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夏月夜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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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他步履尚且平穩,越到後來越急, 甚至帶起了風。又走了一陣, 就要拐過街角時, 打更人的梆子聲將他驚醒,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掛著的破爛,退回街邊屋簷下, 重新施展隱身術, 拿出件合身的衣裳換好。
沈淮初不太想回客棧,但又不知謝淩之醒了沒,他思索一番,最終掏出掛在脖子上那半塊玉璧給謝淩之傳了個信。後者很快回複他,紙鶴一來二去,兩人商量好在梧桐縣外的楊柳坡見麵。
近來空乙真人洞府現世,梧桐縣快要被前來尋寶的修士擠爆了,不少有頭腦之人看出其中商機, 沿途支起棚子、開設供各路修士休息整頓的酒肆, 順帶售賣一些符籙丹藥,生意可謂晝夜不歇。
楊柳坡上就有一家, 不過今夜甚是冷清, 因為洞府開了, 這也意味著火爆的生意到了頭。沈淮初到的時候, 店老板正在收拾桌椅,不遠處的大樹下停有一輛馬車,他自乾坤袋捏出幾枚碎銀子擱在老板正收拾的桌上, 道:“再開一會兒。”
這些銀子能買去他店裏剩下的所有酒,有錢不賺是傻子,老板當即收下銀兩,將凳子擺好、桌子一擦,傾身吆喝:“好嘞!客官請坐,我們店有青梅酒、梨花釀、竹葉青……您要哪樣?”
“每種都來點。”沈淮初輕撩衣擺坐下,他長大許多,聲音變得清朗,不再如以往那般幼稚,但依舊不是可以喝酒的模樣。不過老板是做修仙者生意的,奇人怪事見了不少,早已學會不憑樣貌去判斷一個人,他點頭道了聲“請稍等”,將擦台布往肩上一搭,走上馬車、打開酒蓋取酒。
這家酒肆賣的主要是果酒和花酒,沈淮初將每種都倒出一杯擺在麵前。白瓷杯,液體五光十色,混著或酸或甜的香,在這微風拂麵的夏夜裏有種說不出的美麗和動人。
他喝下第十一杯時,謝淩之才姍姍到來。
謝淩之略顯驚訝地掃過桌麵和凳子上的人,然後瞥了一旁坐著剝毛豆吃的老板,後者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擦幹淨手添去幾個新酒杯和一盤毛豆、花生,自己則搬著凳子坐到樹下馬車旁。
“你身形變了,樣貌長開了。”謝淩之隨手執起一壺斟滿酒杯,用話家常的語氣開口,“是因為從那半具屍骨上吸出來的力量吧?”
沈淮初:“……”這個形容有些惡心。他半站起身,伸過手去探謝淩之的脈搏,然後撩起眼皮對上對麵人視線,“你為何脈搏還是這般弱?”
“因為我的心不完整啊。”他仰頭盡飲杯中酒後彎了彎唇角,“托了這次昏迷的福,以前的事我想起來了一些。”
沈淮初登時瞪眼,謝淩之抬掌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喝了一口酒,才把記起的事道來。
記起的不多,且有些斷斷續續,但關鍵線索是邪鬼眾頭目梁陰、指天峰和一個被稱為淮君的人。
這兩年來沈淮初和謝淩之一直在查探三十多年前的事,多數人隻囫圇知道個大致過程,打聽不出枝葉細節。且各大門派都沒有清晰的相關記載,愈發讓當年之事透出詭異味道。
他們輾轉無數個地方,聽到的都隻是個邪鬼眾突然崛起,戕害正道、禍亂人間、無惡不作,甚至大開口要讓所有修仙者對他們俯首稱臣,正道不服、九大仙門組成盟軍與之對抗,最終以邪鬼眾頭目被北凜劍宗前任掌門一劍穿心、毀滅金丹為結局的故事。
謝淩之長話短說,不過甫一開口,這故事就被打了臉。
“在我的記憶中,九大仙門的聯盟軍也就和邪鬼眾的小嘍囉們打一打,七鬼那個層麵的連毛都摸不到,更別說他們的頭目梁陰。
那時我被邪鬼眾抓去,緣由不是我大乘期、是個勁敵,而是因為我和一個叫做淮君有很深的因緣。淮君重傷了梁陰,對梁陰造成的傷害不可逆轉,他們想要通過我找出淮君的蹤跡。
所以我的半顆心髒被剖了,被用去進行一個詛咒儀式。但儀式剛完成,淮君就自己找上邪鬼眾。他憑一人之力重創七鬼,然後引得梁陰上玉嶼山,和梁陰同歸於盡在指天峰上。
邪鬼眾相信梁陰能複活,也相信淮君會回來,又因為淮君屍骨亦在指天峰,所以把我也埋了過去。”
沈淮初邊聽邊吃完了整盤毛豆,待謝淩之不再言語後表情鄭重地擦手,道:“那你突然醒來,定是因為淮君回來了,而邪鬼眾沉寂三十年再度有所動作,肯定也是因為這個。”
謝淩之垂下眸眼,拈在指尖的酒杯輕晃,“可奇怪的是,我想不起來淮君和梁陰的模樣,而且對於前者,我應當很是熟悉。”
其間緣由不易揣測,沉思半晌,沈淮初問出另外的問題:“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你也昏倒過,為何上次沒想起來?上次你昏迷過後醒來過一次,卻跟變了個人似的,這次也是,你還記得嗎?”
謝淩之表情透出幾分古怪,他抬手覆上自己心口,道:“能想起來恐怕不是因為昏迷,而是你給我吃了藥丸的緣故。至於變了一個人……許是因為我心髒被剖去了些,醒來的是沒心的那部分。”
“要不再來一顆吧,我這兒還剩有幾顆,或者一並吃了,說不定心髒還能長出來。”說著沈淮初滿是油的爪子就要去摸乾坤袋,結果被謝淩之嫌棄地用法術撥開。
“不必,這丹藥太霸道,屬於你的靈力正在我體內亂折騰,快被煩死了。”謝淩之一臉不耐。
“那為何顧青行沒事!”沈淮初驚呼。
他的混賬師父先是沉默一陣,隨後露出詭異笑容:“約莫你和顧青行有緣吧。”
沈淮初翻了個白眼,挪了挪身體側對桌子,召來一股水流洗手,“不要提那三個字,我現在特別討厭他。對了,我把紅娘子給抓住了。”
“明明是你先說的。”謝淩之挑眉。
沈淮初一副“不聽不聽”的模樣。
謝淩之用鼻子哼笑一聲,目光一轉:“邪鬼眾逃跑的本領竟被你破了?”
“她還沒跑就被我打傷了,然後和……一起繳了她的淬血緞。”他把中間“顧青行”仨字給吞回去,乾坤袋扔到地上,蹲下身去將裏麵的方慶柔給拖出來,卻在揭掉臉上那張符紙時罵出了聲,“臥槽,她怎麽死了?!”
方慶柔雙眼瞪圓,猶如兩枚銅板,眼角流出的血跡已然幹涸,鼻下和唇角亦有血絲,她身體尚軟,但熱度已失,謝淩之繞過桌子走來,俯身探脈,接著一“嘖”。
“她自爆內丹了。”
“真是比漢子還漢子……”沈淮初呢喃道。修行不易,結丹更是困難,像她這般修成元嬰、長生不老不知是多少人畢生之追求,這人卻為了守住邪鬼眾選擇自毀金丹,勇氣可欽可敬,而他想問的,不過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沈淮初心情複雜,把方慶柔又裝回去,抬頭看向謝淩之,“咱們把她埋了再走吧。”
“好。”謝淩之往東一指,那處種有一棵杏樹,往下能看見江流山影,是塊賞景的好地,“埋在那處。”
“嗯。”沈淮初點著頭收拾桌上剩餘的酒,然後朝老板打了聲招呼,已經靠著酒壇子陷入夢想的老板刷的起身,笑著對他們說慢走。
到了杏樹下時,沈淮初施展法術挖了個坑,將方慶柔放進去,一一揭掉她身上符紙,又掏出手帕和水為她擦拭幹淨臉上血跡。
黃土覆麵,以木牌為碑,身旁夜風柔和,蟬鳴和著蛙聲高唱。
一杯酒傾瀉而下將泥土潤濕,接著又灑下第二杯,沈淮初一共向方慶柔倒了三杯酒,然後轉身離去。
“對了,跟棲霞派的人說了嗎?咱們畢竟和他們一道來的。”路到半途,謝淩之忽然出聲。
“我告訴石頁我們有事先行一步,縱橫大會時再見。”沈淮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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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丸被沈淮初強行塞入口中,吞咽入喉的瞬間顧青行就感覺頸間疼痛緩解不少,被咬掉的肉以瘋狂的速度重新生長,半刻鍾時間不到就完全愈合,隻剩下微微的癢。
顧青行抬手摸了摸,放下後輕聲一歎。
好像隻要一提起那劍,他和沈淮初就沒法好好說話,這種感覺讓他格外不爽,那把劍到底有什麽好?
少年皺著眉起身,破廟外除了夜色,半分不見沈淮初的身影。他在周圍找了一圈,回到客棧發現謝淩之竟也離開了。
整個客棧除棲霞派和北凜劍宗外,其餘人都未從空乙真人洞府出來,顧青行自是不會去詢問棲霞派之人,便轉身回房,叫醒睡得正酣的王瀟。
“方才有聽到動靜嗎?離開的或者回來的都行。”顧青行垂著眸子,睫毛遮去大部分眼睛,在黑暗中看不見絲毫光芒。
“啊?我……”都睡著了還能聽見個啥?
顧青行握劍的手緊了緊,撩起眼皮麵無表情地轉身,誰知王瀟竟跂拉著鞋子下床,邊打嗬欠邊問:“師兄,勾紅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
顧青行沒理會,繼續往前。
“師兄,勾紅還會回來嗎?”
“你找他有事?”顧青行在門前頓住腳,語氣不悅。
不知為何自家師兄又生氣了,王瀟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聲音小心翼翼,“兩年不見,我很想它的,可能比你還想……”
顧青行冷硬地打斷王瀟:“你想他什麽?”
“想它柔軟的毛……”王瀟渾然不知自己在作死,隻想讓師兄找回他祖宗,讓他再次過上有肉吃的日子。
少年卻是黑著臉不說話,見狀王瀟走到他身側,眨眼問:“師兄,勾紅還會回來吧?”
“師兄,勾紅隻是有事出去了吧……可它一隻靈獸會有什麽事呢?”
“啊!我知道了師兄,勾紅一定是去找它喜歡的母靈獸了!你很快就會有小靈獸可以養了!”
“師兄師兄,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分——”王瀟的話生生頓住,痛叫著捂上鼻子,“師兄你別摔門啊……”
作者有話要說: 建了個群打算開車用,大家沒事也可以進來玩玩,我把以前的車都丟進去了,當然微博上沒刪(除非翻車……)
群號655393638 敲門磚是晉江讀者id 進群需要查訂閱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