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三門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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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荒大陸西北,血色夕陽半沉, 黃沙望不見盡頭。|駝鈴脆響過後, 梁陰向著某處彈指, 那處方才看上去不過是一片低緩沙丘,漸漸地勢變低,最後變為一座巍峨古城。河流穿城而過, 高樹生長在城牆角落, 守城之人個個身長玉立,他們不像凡俗世間的戍守士兵那般穿盔帶甲,而是身著輕薄衣衫,手裏握著的也都是各不相同的法器。
這是九大仙門之一,位於六荒西北大漠中的極天派。
梁陰撈了一把身前快要滑下駱駝背的人,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極天派所在之處,唇邊勾著一抹笑,附在他耳側低語:“阿淮你看, 此處本該全年無雨、風暴隔三差五光臨, 但阿瑤身隕在這兒,於是這兒出現了河流, 成為無邊沙漠中的綠洲, 並且靈氣充沛, 聚來了一堆修仙者, 甚至還開宗立派。”
被梁陰捏著的沈淮初麵上看不出表情,他因著腰被攬著,神色漠然地靠在梁陰胸前, 眸眼一眨不眨,看不見絲毫光澤流動。
風嗚咽而過,吹起沈淮初寬大的袖擺,兩個金色的環便露出來,將他的手腕牢牢鎖住。
梁陰並不因沈淮初毫無回應而憤怒,反而將他又拉了拉,然後在駱駝身上拍了一下。高大的駱駝立時加快速度,倏然間竟躍至空中,踏上雲彩東行。
沒過多久,兩人身下的駱駝變成了馬,梁陰駕著馬回到地麵,從人群裏穿行過,停在一間客棧前。
梁陰又道:“這間客棧從前是家酒肆,它後麵的那一大片區域本是一座村莊,這裏土壤並不肥沃,水源也不充足,慢慢的村裏人都走了,隻剩下孤寡老人和孩子,不過後來詩風被我殺死在這……不,我們至高神不存在死亡一說。”
他笑得風輕雲淡,把被吹皺的衣領袖口理整齊,又前傾過去幫沈淮初整理,同時繼續說:“在凡夫俗子們的世界裏生活了太久,竟然說順口了。畢竟死亡意味著要入輪回,而我們隻有隕滅……你看,詩風在此處隕滅,她潤澤了這一方土地,所以才有現在的懸鏡派。”
“你們這些人,如此深愛這片大陸和凡人,就連不在了,也為他們做著貢獻。”梁陰的聲音悠悠的,七月正值夏季,周圍卻無端寒冷起來。
梁陰打馬朝前,語氣森森,並且在沈淮初腰上掐了一把:“我讓他們都殞滅了,你又以兩敗俱傷的方式將我打敗,讓我在黑暗裏沉睡了那麽多年。這些年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孤寂寒冷。阿淮,至高神本來有十二人,現在隻剩下了我們兩個,你就乖乖跟在我身邊不好嗎?”
沈淮初依舊不答,他像個布偶似的軟軟靠在梁陰身上,雙目無神望向前方。
“你不說話?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梁陰聲音柔和下來,他從後方抱住沈淮初,任風將自己的發和沈淮初的發纏在一起,額頭在沈淮初脖頸間輕蹭,“你看,你早點答應不就好了?我就不必被分屍成三部分,你也不必將力量從身體裏抽走,永永遠遠、一刻不停地和我作鬥爭。”
馬蹄聲響得很慢,樹蔭和日光交錯,梁陰抬手摸了摸插在沈淮初腦後的那幾根金針。金針本有三寸長,現下沒入隻剩下針尾。沈淮初的後頸還有幾處紅點,位置巧妙,連起來便是一個神秘圖案。
這是許多年前他們兩人一起研究出的——攝魂術。
走過長街,馬蹄漸快,梁陰卻忽的一頓。三十五年前他在和沈淮初的戰鬥中被分屍成三部分,現下他隻集齊了身體,頭部仍是缺失,又因為每一部分都被沈淮初的神力束縛,彼此之間無法聯係。但就在剛才,他尋找多年的頭顱竟然和他產生了共鳴。
然而梁陰沒能高興多久,一股鑽心的痛襲來,他眼猛地睜大,伸出二指在虛空劃出一道符,再咬破指尖一點,他頭顱所在之地的畫像便顯現出來。
白衣人站在一片墓碑之後,他麵無表情、手握長劍,而劍尖直直插.入一顆頭骨內。
梁陰本體為龍,因了分屍時是人形緣故,所以頭顱亦是人身之首。龍骨無物可損,是天地間至堅至硬,任何刀劍器具在他麵前,隻有卷刃破碎這一個下場——然而這把劍,破裂的同時便開始修複。
梁陰半眯雙眼,他看了看身前的沈淮初,抬手在畫麵中又加了一道符,沉聲道:“小子,我勸你最好是住手。給你三日時間,將這顆頭顱送到幽穀,否則三日後,我會讓阿淮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說完他將沈淮初臉一扳,讓這張昳麗無比的臉出現在他和顧青行對話的畫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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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奇幻海。
陣法落成、啟動,沈淮初用以束縛梁陰的神力被漸漸抽出,順著指引飄入顧青行握著的瓷瓶內。這一過程花費去起碼兩個時辰,確認神力全都進了瓷瓶,顧青行毫不猶豫提劍走向陣法中心,對著梁陰的頭蓋骨便是一劍。
這一劍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但依舊隻沒入些許,無奈之下他隻能挑了另外一處稍微薄弱的地方再度斬下去。
劍刃和頭骨的摩擦聲難聽至極,也就是在這時,他發覺身後似乎多了一雙眼睛。顧青行對王瀟做了個噤聲手勢,回頭正好對上梁陰的臉。
“臥槽!”王瀟也看見了突然出現在半空的畫麵,嚇得後退半步。
顧青行麵無表情地和他對視。畫麵裏隻有梁陰的上半身,他懷裏抱著個人,他的話說完後這人的臉被迫轉過來,是那張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隻是如今臉上表情極淡,眸子裏還透著幾分茫然。
“你對他做了什麽?”顧青行咬著牙,一字一頓問道。
梁陰勾唇淺笑,雙手揉上沈淮初的臉,令後者做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道:“攝魂術而已,他現在乖得不能再乖,可討人喜歡了。”
這下不隻是顧青行,王瀟也怒然跳出,手中劍直指梁陰。梁陰看也不看他,捏著沈淮初的臉重複了一遍“三日後,幽穀”,便伸手一揮,將畫麵切斷。
“臥槽,師兄,咱們去把祖宗奪回來!”王瀟伸腳踩上梁陰頭顱,眼睛裏快要冒出火來。
“阿初在他手上,不能貿然。”沉默良久,顧青行將頭顱裏的劍抽走,再踢了一腳,拿出一塊黑布將頭顱包住,用劍鞘挑著,“時間不多,你去聯係謝淩之和謝停雲。”
王瀟也冷靜下來,就算他看出梁陰此時在懸鏡派附近,他們離開奇幻海也需要時間,盡管不似來時那般到處尋路,但會花去至少一天時間。他立刻掏出符紙聯絡那兩人,順便還給素昔、夜闌也傳去消息,讓他們啟程前往幽穀。
不過回去路上王瀟仍是有些心有不甘,走到船頭輕聲詢問禦船的顧青行:“師兄,兩全其美的辦法嗎?若是把腦袋還給梁陰,等待的恐怕隻有惡戰。”
風吹得顧青行衣袍獵獵作響,他唇線緊抿,眸眼黑得仿若一灘無法化開的墨。他沒有回頭,就當王瀟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的聲音傳來,沙啞又冷冽,就像奇幻海上的冰。
“要戰便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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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穀四季如春,山花遍紅,蟲鳴聲脆。
梁陰伸手一指,殿宇便起,再翻手一劃,宮殿深處便多了一個地牢。他將中了攝魂術的沈淮初丟進去,接著一點,後者雙腕上的金環變成手臂粗的鐵鎖,嘩啦啦地將他吊起,讓他雙腳懸空,隨後梁陰連他的鞋襪也一並去了。
“阿淮,想來想去,你還是這樣陪著我比較好。”梁陰扯掉沈淮初用來束發的淬血緞,將之稍加改動,係在沈淮初腳踝上,再死死打了個結。
沈淮初依舊是那副模樣,失神地望著門欄之外,那是一個無光的通道,黑暗仿佛能吞滅一切。
“你就這樣靜靜看著,我是如何殺死你的情人,如何殺死你的朋友,又是如何殺死你愛的世人,毀掉這片土地——然後我便是這大陸之上至高的神,我會親手給這片大陸帶來新生。”
梁陰幽幽一笑,在地牢大門上布下一個繁複結印,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後,地牢中兀的多出一人,他朝被吊起之人伸手,須臾間“沈淮初”縮小成一個手環,落到他的乾坤袋裏。
“還真是……謝謝葉弘老頭了。”沈淮初勾起唇角,掏出一身和方才乾坤鎖化身成他時所穿的相同衣衫換上,又琢磨了會兒淬血緞,把它套上腳踝,再手一伸,將自己吊上去。
之後梁陰來看過沈淮初數次,多虧他心細,將腦後和頸後的一並偽裝上了,因此梁陰沒發現他的偷梁換柱。
沈淮初也曾嚐試過和顧青行聯絡,但梁陰將幽穀和外界的聯係全然隔絕,還封了出去的路。
三日很快過去,顧青行一行果真帶著梁陰的頭顱來到幽穀,王瀟顧不得說什麽曾在夢裏看到此地的話,他第一個拔劍出鞘,地靈根法術混著劍氣一同使出,將幽穀門口到穀內的地給全掀了,山石碎裂、樹木轟倒,令穀中之人想不知道都難。
梁陰並沒有親自出來,而是波瀾不驚地往幽穀入口傳了道符。
顧青行挑眉冷笑,回應他:“你先讓我和阿初見一麵,否則你永遠都不可能拿到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