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舞娘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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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間客棧沒有直接將床擺在地上,而是於地麵起了一層階梯, 再安置床。也就是說, 想要上床, 在脫掉鞋後還需要跨上一階。這雙紅舞鞋一隻搭在木階上,另一隻落於地板,鞋尖朝內, 像是一個人邊走邊將鞋蹬掉。

    沈淮初本就被夢裏最後的場景嚇出一身汗, 現下想到這一層,更是打了個冷顫。他撐在木階上的手一抵,借力滾進床內用被子把自己裹住。

    他辨不出現在是什麽時辰。顧青行不在房內,房門緊閉,但窗戶開著,星光傾灑入內,在地麵映出一條光帶。

    有風自外麵吹來,床幃輕搖, 沈淮初內心也跟著搖擺不定, 他咬咬牙,默數三下後爬向床邊探出頭去。這雙舞鞋鞋麵上的羽毛微晃著, 綴於其上的珍珠不知蒙塵多少年, 已然不複光澤, 再細看, 這雙鞋應是常穿的,鞋邊磨損得有些厲害。

    沈淮初不認為顧青行會有這個閑情雅致丟一雙舞鞋到床邊嚇他。旁的人也不大可能,畢竟門是從裏關著的, 出入口隻有窗戶,而顧青行就在外麵,除非是眼瞎耳聾,不會察覺不到動靜。

    不過……萬一是修為比顧青行高的人呢?沈淮初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良久之後,窗外星影微移,草木簌簌響動,沈淮初忽然傾身下地,伸手將兩隻舞鞋撈起,跑到窗邊把舞鞋往外一扔。

    舞鞋很輕,落地幾近無聲,但被顧青行敏銳地捕捉到,他清冷的聲線響起在夜色裏,混著微涼的星光,像一壇新釀的酒。

    “睡醒了?”

    “夢遊。”

    回答完沈淮初立刻跑回床上,拉上被子、頭埋進枕頭,閉眼睡去。

    翌日清晨,沈淮初被木門咯吱的聲響吵醒,他翻了個身麵朝外麵,費力地撐起眼皮,看見一個白色身影正往外走。他眼皮又沉沉搭下,聲音綿且軟地對顧青行說:“帶根油條回來。”

    顧青行關門的動作不見停滯,在門縫完全合上的前一刻,他冷淡的聲音飄進去:“自己買。”

    “小氣。”沈淮初吸吸鼻子,把被子往懷裏攏了攏,又睡著了。

    少年提著劍下樓,此時已不算早,大堂內桌子隻剩幾張空餘,一屜一屜冒著熱氣的包子饅頭正從廚房往外送。修仙之人不食五穀,顧青行沒理會小二的招呼,徑直跨出門檻。

    他昨夜算了一宿,隻能大致算出那人位於既龍城東南,至於姓甚名誰、是男是女、年紀幾何、幹的什麽活計,一概算不出。同樣,他無法算出的還有即將發生的災禍到底是什麽。

    真相麵前裹著一團迷霧,偶然風來飄飄嫋嫋地吹開一角,爾後又遮蓋住,旁的再無法看清分毫。

    或許是他學藝不精,畢竟自他十歲那年偶然在家中藏書室翻到一本星算書起,距今也才三年。

    顧青行從長街盡頭走向街口,路過一間早餐鋪子時頓住腳步。這鋪子吃食種類繁多,從蒸、煮到煎、炸,應有盡有。顧青行把所有東西都掃過一遍,抬頭對店主道:“兩根油條、一碗豆漿、一份酸菜生煎,勞煩送去鴻鵠客棧玄字號房。”

    “半個時辰後再送過去。”思索片刻,顧青行補充道。

    “好嘞,一共十文!”店主一邊將糯米團趕成麵餅,一邊笑道。

    顧青行伸手掏錢,付完後大步朝既龍城東南走去。

    **

    既龍城東南是整個城池地勢最矮的地方,此處河麵開闊,被稱為回水沱。河麵上漂泊著幾條船隻,船上人以水為生,但不是靠撈魚捕蝦,而是打撈屍體。

    三十多年前一場詭異災難後,既龍城裏投河自殺的人逐漸增多,三天兩頭就有一具屍體被衝下來。為了死者得以安息,生者得以有個慰藉,便有人幹起專門打撈屍體的行當。

    但這門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好些毛頭小子撐著船到河中央去打撈,就再也沒見他們回來過。

    城中有人推測河底下居住著怪物,以人肉為食,想要從怪物口中把人搶回來,不光憑本事,還得靠硬得堪比石頭的命格。

    老譚就是河麵撐船的其中一個,幹這一行已有三十年。他不屬於最早靠死人發家的那一批,卻是在回水沱幹得最長久的一個。

    朝陽已經升起,晨霞鋪滿河麵。老譚將纏在岸邊石頭上的繩子解開,回到船上將杆一撐,船從灘上滑到水中。他又是一撐,船向更遠處行去。

    昨日有一家子找上門來,當家的二話沒說把一袋銀錢塞到老譚手中,兩個女人在一旁哭哭啼啼,看年歲不是婆媳就當是母女。對此老譚見怪不怪,倒了三杯茶招呼他們。

    一口熱茶下肚,當家男人終於理清思緒開口:“我……家中犬子下午投河了,他十年寒窗苦讀,卻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哎,這丟臉的事情沒什麽好說的……”

    年老的女人當即掐了一把他手臂,恨恨道:“還不是都怪你,整日念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一日不看書你就打罵他,害得他也跟著了魔似的,認為考不上就沒臉活在這世上。”

    “啊——我的兒啊!”老女人說完,抽出帕子捂著眼睛哀嚎。一旁年輕女人也扯著嗓子大哭,喊著“相公!相公!”

    老譚安慰了幾句,便把臉朝著當家男人,“下午投的河是吧?你家兒子身形如何,穿著何色衣裳?”

    當家男人描繪一番,最後道:“我家住在玉華街十三號,姓王,打撈到犬子屍首後請立刻通知我們,餘下的銀兩到時付給你。”

    老譚點著頭將定金揣進懷中,當家男人不再逗留,一手扯起一個女人,拖著她倆走下船。

    當家男人雖然話語冷淡,但從他一刻都未平展過的眉頭可以看出,他內心的哀愁不比這兩個女人少。

    對此,老譚自然也是見怪不怪。經曆多了,看得也就透徹。天下之事,無非聚散離合而已。

    沒考上秀才的王家兒子頭天下午投河,按照水流速度,今晨便會被衝到回水沱。老譚撐船的杆子換了一根,這根更長一些,端頭還有鉤,他的目光在河麵上遊走,許久之後皺著的眉頭一鬆,因為他看見有個藍色東西被水衝過來了。

    這便是那王家兒子,老譚先是鉤子一勾,再俯身一抓,將泡發的屍體撈到船頭。

    回程老譚的動作便輕鬆悠閑多了,靠岸後他沒有立馬去玉華街送消息,而是蹲在屍體旁,上上下下翻找有沒有值錢東西。

    這也是打撈人願意幹這晦氣活計的緣由之一,若是遇到個富家公子小姐想不開自盡,搜刮來的錢財能夠保三年不愁的。

    老譚從王家兒子身上找到一塊玉佩和一根簪子,玉佩大抵隻能換一壺酒錢,但簪卻是好簪,就是比較花哨,和他婆娘的臉不太相稱。

    老譚“嘖”了一聲,擦幹上麵的水揣進兜裏。

    忽然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老譚以為又是生意上門,哪知回頭卻看見一個少年。

    “跟我講講回水沱的故事,這錢就是你的。”說著顧青行自乾坤袋裏掏出一錠銀子拋到老譚手中。

    “……就回水沱的故事?”老譚有些難以置信。

    顧青行撩撩眼皮:“對。”

    “可我現下沒空,我得去通知人來接屍體。”老譚指指腳邊的王家兒子。

    “叫別人去。”顧青行朝旁邊兩條船上坐著抽煙的人揚揚下巴。

    少年的語氣透著一股不可違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老譚,眼神格外淩厲。這個年歲將近半百的男人生生打了個寒顫,忙偏過頭去招呼那兩個抽煙的人。“一壺酒錢,你們幫我跑一趟成不?”

    “再加一個鹵豬腳。”其中一個和老譚講價。

    老譚連連點頭:“行行行,玉華街十三號,王姓人家,就說他們的兒子找到了!”

    “成!”講價之人吸了一口煙站起,一張臉隱在煙霧後頭,隻能看見黝黑的眼睛。

    “嘖,華子成天就知道坑我們這些老頭。”老譚笑著往地上呸了一口,將王家兒子稍微整理一番後,把顧青行帶進船艙。

    窗簾卷起,陽光將船艙內的昏暗驅散,但潮濕之氣仍無處不在。老譚往爐火中夾了一塊碳,邊燒水邊問對麵正襟危坐的少年:“你想聽什麽?”

    “從第一個打撈人出現講起。”少年道。

    “其實投河自盡的人年年都有,但人數不多,好些都是能救回來的,但那年夏天開始就不一樣了……”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夏天,天氣前所未有的燥熱,整個六荒大陸北部都遭受旱災,其中自然包括既龍城。

    街上行人稀少,有錢人紛紛去往別的地方避暑,窮苦之民隻能縮在家裏,倚靠著牆根那點冰涼來降溫,自然,也有不少人選擇到河中消暑。

    就在這一年夏末某天,被譽為既龍城母親之河的珈河忽然變臉,下河遊泳的十有八.九都沒能上岸,眾人紛紛惶恐,那段時間連河岸都不敢靠近。而此後,投河的人竟然愈發多起來,接連好幾天,回水沱上都漂浮著屍體。

    顧青行突然打斷老譚:“那時候有什麽異象出現嗎?”

    作者有話要說:  歎氣,什麽時候才能開車啊,好焦急(開始失去意識.jpg)

    其實寫回水沱那一段我腦子裏是用舌尖上的中國語調念的你們信嗎……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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