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第120章 劫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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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單解釋一下, anamorphoses是西洋畫派中的一種繪畫方法, 翻譯過來大概是歪像、畸形圖像的意思。”
路易指著《劍舞圖》:“anamorphoses隻有用特殊的透視法或是倒映在曲麵上才能還原其本像。你們看這些花紋, 它們在平麵上隻是一堆亂七八糟的裝飾而已, 但是倒映在圓柱形的曲麵上,就會變成一幅完整的圖像。畫家正是利用了這種奇妙的光學原理,將他真正想畫的東西藏在了一張紙上。”
眾人似懂非懂, 裝模作樣地跟著點頭。
藺無缺讚歎道:“這正是唐寅的偉大之處!中國古代的繪畫藝術不講究透視, 沒有‘近大遠小’之分, 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但對光學的研究沒有西方那麽深入、透徹, 因此無法發展出anamorphoses。而唐寅突破了傳統的限製, 居然在畫中藏匿了這樣的秘密,不愧是一代大師!在他的時代,難以想象他是怎麽冒出這種奇思妙想的!”
“我覺得換成球麵搞不好還能倒映出更多內容。”路易說, “天知道這幅畫裏究竟藏著多少細節!也許每一條花紋都是一個動作,而它們合起來就是一套完整的劍譜!”
此起彼伏的感歎充斥了客廳,就連圍在玻璃匣子周圍的保鏢都嘖嘖稱奇, 雖然他們並不是很懂這兩位“專家”在說什麽。齊敬天握住藺無缺和路易的手感謝他們的貢獻,激動得前言不搭後語。
一旦公布發現這份劍譜的消息,必然轟動武林與考古學界。由此產生一個問題,藏在畫中的劍譜應該歸誰所有?齊敬天是《劍舞圖》的所有者, 劍譜理應歸他,但他不懂武功,孫子齊衝也不擅長劍法, 他們留著劍譜也是無用,與其暴殄天物,不如贈予他人。但贈予誰呢?不論何人得到這劍譜,恐怕都免不了一場波瀾。
“為了爭奪它,江湖上必將掀起腥風血雨。”齊衝深沉地說。
“全部公開好了。”齊敬天爽快地拍了拍老幹部保溫杯。
“什麽?!”齊衝腿一軟,幸虧有拐杖支撐,不然他得當場表演倒栽蔥。
“我既然打算將這至寶捐與國家,那麽畫中的秘密當然也該向公眾開放。此乃古人智慧,理應惠及後世、澤被蒼生,而不是由一兩個人獨占。”
“老前輩果然深明大義!”
老人這番話立即引來眾人交口稱讚。齊敬天按了按手,表示他並不是為了這點虛名而將畫與劍譜捐出的,而是真心想以一己之力回饋社會。“再說下去未免肉麻了。不知兩位專家能否繼續研究劍譜?需要什麽器材盡管開口,我立刻叫人去備。”
路易顯得沒那麽有耐心。他撥了撥金發,懶懶地說:“我隻是出了個主意而已,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研究文物我可不在行,還是交給真正的專家吧。”
他左顧右盼,已經在考慮怎麽找借口離開這兒了。他對絕大部分事物的熱情都難以長久,一旦弄明白其中的神秘之處,好奇心就會跟著煙消雲散。武術和顧旭陽是少數他能堅持下來的愛好。
他是客人,無法強留,齊敬天隻好轉而求助藺無缺。這位兼職文物鑒定師的漫畫家脫去頭戴式放大鏡,摘掉手套,說:“我有本職工作,這不是我的專業。既然我們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原理,那麽交給其他鑒定者來研究也可以吧?”
“可是……”齊敬天仍想挽留他。
“老人家,別這樣子!我還有漫畫連載!交不上稿怎麽辦!拿不到稿費事小,讓讀者失望事大!”
他這麽說,齊敬天便沒法再道德綁架他,隻好鬱悶地叫來秘書,讓他聯絡瀛海市大學考古係的專家過來研究。穀小飛趁機附到藺無缺耳畔,小聲說:“你那漫畫根本沒什麽人看吧?月票都沒幾張,停就停了唄。”
藺無缺狠狠一踩他的腳,穀小飛嗷嗷直叫,引來齊衝、陳昊空的側目。
“我抽筋了。”穀小飛勉強擠出笑臉。
“齊老前輩,能否讓我也留下一起研究這劍譜?”肖雪塵忽然說。
適才眾人都對畫中神妙嘖嘖稱奇時,肖雪塵始終無言地凝視著倒映在保溫杯上的圖形,似有所思,又似有所悟。
陳昊空笑道:“肖兄何必如此心急,既齊老前輩已經許諾公開畫中的秘密,那麽不如靜待專家研究整理劍譜。我等外行人哪怕跟著研究,大概也隻會添亂。”
齊敬天對肖雪塵猶感愧疚,語氣溫和地說:“這倒是無妨。肖少俠精通劍術,想第一時間一窺劍譜的奧妙也在情理之中。你想看就盡管看。”
肖雪塵聞言便轉身去研究那劍譜。陳昊空見狀笑道:“我一直以為肖兄不在乎這等身外之物,想不到也有武癡的一麵。”
齊衝則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對穀小飛吹了聲口哨:“你的肖大俠看到劍譜就不要你咯。”
話音剛落就收獲了肖雪塵投來的銳利眼刀。齊衝吞了口口水,心說他不是專注於劍譜麽,還能聽見旁人講話?這是得一心幾用啊?
“我開玩笑的……”他咕噥。
齊敬天想留幾位客人吃飯,但路易意興闌珊,他就不強留客人了。事後他不無擔憂地問肖雪塵:“劍聖是不是嫌棄老夫招待不周?”
“絕無此事。”肖雪塵斬釘截鐵,“他眼界高,到哪兒都覺得人家招待不周,不獨針對您一人。”
齊敬天:“……”
恰巧小綺打來電話,疾言厲色地叫穀小飛回店裏幹活,於是穀小飛也辭別主人家準備離去。齊敬天便叫傭人備車送他一程。
肖雪塵送穀小飛到門口。“我這幾天恐怕都要留在這兒研究劍譜。”他滿懷歉意地碰了碰穀小飛的手,“我似乎能從中參悟出什麽。不是我故意冷落你,而是……”
“沒關係的,你就安心研究吧。”穀小飛大方地說,“其實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把精力都放在研究武學上,你就不會想那些難過的事了。”
肖雪塵微微睜大眼睛:“我不難過。”
“你就別自欺欺人啦,騙得了你自己還能騙得了我嗎?”穀小飛咧開嘴,“真該給你一麵鏡子,讓你看看你之前的樣子。隻要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你有多傷心。”
肖雪塵無言地盯著地麵。
穀小飛忽然傾身抱住他,踮著腳,將下巴擱在他肩頭。“但是你研究劍譜的時候卻很開心,我知道的,你專注武學的時候看起來緊張,其實很放鬆。因為那是你真正喜歡的東西。我希望你能多開心一點。”
然後他不滿地嘟囔道,“要不是小綺叫我回去……唉,我怎麽說也是店裏的員工,不好讓她一個女孩子幹所有的活。”
“幹脆辭職吧。”
“那我不就失業了嗎!”穀小飛驚恐道,“誰給我發工資,誰給我交五險一金!”
肖雪塵親了親穀小飛的頭發,偷偷笑起來,心想你已成名,幹點什麽不比在貓咖當服務員收入高?但是他沒說出來,而是將笑容隱沒在少年的發間。穀小飛從未想過利用自己的名聲獲取利益,武林大會於他而言是一場意外的冒險,不是通往人生巔峰的途徑,他隻要收獲快樂和教訓就足夠了,這也是肖雪塵深深喜歡穀小飛的地方之一。
穀小飛抱著肖雪塵蹭了蹭,忽見齊衝和陳昊空出來送行,下意識地推開肖雪塵。他尚不習慣自己和肖雪塵的親密關係,仍做賊心虛似的,生怕別人誤會他們。轉念一想,他們又沒幹虧心事,為什麽怕人看見?但是他已經推開肖雪塵了,覆水難收。
肖雪塵擒住他的臂膀,粗魯地將他扯回自己懷裏,一手摟著少年的腰,緩緩扭頭,鎮定地麵對兩位友人,以眼神震懾他們:看什麽看,沒見過基佬啊?
***
黑桃8努力地將自己肥碩的身軀擠進下水道。這條古老幽深的隧道已經廢棄多年,積滿塵埃、汙垢、蛛網和老鼠的排泄物,空氣中漂浮著令人作嘔的臭味。根據新老大的說法,它是民國時期德國人修建的。嚴謹的德國佬將地下排水係統修得四通八達,其中一部分已經棄置,但另外一部分時至今日仍在運轉。
這條下水道顯然屬於前者。謝天謝地。黑桃8不想掏大糞。
新老大說它通向重山監獄,和那裏的下水道僅有一牆之隔,牆壁之薄,哪怕一個內力微弱的人也能一掌摧毀。黑桃8是探路隊的一員,他們的任務是找到那堵薄牆,然後盡量小聲地破壞它。之後他們隻需靜待新老大到來即可。他的新老大聞卓異辦完手頭的事就會趕來跟他們會合,然後一齊突擊重山監獄,救走被囚禁的魔教教主,東山再起,死灰複燃……啊呸呸呸,死灰複燃是貶義詞。
與黑桃8同為探路隊的還有五個人,其中四個是聞卓異召集來的魔教殘黨,黑桃8跟他們不熟,但瞧他們苦大仇深的模樣,這些年想必東躲西藏過得很不好,急著尋回教主、死灰複燃(這個詞用在他們身上還是挺合適的)。黑桃8有些後悔。他當初跟著那女人投奔聞卓異,隻是不想受製於紅桃a而已,可現在他卻受聞卓異的指揮前來執行危險任務。早知如此,他就老老實實跟著紅桃a混了。
秋彤雲笑話他膽小怕事,“你連□□都肯賣,卻不敢劫獄?”,但黑桃8覺得兩者不可相提並論。劫獄恐怖多了。唯一促使他冒險的原因就是聞卓異承諾教主恢複自由身後將傳授他絕世武功,而且保他一輩子榮華富貴。
探路隊最後那一個人黑桃8倒認識。不是黑桃8交遊廣闊,而是那人很有名。黑桃8做夢也想不到,著名的“青年俠客”陸子輿竟會加入劫獄行列。他不是常常上節目、做慈善、講授武林公道正義麽?怎麽跟魔教殘黨混到一起了?簡直混得比黑桃8還慘啊!
陸子輿真人不似電視上那麽陽光。他神態陰沉,眼神幽微,常常警惕地瞪著同伴,仿佛害怕他們背後插他一刀。黑桃8不明白他到底發生了事才變成這樣,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陸子輿,電視上的陽光仁義俠客形象不過是表演出來的?
一行人沿著幹涸的下水道前進。黑桃8和陸子輿落在最後麵。其他人嘲笑黑桃8太胖,容忍他落後。他們不知道其實這個胖子靈巧起來他們一個都不是對手。黑桃8樂得這群魔教殘黨低估自己。輕功是自己的王牌,不到最後,怎麽能把王牌亮出來?
陸子輿落後則完全是因為他不願跟魔教殘黨混在一起,寧可和胖子同路。黑桃8覺得他故作清高。
“我說,小陸,你為什麽跟著聞卓異混?”黑桃8裝出不堪重負、氣喘籲籲的樣子,問陸子輿,“你不是有名的武星嗎?怎麽說也是正道上的人物。那個聞卓異可是魔教的人呐!”
陸子輿陰測測地笑了。“我哪是什麽明星,不過是別人養的一條狗罷了。用功名利祿拴著我的脖子,讓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替他們長臉、賺錢,一旦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及時止損,一腳踹開我。”
他扶著下水道牆壁的那隻手突然攥緊,“我恨奪走我一切的人,更恨我自己。聞卓異說他可以幫我報仇,也能幫我掌握自己的命運。”
聞卓異能不能幫你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可不知道,但是你的命運現在是掌握在聞卓異手裏了。黑桃8偷瞄青年,想道。
“你呢?你是撲克牌通緝令裏名列前茅的人物,為什麽跟著聞卓異混?魔教固然厲害,但你們撲克牌通緝令也不是等閑之輩吧?”
“唉,別提了,我是被秋彤雲那女人唬進來的。”黑桃8痛心疾首,“我以前的老大性情乖僻,我想另投明主,就和秋彤雲一道來投奔聞卓異了,誰知道他的性情也一樣乖僻。要不是他說魔教教主在瑞士銀行有一筆存款,到時候見者有份,而且教主還能傳授我武功,我才不要來哩!”
“教主有沒有存款我不知道,但教主的武功不是已經被前武林盟主蘇雲越廢去了嗎?怎麽傳授武功給你?”
“可能他有心法口訣什麽的吧……”聽陸子輿這麽一說,黑桃8頓覺不妙,聞卓異該不會給他畫了個大餅,忽悠他來劫獄吧?
幸好他沒告訴其他人自己輕功卓絕。萬一聞卓異算計他,他就腳底抹油。這世上除了老大紅桃a和那個神秘小子穀小飛之外,黑桃8不信還有別人能追上自己。
前麵的魔教殘黨突然停下腳步。黑桃8擺動一身肥肉,湊過去問:“怎麽不走了?”
“到了,就是這兒。”一個魔教弟子說。
下水道在此處90°拐彎,他們麵前的牆壁就是聞卓異說的薄牆。
眾人輕輕敲打牆壁,果然聽見後頭傳來回音。隻要破開這牆壁,就能進入重山監獄的下水係統了。
“其他人退後。”領頭的魔教弟子說,“陸子輿,你過來。”
“我?”陸子輿不情不願道。
“你內力還可以吧?過來震碎這堵牆。”魔教弟子傲慢地命令,“注意不要太用力,要輕輕震碎,否則響聲太大會招來上麵注意的。”
“你為什麽不親自上?”陸子輿道。
“我這不是賞你一個立功的機會嗎?你原先不是我們神教教眾,資曆最淺,給你一個表忠心的機會你還不高興了?”
魔教弟子衝同伴使了個眼色,另外幾人迅速包圍陸子輿,逼迫他上前。
黑桃8算是看透了。這些魔教殘黨根本不是好意讓陸子輿立功,而是叫他打頭陣,一旦情況有變或事情敗露,他們隨時可以拋棄陸子輿逃走。
陸子輿從鼻子哼了一聲,也看破了他們的歹意。他以少敵多勝算微弱,而且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回頭了,隻能硬著頭皮服從命令。他雙手貼著牆壁,行功提氣,輕輕一震,磚縫間的泥土灰塵便簌簌下落,磚塊也鬆動了。
“快點!”魔教弟子輕喝。
陸子輿雙掌用力,再次一震。一塊磚頭“撲通”一聲落下。他不敢再用力,生怕這堵牆就這麽塌了。
“行了,你退下吧,”那魔教弟子又說,“死胖子,你給我過來,徒手把磚塊扒開,別弄出太大響動,聽見了嗎?”
利用完陸子輿便輪到黑桃8了。這也並不奇怪。黑桃8一邊腹誹一邊走到磚牆邊,拉著一張臉,氣鼓鼓地扒下一塊磚,撇到一旁。磚塊發出“咚”的響聲,回蕩在下水道裏。那魔教弟子當即眉頭一皺:“你想死啊?輕點!”
“好好好……”黑桃8嘟囔。
這次他小心翼翼地搬開一塊磚,輕輕放在地上。鬆手的一瞬間,隻聽得轟然巨響,那磚牆竟瞬間崩塌,化作千萬齏粉!
黑桃8瞠目結舌,站在漫天塵埃中,過了好幾秒才勉強發出聲音:“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是我幹的。”
一名白衣人踏著粉碎的磚塊閑庭信步似的款款而出。他年貌三十歲上下,在黑桃8看來算得上豐神俊朗,怪的是他身在下水道中,手中卻舉著一柄傘!
何等的行為藝術!
黑桃8急忙向後掠去,擺出迎戰姿勢,陸子輿與四名魔教弟子也紛紛亮出看家兵器。這男子來自磚牆另一邊的重山監獄,看服飾不像越獄的犯人,那麽八成就是監獄設下的看守了!
他們的行動難道暴露了嗎?
“是你,‘雲心鶴眼’方心鶴。”陸子輿沉聲道。
“這不是陸少俠麽?居然在此地相見,您也是別有閑情逸致呀。”方心鶴笑眯眯地說。
“我們快撤,”陸子輿說,“計劃已經敗露,敵眾我寡,此時不撤就撤不走了!”
魔教弟子們麵麵相覷,為首的那人一點頭,同意陸子輿的看法。
“來都來了,別慌走啊。”方心鶴收起雨傘,將它當作拐杖支撐身體,“放心,隻有我一個。”
魔教弟子見他孤身一人,不約而同地分散開,將方心鶴圍在中央。黑桃8瞧他們移動的步伐頗有默契,猜測這或許是魔教的某種陣法。
“當心有詐!”他喊道,“他怎麽可能孤身犯陷!一定有同夥藏在暗處!”
“冤枉!真的隻有我一個,你們別不信啊!”方心鶴委屈地說。
“休聽他胡言亂語!大家一齊上!”魔教弟子吼道。
方心鶴將雨傘插進磚堆裏,握住傘柄輕輕一擰,竟從傘中抽出一柄薄如蟬翼的細劍!
“我一個便能對付你們所有人,那何必勞師動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