台拿了個帶蓋小瓷碗,裝了幾勺藥膏進去,塞到沈淮初手裏,“沒事,大爺就沒想過要收你錢。”
沈淮初麵色羞赧,紅霞從臉頰飛到耳根,“謝謝您。”
“我再給你找雙鞋。”大爺又道。
“不用不用!”
沈淮初連連擺手,與此同時還有個聲音響起。
“不用了,我帶他回去。”
沈淮初聞聲回頭,隻見顧青行正逆著光站在醫館門口,像一把筆直鋒利的劍。他的影子落在門檻內,正好在沈淮初腳下。
少年仍拎著那把鐵劍,他跨門而入,瞥了一眼沈淮初,然後掏出一枚銀子放到桌上,“這是藥錢,多謝您。”
“不收錢不收錢。”大爺擺手,“你是他哥哥吧?他傷在腳掌心,這幾天最好別走動,傷口也不能沾水。”
顧青行點點頭,伸手揪起沈淮初往肩上一扔,扛起人便往外走。
“我說了不收錢啊!”大爺拿著那枚銀子追出來,但少年已經帶著他“弟弟”拐過街角消失不見。
顧青行肩膀瘦削,硌得沈淮初肚子生疼,尤其是他不久前才吃了一大碗粥,幾乎要反胃吐出來。沈淮初開始劇烈抗爭,卻被少年用劍鞘在屁股上打了一下。
這都多少年沒人打過他屁股了……沈淮初當即一愣,隨後十分不甘心地……打了回去。
“沈淮初。”顧青行腳步停住,把扛著的人放下,“你今年多大了?”
這是在說他幼稚。沈淮初瞬間明白過來,衝顧青行翻了個白眼,“你先打我的。”
“那是因為你亂動。”顧青行道。
“那也是你先打我的。”沈淮初單腳立在地上,站得十分艱辛,但氣勢不減,幼稚得極有味道,“你不該打我。”
顧青行懶得再理會,提著劍從沈淮初身旁繞過去,“那你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又不是沒單腳走過。沈淮初鼻子一哼,自乾坤袋中掏出一雙鞋穿上,憑著一條右腿堅強地回了客棧。
**
顧青行沒明著說他已經知道沈淮初就是他的靈獸,沈淮初也就樂得裝作沒被發現的樣子,並且霸占顧青行的床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日影已斜,廂房門緊閉,但顧青行不知去向。沈淮初摸不準這是不是個開溜的好時機,隻好迷茫地在被窩裏坐著。
片刻後一個紙鶴從支起的窗戶飛進來落到沈淮初麵前,同時他掛在脖子上的半塊玉璧有些發燙。
玉璧是謝淩之給他方便聯係的東西,他忙將玉璧從裏衣掏出。玉璧與平時無二,那麽用來傳遞消息的便是紙鶴了。沈淮初把紙鶴拆開,果不其然看見上麵寫有兩行字。
謝淩之的字很是張狂,沈淮初辨了許久才辨明白。
“蠢徒,玉嶼山近來甚是危險,勿歸,勿信北凜劍宗之人。”
寥寥數語藏著大量信息,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聽得嘎吱一聲,廂房門被推開。
來人是顧青行,他身旁還擺著一個木製輪椅。
沈淮初把紙條揉作一團塞進乾坤袋,玉璧放回脖子上,頭伸到床外,朝顧青行旁邊的東西努努下巴,“這玩意兒你弄回來幹什麽?”
“你難道打算這些天都單腳跳著走?”顧青行把輪椅拎過門檻,抬手關門。
嘖,他都忘了他現在是個腳不沾地的“廢人”了。於是沈淮初又把頭縮回去,抱著被子靠上床柱,十分隨意地開口:“你說你要找靈獸,那他習性如何,時常去哪兒,有沒有什麽玩得好的靈獸朋友?”
“吃藍澤靈草。”
你才愛吃那玩意兒!
“每日戌時歇息,卯時起身,但睡相不好。”
睡相不好又沒睡到你床上!
“他不愛和別人靈獸待在一塊兒,但親近人。”
這句沒什麽好挑的。
“還有一點,他喜歡半夜出去溜達。”
果然,他每次半夜出去都被顧青行發現了。
沈淮初忍住撇嘴的動作,“這樣說來,他溜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對於他可能去的地方有什麽頭緒嗎!”
顧青行自然是有頭緒,因為他的靈獸就坐在床上,腳受了傷,不能沾水不能下地。但少年還是答了“沒有”。
“那我們就先在梅開鎮及周圍找找看?”沈淮初試探著問。
少年直接推著輪椅來到床邊,抬起下巴示意沈淮初坐進去。
“現在去?”沈淮初訝然。
“早找到早放心。”顧青行道。
沈淮初不禁又“嘖”了一下,“您可真是愛靈獸心切,別是想把他早點抓回來當苦力吧,靈獸可是能幫忙打架……”
正說著,沈淮初屁股底下的輪椅就被轉了個向,兩個軲轆飛快朝前,他被迫往後一滑,背抵上椅背。“喂你推之前打個招呼啊我自己會推著走不用勞煩你!”沈淮初大叫。
顧青行:“門檻你也自己過去?”
沈淮初立馬閉嘴,安心等顧青行伺候。
他原以為顧青行把他弄到一樓會費些功夫,哪知少年臂力驚人,直接連人帶椅將他端起,按照平常的速度下到客棧大堂,引得眾人矚目。
顧青行目不斜視地推著沈淮初往外,過了門檻便鬆手,揚起下巴,“接下來你自己推。”
沈淮初眉毛一挑,抬手傾身開始往前滑輪子。
坐著輪椅,沈淮初腳程比之前慢不止一倍,待到夕陽餘暉盡散、新月斜懸時分,才走到“三川流”這座橋上。先前沈淮初伸頭出去被卡住、顧青行為幫他劈斷的欄杆仍躺在地上無人清掃。
沈淮初滑著輪椅過去,沒受傷的腳踢了踢那截欄杆。“現在我們要怎麽過去?”
之前兩次到河流上遊都是飛過去的,捷徑走慣了,他還真不知道路在哪。
顧青行瞥了他一眼沒做聲,手卻往橋下指了指,那裏有一條隻露了個頭的小道。
“能帶個路嗎?我坐著根本看不見在哪兒。”沈淮初無奈回頭。
少年不帶任何表情走到沈淮初身後,握住椅背後的把手,推著沈淮初下橋。
“還真是受寵若驚。”沈淮初嘀咕。
越到夜深風越涼,顧青行明顯有所準備,從乾坤袋裏拿出一件衣裳丟到沈淮初身上,“披好。”
“謝謝。”沈淮初沒有拒絕,將衣裳抖開反穿著。
山路曲折且繞,昨日他們上山沒看見任何道路,約莫是因為那一麵少有人去,而非無人上山。沿著這條路上去,零星能看見幾戶住家,昨晚沈淮初遇見的那已死去數日的一家四口也在內,沈淮初本想告訴顧青行,但最終忍住了。
月至中天,他們終於來到那個妖修的山洞。妖修死在洞口平台上,血跡已然幹涸,旁邊還有一串血色腳印。
顧青行借著月光仔細查看,又瞥了瞥沈淮初的腳,篤定道:“你殺的。”
沈淮初嘴張了張,聲音極輕:“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他就死了。”
他半垂著眼,長而翹的羽睫在臉上投下扇形陰影,露出的星點眸光亮而閃,仿佛是河上的碎波。
少年看出沈淮初的低落,把妖修的屍體處理一番後,推著他離這灘血跡。
一路靜謐無話,沈淮初率先打破沉默:“你的靈獸不在這裏。”
“嗯。”少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但他也許本就不是我的。他忽然出現,又忽然離開,在情理之中。”
這話讓沈淮初以為顧青行是放棄尋找了,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後人卻話鋒一轉:“但那隻是他的情理。”
顧青行的語氣極冷,讓人如墜臘月寒冰之中,沈淮初打了個哆嗦,決定接下來不到萬不得已不開口了。
沈淮初本以為顧青行看完妖修屍體就會下山,沒想到這人反而將他推著往更高處走去。
天幕裏新月皎潔,旁邊綴著的幾顆星子閃閃爍爍,越發襯得月色明亮,就連地麵的影子也有些晃眼。
玉嶼山上從沒有過這樣的月色,晴雪又有月的夜晚,雪光會亮得讓人睡不著,十分遭人嫌棄。而上輩子他是個宅,夜生活單一又豐富,從沒想過出去走走,因此沒機會見著這樣的月亮。
沈淮初不禁看呆了。
新月旁的星子在移動,也逐漸變大,看上去像是在朝地麵靠近,光芒由金色變為紅色,最後化為一道流火。
“流星!”沈淮初脫口而出。
他身後的少年卻是拳頭一緊,“不,是災禍降臨。”
沈淮初先是一“嗯?”,接著目瞪口呆地扭頭:“你還會看星相?”
“略知一二。”顧青行回答。
“既然是災禍,你準備怎麽辦?”沈淮初仰麵問他。
顧青行回答得毫不猶豫:“自然是去看看。”
沈淮初沒好氣地抓住顧青行衣袖:“你個煉氣五層去看什麽,看災禍傷亡有多大嗎?正確做法不是上報門派嗎?”
“劍宗有專人司占卜一職,無需稟報。”顧青行垂下眼,撥開攥著自己袖子的手,“你自己能下山吧,我先行一步,你不必跟去。”
沈淮初冷笑一聲,“嗬,橫豎都是你決定,不讓我走的是你,不讓我跟的還是你,你多大的臉啊我得聽你的。”
說完他彎腰把纏在腳上的紗布解開,抬腳正欲穿鞋,卻赫然發現腳掌心的傷已經好了。他無心細想是醫館大爺上的藥膏藥效奇好還是因為別的,鞋子一套、腿一蹬,朝漸行漸遠的顧青行跑去。
**
顧青行所說的災禍降臨並不是指已有災難發生,夜空流火是一種預示,因此沈淮初和他趕到既龍城的時候,城中仍是一派歌舞升平。
時值日中,一路跋涉而來,沈淮初又累又餓,通過城門守衛盤查後便一屁股坐進最近的麵館不肯起身,等顧青行進店時他眼巴巴抬頭,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將可憐和乞求表現得恰到好處。
沈淮初沒有辦法,他沒能成功辟穀,離開了俗人食物就活不下去,而且他沒有錢,乾坤袋裏能拿出的幹糧見了就吐,所以隻能希望顧青行發發善心,給她買一碗麵,最好還是加煎蛋加牛肉的那種。
顧青行掃了沈淮初一眼便移開目光,偏頭對小二道:“一壺清茶。”
“好的客官,請問其他的不來點兒嗎?我們店的肥腸麵可是一絕!”小二滿麵笑容地將擦台布往肩上一搭,伸手引導顧青行在店裏唯一一張人少的桌子坐下——沈淮初占據的那張桌子。
沈淮初看他的眼神直白而露骨,少年嫌棄地將座位從他對麵換到旁側以避開,但沈淮初的目光隨之而來。
一壺清茶上桌,茶壺傾斜,透亮的茶水注入杯內,小二斟完茶,目光疑惑地在兩人之間徘徊。他們顯然認識,但一個避著另一個,又不肯挪桌子。
片刻思忖,小二看向沈淮初:“這位小客官要來點什麽嗎?”
沈淮初極為憂愁地撐桌站起,眼睛看著店小二,話卻是對顧青行說的:“看來我隻有去外麵出賣色相了。”
小二大驚:“小兄弟你是認真的嗎?”
顧青行挑眉:“坐下。”
沈淮初搖搖頭:“坐在這兒可沒銀錢進賬。”
顧青行瞪他:“點。”
聞言,沈淮初慢吞吞地坐下,目光在菜單上一一掃過,然後對小二道:“牛肉麵三兩,多加香菜,下麵臥個雞蛋,再加一個鳳爪、半截香腸。”
“香腸切片嗎?”
“切!”
等麵的過程中,沈淮初又趴回去,眼珠子卻不住轉悠朝店外打量,冷不防對麵賣糖關刀的老人抬起了頭,兩人目光就這樣對上。
老人衝沈淮初一笑,低回頭去自碗裏舀出半勺糖水澆在案板上。至於他畫的是什麽,沈淮初就看不清了。他把視線移向別處,身旁的顧青行突然開口:“我很不理解。”
沈淮初懶懶地跟了句;“我也很不理解。”
“修仙之人依靠天地靈氣存活,一呼一吸皆可稱為‘進食’,而你明明有靈力、會法術,卻也離不開五穀雜糧,這有悖常理。”
顧青行字字句句都說到沈淮初心坎上,後者端坐身體,拖過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喝了半杯潤嗓。他表情嚴肅:“是的,我也真的很不理解。”
“……”這話跟沒說沒兩樣。
“我們從梅開鎮到既龍城,一共花了八天。”沈淮初抬起雙手,伸出拇指食指,比了兩個“八”,還是帶顫抖的,“你花了八天時間才認清這個事實?你要是再晚一些開口,我就真的要出去乞討了!”
少年頓了一下,“我沒說過不讓你點。”
沈淮初頭微微後仰,又瞬間胯下肩膀,倒回桌上,太丟臉了,他要岔開這個話題。“那麽顧大金主,距離你‘夜觀星象,將有大事發生’的大事還有幾天,你打算怎麽辦?”他有氣無力地問。
顧青行麵無表情地瞟了沈淮初一眼:“熟悉地形。”
“既龍城很大……”沈淮初是絕對不會變成靈獸模樣帶著顧青行飛的。他已打定主意,隻要不被少年親眼見著,就打死不承認!
“有了地圖,再根據星象,我總能算出具體方位,不用你兩條腿跑遍整個城。”顧青行語氣涼涼的。
沈淮初這才放寬心了一些。
牛肉麵很快上來,沈淮初不再沒話找話。他把碗拉到麵前,呲溜起麵條來。
既龍城一半位於山前平原,一半依山而建,河流穿城而過,將城分出東西。顧青行帶著沈淮初住在河東,此時節正是五月暮春,百花爭豔的景色已過,但青翠草木之下落紅萬頃也煞是動人。
他們住的客棧在長街盡頭,開窗正好能看見河流,以及岸邊景色。沈淮初百無聊賴地抱著個大橙子趴在窗台,邊削皮邊看河岸上兩個小孩打架。
一路奔波到達目的地,閑下來後時間愈發漫長,這個世界雖然風光大好,但沒有沈淮初習慣的娛樂設施,便覺得了然無趣。
白日裏看不見星辰,顧青行在後院練劍,而沈淮初壓根找不到消磨時間的方法。
他將橙子果肉外的絲全部撕掉,一瓣一瓣分離擺在手邊青瓷盤上,然後拿起下一個。等青瓷盤中堆起一座小山,才慢悠悠地開動。
岸上那倆小孩精力甚是充沛,沈淮初橙子吃完了他們都還未分出勝負,他起身下樓丟掉果皮渣屑,回來一看兩人對打竟變成了三人混戰。
沈淮初頗為無語,他嘩啦一聲關掉窗戶,緊接著聽見廂房門開了。
少年練劍練得渾身是汗,衣裳緊貼在身上,卻不顯狼狽,反而有種別樣風情。沈淮初將之無視掉,咧嘴笑道:“你們修仙的也會出汗啊?”
“你很閑?”顧青行反問。
沒骨頭似的癱在窗台邊的沈淮初瞬間站直,拔腿往外:“一點都不,我正要出去體驗生活。”
“順便幫我打一桶熱水上來。”顧青行將劍擱在桌麵,倒了杯茶飲下。
沈淮初發現顧青行的劍換了,便拐彎過去摸了一把。這把比他從乾坤袋裏批量掏出的鐵劍要好上許多,但仍不及顧青行最初那把。沈淮初不想將愧疚歉意露之於外,他抬頭挑眉,怒視顧青行:“我還不及浴桶高,你讓我去打熱水,你居然忍心?”
顧青行無奈:“你讓店裏的夥計幫忙。”
“那你怎麽不上來之前讓他們幫你抬桶水上來。”沈淮初嘀咕著出門而去,正巧遇見跑堂小二上樓送菜,便請他幫忙燒一桶水送到玄字號客房,然後晃悠到後院將晾曬的被子收下。
他揣著顧大金主的錢袋上街,十分接地氣地買了半隻烤兔、一根烤玉米,買完轉身出店,他又見到了那個畫糖關刀的老人。
老人衝沈淮初一笑,笑容裏依舊透著些許詭異。
沈淮初不禁打了個寒顫,將熱騰騰的兔子和玉米抱進懷裏,快步跑回客棧。
階梯、廊上灑著點點水跡,玄字號客房門沒落鎖,沈淮初腳尖一碰就開了。房中央顧青行正好除去衣衫,抬腳欲跨入桶中。
少年膚色白淨,胸腹、臂上肌肉十分漂亮,黑發散至腰間,光澤瑩瑩炫人。
沈淮初立刻閉眼,退到門檻外伸手關門,他本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下樓而去,卻聽得房內地上有東西在拖動,然後是少年清冷的聲音:“進來吧。”
猶豫過後沈淮初還是選擇進屋。他先是探頭到門縫中,看見整個浴桶都被屏風擋住,才把身體縮進去。
他坐到離屏風最遠的一張椅子上,為表歉意,特地從果盤上挑了個最大的蘋果削好切片,打算等顧青行洗完澡後雙手呈上。
顧青行和沈淮初全然是兩類人。顧青行沉靜得可以用悶來形容,連洗澡都不會發出嘩啦水聲,簡直就似屋子裏沒他這個人一樣。而沈淮初極不安分,撕個兔肉都要找個視線開闊的地方,邊晃腿邊哼起一首不成調的歌。
他極為大膽地坐在窗台邊,盤子放在腿麵上,先是把兔腿扒下來,再切斷兔頭,最後開始手撕兔肉。
遠處巨大的夕陽半沉入河,霞光染紅河麵,像是鮮豔的血,看得沈淮初若有所思。他緩緩嚼爛口中兔肉吞下,頭靠上窗框,開口問屏風後的人:“顧大修士,其實你提前這麽多天過來,是想阻止災禍發生吧。”
少年“嗯”了一聲。
“天災還是**?我看多半是後者,那你豈不是要在萬千人中尋出那一個,然後把他滅口?”沈淮初又問。
“不一定要滅口,阻止就好。”顧青行道。
“唔……”沈淮初拈兔肉的手頓住,一時有些吃驚,“其實我還很好奇,你是一個劍修,為什麽還會星算?”
“和你一樣,天生就會。”少年語氣平淡。
沈淮初:“……”信他就有鬼了。
吃完隻剩骨頭的盤子往窗邊桌上一放,為避免一雙油手觸碰到窗台,沈淮初小心翼翼地把背靠在一邊,挪腿到牆內。他剛跳到地麵,就見白衣黑發的少年從屏風後繞出。
沈淮初忙擦幹淨手,把切好的蘋果片孝敬到顧青行手裏,“我下去喊他們把桶抬走!”
說完他便跑出去蹬蹬蹬下樓了。
今夜無月,星辰漫天,沈淮初跟顧青行一同爬上屋頂,好奇地看著少年展開既龍城地圖,在上麵勾勾畫畫。
但星算之術何其複雜,豈是他一個連皮毛都不曾摸過的人能看懂的,不出片刻,沈淮初便失去興趣,翻了個身仰躺在旁邊,等著星空想一些有的沒的。
既龍城的氣候比梅開鎮要溫和許多,夜風不再是透骨寒涼,沈淮初竟這般裹著風睡去。
時間過去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間沈淮初感覺自己被拎起來,接著被丟到一個柔軟的東西上。
他又做了夢,這次夢裏沒有顧青行。
靜默無聲的城鎮,霞光將半邊天染紅,河水奔流,仿佛要西行而去吞沒那輪血色之陽。
沈淮初赤足行走於青石板路上,現下他不再是孩童模樣,而是身長七尺,青衣廣袖,黑發未束散落及至腳踝,隨著步伐而起起落落。
夕陽未沉,但地麵已然變涼。沈淮初不是漫無目的在走,他在找一個人。他依稀記得那人白衣烏發,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模樣。
但他仍是想找到那人。
整座城安靜如同墓地,他從北到南,最後登上城樓遠眺
依然找不到。
一股煩躁和氣惱升上心頭,沈淮初拂袖轉身,但就在這一刹那,一雙手突然從旁側伸出,將他猛地一推……
夢境外沈淮初刷的睜眼,手往下一撐,止住自己往床下滾的趨勢。他深深吸氣,眼睛閉上又睜開,然後竟看見床榻下擺著一雙……紅色舞鞋。
作者有話要說: 吸鼻子,好不容易寫了這麽多,十分舍不得發出來
有了個小劇場:
顧青行一個百米衝刺想要過去把靈獸形態的沈淮初抱起,然後他發現居然抱不動,因為吃得太胖了……
感謝
讀者“糖醋排骨”,灌溉營養液 +1 2017-06-16 00:16:03
讀者“之乎者也”,灌溉營養液 +1 2017-06-15 22:56:15
以及按照慣例本章前二十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