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夏月夜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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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市開在西河鎮南門外,地攤沿著城牆擺開, 足有好幾裏長。沒多少攤位點了燈, 有的也隻是一盞微弱燭火, 細得伸指便能撚斷,不過今夜月色極為皎白,加之修仙者目力好, 沒有高燭相照也無妨。

    沈淮初和傅石頁禦風而來, 後者換下棲霞派的服飾,隨便挑了件青衫白裳換上,但依舊掩不住身上氣度,導致沈淮初想偽裝成普通散修混跡在人群中淘寶的願望破滅。

    他們逛了好幾個攤子,無論看上好的還是次的,店主開出的都是一口能嚇死人的價,氣得沈淮初快炸上天。他終於忍無可忍,把傅石頁拖到一旁的小樹林裏, 一把合上這人的扇子, 在撈出一盒膏脂往這張美人臉上抹。

    傅石頁全程笑著,不見任何不滿。

    “大兄弟, 咱們認識這麽久了, 難道你就不知道我比較喜歡裝作不起眼不識貨然後撿漏?”沈淮初頗為抱怨。

    “可你今天是陪我來逛的。”傅石頁道。

    沈淮初墊著腳在傅石頁頰上拍了兩下, 讓這人膚色變黃許多, 沒好氣道:“就你方才那模樣,我陪你逛妓.館還差不多。”

    傅石頁挑挑眉,結果眉頭被摁下去, 然後沈淮初摸出一支筆給他畫了個下垂眉。

    “好了。”沈淮初把東西都收回去。

    傅石頁依舊含笑,抖開折扇跟著沈淮初走向鬼市另一頭,這邊人比方才那邊多,且有一個鋪子外圍滿了人。沈淮初借著身形矮小的優勢三步兩步便鑽到最裏麵,看清了鋪位上擺的東西——一根線香,以及一個荷葉形的香立。

    香立頗有年頭,邊角有些磕損,麵上還有劃痕,反觀這線香,直而細,呈少見的紺色,香味很淡,不細聞根本察覺不到,它燃了有一會兒了,卻不見分毫變短。

    沈淮初曾在一篇遊記中讀到過,“一名伽藍,又名前世哀,色紺,味淡,飄飄乎若置石竹淡水間。此香焚不盡,聞之入睡,可見前塵。”

    遊記的作者不可考,但上麵的記述多真實可信,不過這伽藍香……有些玄乎,誰知道伴著這香入睡,夢見的就真是前世呢?

    沈淮初琢磨這些的時候已有人開口問價,攤主是個覆著麵的男人,隻見他伸出三根手指,聲音沙啞道:“一百個下品靈石起拍。”

    “喲,還拍呢?誰知道這是不是伽藍香啊?這東西隻有記載,無人曾親眼見過、試過!”

    有人高喊,便立即有人附和,攤主波瀾不驚地掀開眼皮,緩慢道:“鬼市講的是個‘趟’字,一切憑自己本事摸索,高價買魚目,一兩錢買明珠,都看自個兒。”

    這話講得在理,也是鬼市的規矩,愛買就買,買虧了要麽自己受著,要麽騙個下家出手。沈淮初盯著伽藍香看了會兒,又在攤主麵上掃了一眼,開口:“兩百個下品靈石。”

    下品靈石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一千個才相當於一個中品靈石,他話音剛落便有人跟價,不多時,這伽藍香被抬到三十個上品靈石的價格。

    沈淮初深藏功與名,偷偷摸摸地鑽出人群,挪到傅石頁身旁。

    “你不去競價?”傅石頁問。

    “不,我就湊個熱鬧。要是買回來夢見了前世,被前世的慘死經過嚇死了才不劃算。”說著他踩上一塊石頭,接著這高度往旁邊看去,賣伽藍香的右邊過去第三個攤子上擺了個透明缸子,沈淮初眼前一亮,忙跳下來小跑而去。

    沈淮初蹲到透明水缸前:“這個不錯,放陽光下挺亮眼睛。”

    攤主卻是搖頭:“這個不賣,這是我從隔壁攤上淘來養水仙的。”

    “嘖,你特地買來又擺你攤上,騙三歲小孩呢。”沈淮初將水缸端起來,照在月光下轉動著查看,這水缸隻有普通花盆大小,中部扁,頸部往內收,缸口邊緣有細細密密的紋路,讓平淡無奇的水缸添上幾分特別。

    沈淮初捧著缸子開口:“不是法器,也沒有靈氣,不過勝在有造型,這樣吧,給你三百下品靈石。”

    “起碼六百!”攤主擺手。

    “這東西擱哪兒你都賣不了,看看周圍,大家都喜歡搶奇貨。”沈淮初朝方才伽藍香的攤子努努下巴,那邊喊價的聲音越來越大,價格已經到一千上品靈石了。

    “五百,五百拿走。”

    “四百,你這就一普通水缸。”

    “就五百,不然你找別家去!”

    “那咱們各退一步,四百五,成不?”

    老板咬咬牙:“好吧。”

    “多謝!”沈淮初笑眯眯地付錢。

    回到傅石頁身邊後兩人繼續往前逛,傅石頁把水缸拿去看了看,偏頭問:“買這個作甚?”

    “顧小青那屋子太無趣了,我想在桌子上養兩條魚。”沈淮初彎了下唇,“餓了還能烤著吃。”

    傅石頁神色微暗,旋即收起扇子往沈淮初頭上一敲,“過些日子縱橫大會便落下帷幕,你難不成打算玉嶼山長住?”

    沈淮初一想也是,不免“嘖”了一聲,“那便養著,養肥了再回來吃。”

    “要不我也在我那兒給你養幾條?”傅石頁道。

    “咦,不用,月澤島上捕魚方便,而且河裏的吃著鮮。”沈淮初搖頭。

    傅石頁將水缸放回沈淮初手裏,“這個時節月澤島盛產龍蝦螃蟹,等大會結束隨我回去吧?”

    聽見這兩個詞沈淮初眼前一亮,雙手抱緊水缸,“我要吃邵大嬸做的蒜香小龍蝦和清蒸大閘蟹,再配上一壺秋葉白,真是讓我吃完立馬去死都願意!”

    “再給你烤一條魚,一盤白灼蝦,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想走了?”傅石頁輕聲笑道,同時把沈淮初往自己身前拉了拉,避開將要撞上的人。

    兩人聊著天逛完了整個鬼市,傅石頁淘到一些石料,沈淮初則雜七雜八買了好一些。

    北凜劍宗設有門禁,除非有特別情況,戌時後禁止出入,好在之前沈淮初和謝淩之在西河鎮訂的那間客房一直未退,他們今夜可以過去歇息。

    臨走時城牆角落忽然飄來一陣黃角蘭的香,沈淮初鼻翼翕動,隨即旋身翻入那戶人家院落,動作迅速地摘了一些。

    “走吧。”落回傅石頁身旁後他看了眼頭頂的月亮,月色皎潔,猶如銀盤。

    子時已過,今日是十六,往後再數一天便是十七了。

    夏夜悶熱,沈淮初睡得不好,滾來滾去地將自己烙成一張雙麵金黃的餅,直到醜時才迷迷糊糊睡著。這一覺睡起便是日上三竿,他和傅石頁在鎮上用過早午飯,又等到日頭偏斜,才慢悠悠啟程回玉嶼山。

    越往山上走越冷,積雪在日光下泛著光,猶如流淌的金帶。快到山門時,沈淮初十分自覺地拿出大氅裹上,接著抬頭一瞧,一個抱劍而立、身形如□□竹的少年闖入視線。

    顧青行站在山門之下,身後是入雲的石梯,他目光如簌簌而落的雪一般涼薄,看得沈淮初有些心虛,不由自主地朝著傅石頁挪了挪。

    少年的目光又沉了幾分,他一步步走下台階,掃了一眼傅石頁,然後居高臨下地瞥著沈淮初。

    傅石頁伸手將沈淮初鬆垮的大氅帶子係緊,然後衝顧青行頷首,“顧修士好,想必修士是來此等人,我和淮初便先上去了。”

    他拉起沈淮初手腕上行,還特意繞了一下離顧青行稍遠的地方過去,少年冷笑一聲,邁腿過去將沈淮初扯到自己身前。

    沈淮初猝不及防地撞上顧青行胸膛,鼻梁火辣辣地疼,偏生還沒來得及緩和,少年又拽了他一下,迫使他上去一層台階。

    “回去了。”少年道。

    沈淮初沒有跟著動身,他甩開傅石頁的手,然後把另一隻手腕上的拂開,後退幾步抬頭,揉著鼻子眸子裏含滿慍怒,“我說過討厭被你扯來扯去,再者,我去哪是你決定的?”

    顧青行半垂下眸,往下行了多少階,沈淮初便退了多少步。少年眉頭不甚明顯地皺起,壓著火道,“回去再說。”

    “我才不和你回去!”沈淮初繞開少年伸來的手小跑到傅石頁身邊,扭頭衝顧青行說了一句,便隨傅石頁禦風走了。

    少年的拳頭緊緊握起,他解下佩劍正欲追出,旁邊卻飛來個北凜弟子,高聲道:“顧師弟,掌門讓你去見他。”

    縱使百般不願,顧青行也不得不隨他而去。

    被玉嶼山的風雪糊了滿臉,鼻子經曆了一個不怎麽舒服的冰敷,沈淮初漸漸冷靜下來,但心中仍是很氣。

    從傅石頁那兒拿回劍後他去了主峰,坐在三聖門上扯黃角蘭花瓣。

    清香繞滿指尖,花瓣被雪覆蓋,沈淮初又覺得可惜起來。好在他昨夜摘得多,便將剩下的在門梁上排開,然後化出一截藤蔓,把黃角蘭編成花環。

    今夜又是不見星月,沈淮初覺得有點冷,思索一番他收起花環,去林子裏抓來一隻兔子,跑去紫羅峰把王瀟叫到他們倆的秘密廚房,一起研究怎麽做叫花兔。

    王瀟可謂是一代剮兔毛大師,這麽大一張兔肉皮毛沒絲毫破損,他將兔子肚皮破開,往裏塞滿調料,然後包上荷葉和泥土放到火中烤。

    等候烤熟的時間裏,王瀟眼神悠悠一轉,對伸著手烤火的沈淮初道:“之前我也曾打聽過個院子以前是用來幹嘛的。”

    “幹嘛的?”沈淮初抬起頭看他。

    “是……清發師叔的院落,但三十年前九大仙門和邪鬼眾開戰時被毀了。”王瀟低聲道。

    沈淮初眉頭一皺,旋即想到謝淩之以前跟他說過的又舒展開。邪鬼眾之所以別的地方不毀,偏偏挑著一處下手,極有可能是因為謝淩之和那個淮君的關係。思及此,沈淮初對王瀟道:“能不能請你幫我打聽一個叫做‘淮君’的人?”

    “打聽人?沒問題!畢竟在吃飯一事上受你恩惠太多,我還想著無處回報呢!”王瀟爽朗一笑,卻又突然話鋒一轉,表情變得嚴肅,“淮初,你老實跟我講,你和我師兄到底是什麽關係?”

    沈淮初:“……”這不是第一個問他這問題的人,不過既然又有人問這個問題,那就值得反思了。沈淮初輕輕嗓子,將靠近火堆的手掌翻成手背,道:“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係?”

    “嗯……”王瀟斟酌敘舊,吐出一個詞,“情人?”

    沈淮初被嚇得手一抖:“你眼睛瞎吧?”

    “你才瞎了。” 王瀟白了沈淮初一眼,“講道理,師兄上山來這兩年,想要和他結交的人不少,但沒哪個不是被一張冷臉拒之門外,我能和他混到這份上都是因為我臉皮厚。兩年裏走進過他房間的,除了同住的程師姐、謝師伯,以及一個我,就隻剩他的靈獸和你了。”

    沈淮初:“嘖。”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那靈獸就是我。

    “而且啊,自從辟穀後,這等人間俗物他也不碰了,那天你遞吃的給他他竟接了,當時真是嚇了我一跳。”

    沈淮初:“哦。”那是因為你讓他吃都隻是象征性地問問,而我是直接塞他手上。

    “所以啊!”王瀟高喊一句,“你和師兄關係真的不一般啊,你來之後連帶著我的待遇都提升了!”

    沈淮初特想撿一塊柴出來糊這人臉上,“所以你腦子裏其實隻有吃吧?”

    “吃什麽?”風中傳來這樣一個問句,接著破舊門扉被推開,謝淩之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來,垂眸看向沈淮初:“徒弟,我勸你現在回落月峰。”

    “不回去,明天再去。”沈淮初做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那恐怕你明天回去見的的就是一個涼了的顧小青了。”謝淩之聳聳肩。

    映在沈淮初眼裏的燭火跳了一下:“什麽意思?”

    “他要突破了,但練劍練得有些走火入魔。”謝淩之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沒修羅起來,就很失敗,歎氣歎氣

    感謝yqgmsbr的地雷和一個名字又沒被晉江顯示的小可愛的營養液╮(╯▽╰)╭告訴我小天光是不是你 畢竟晉江比較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