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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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穀小飛提高聲音, “你說我師父是誰?”

    “原來你不知道?”聞卓異饒有興味地挑起他的下巴, “想來也是。如果你清楚他的身份, 早就公開自己是前任盟主的徒弟了, 至今秘而不宣,隻能說明你也蒙在鼓裏。”

    穀小飛覺得自己智商受損了,他怎麽聽不懂聞卓異在說什麽?他何曾見過什麽武林盟主, 又怎可能是盟主的徒弟?他的武功……啊不, 他的體操, 是跟蘇老師學的呀!

    蘇老師……

    他和前任盟主都姓蘇,是巧合嗎?可他見過盟主的照片, 跟蘇老師長得一點兒也不一樣。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但是穀小飛也見識過易容術的高妙之處, 施曼桃可以輕易將自己變化成另外一個人。他的蘇老師有無可能也用了易容術?

    蘇老師來到學校任教與蘇雲越隱退恰在同一時間,天下有這種巧合嗎?

    如果蘇老師就是蘇雲越,他為什麽要騙自己?穀小飛可以理解蘇老師向他們隱瞞身份, 但他可是蘇老師最喜歡的學生啊……

    難道是因為我比較笨?他認真地想,我嘴巴不牢靠,沒準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身份說漏嘴了, 所以他才幹脆不告訴我?不,也有可能蘇老師和蘇雲越壓根兒是兩個人。聞卓異搞錯了,或者故意說謊擾亂他的心誌?

    “就算我是蘇雲越的徒弟吧,”穀小飛警覺地說, “可他已經隱退了,誰都找不到他,你如果想用我當餌引他出來, 可就打錯算盤了。”

    “你的雪塵會好心替我聯係他的。”聞卓異興味盎然地說。

    “他才不……”

    “他用的那把劍,”聞卓異打斷穀小飛,“那是蘇雲越從前的佩劍,蘇雲越隱退的時候和他一起失蹤了,可是在武林大會上,它出現在肖雪塵手裏。雖然護手和劍柄的樣式修改過,但我一眼就能認出來。不止我一個人,隻要稍微對蘇雲越有所了解的人都能認出來。你的雪塵認識蘇雲越,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那把劍是師叔送他的……”穀小飛說。

    “那麽就是方心鶴找到蘇雲越了。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會聯絡你的師父。你是蘇雲越的得意門生,他不可能不顧你的死活。”

    “他不會明知是陷阱還往裏跳。”

    “那就隻能說明在他眼裏,自己的安危遠比你的性命重要,武林盟主的高風亮節也就毀於一旦了。”

    聞卓異站起來,像是失去了和穀小飛爭辯的興趣,繼續去鼓搗他的鍋碗瓢盆。說話耗盡了穀小飛僅剩的力氣,但他還是努力集中最後一點力量喊道:“他不會上當的!”

    “敢跟我打賭嗎?”聞卓異輕快地說。

    ***

    聞卓異將見麵地點定在一座水塔中。四周盡是一望無垠的田野,站在水塔之頂可以將四野景色一覽無餘。聞卓異要求蘇雲越孤身前來,不準攜帶武器,如果他看見武器,或者在他劃定的範圍內看見任何車輛,不論是警車還是民用車輛,他都會立刻撕票。

    顧旭陽帶著一隊人馬,將基地設在聞卓異指定範圍之外。警方封鎖了水塔周圍的公路,但是他們都知道,以聞卓異的輕功,突破這些封鎖易如反掌。但他們不是孤軍奮戰。瀛海市的數位武林高手受邀和他們共同阻擊聞卓異。即使他如願以償得到了贖金,他們也要將他攔截下來。

    今天下著蒙蒙細雨,以現在的時節而言,這雨未免有些小了。熟悉氣象的人曉得這是一場人工降雨。顧旭陽祈禱聞卓異對氣象沒什麽了解。

    蘇雲越撐著雨傘,拎著塞滿現金的手提箱立在車旁。他耳朵裏塞著耳機,身上藏著竊聽器,手提箱中則裝著定位裝置。以聞卓異的警覺,這點小伎倆大概騙不過他,但他們抱著僥幸心理打算試一試。

    車上幾個技術人員不時將好奇的目光投向蘇雲越。他和他們在電視上見到的不大一樣——相貌迥然不同。他們記憶中的蘇雲越是個英俊瀟灑的劍客,這位獨自站在雨中的蘇雲越則是個相貌普通的男子。他們都領教過易容術的厲害,於是不禁猜測電視上的英俊版蘇雲越是易容後的結果,心中不禁有了些鄙夷。看來即使是偉大的武林盟主也會在意自己的外貌。

    “時間差不多了。”顧旭陽看了看表。

    “有什麽要交代的嗎?”蘇雲越沉聲道。

    “記得流程嗎?先打聽小飛的安全,見到他活人後再給聞卓異亮底牌。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千萬別讓他占據主動。”

    “他已經占據主動了。”蘇雲越輕歎。

    顧旭陽抓抓頭:“有計劃總比沒有好。如果到時候計劃行不通,你就隨機應變吧。”

    蘇雲越頷首:“我走了。”

    “注意安全。”

    “用不著你叮囑。”

    蘇雲越穿過青碧一色的田野,走向遠處那座高聳的水塔。聞卓異選這個地方交換人質和贖金,眾人委實大吃一驚。水塔頂上的平台視野極佳,但水塔位於地廣人稀的郊外,不方便撤退,任何從塔裏走出來的人都會成為焦點,省去了許多辨別目標的麻煩。聞卓異或許太過自負,認為自己能獨自突圍,也有可能他準備了其他逃脫的手段。水塔頂上搞不好藏著一架直升機。蘇雲越不無幽默地想。

    “能派遣無人機觀察嗎?”蘇雲越低聲問。

    耳機中響起顧旭陽的聲音:“今天剛天亮的時候派過一架,但剛接近水塔就被飛鏢打下來了。你繼續往前走說不定能看到它的殘骸。”

    “如果我有空,一定幫你撿屍。”

    “這就不用了,做好你的工作就足夠了。”

    蘇雲越沿著田埂慢慢前進,沒有使用輕功,避免刺激綁匪。水塔之底有個入口,蘇雲越事先看過水塔內部結構圖,進入入口後可以通過樓梯往上爬,直到塔身三分之二處的維修平台,從那兒出去後有一座位於塔身外部的消防梯,供水塔工作人員爬上塔頂。不知道聞卓異會在哪個位置迎接他,又將穀小飛關在水塔的什麽地方。

    他走進水塔,舉頭仰望上方,直到脖子酸痛。樓梯轉角處的平台遮擋了視線,他看不到更上方的景象。

    “顧旭陽?”他揉了揉耳朵。一走近水塔,耳機便陷入古怪的沉寂,顧旭陽應該隨時給予他睿智的建議,但他聽不見顧旭陽的聲音了。他繼續呼喚了幾聲,得到的回應皆是沉默。

    聞卓異在塔裏安裝了幹擾裝置,切斷了他和顧旭陽之間的聯係。他現在隻能靠自己了。

    他隻能認命地拾級而上。平時用輕功他可以瞬間登上三四層,可現在他隻敢依靠最原始簡單的移動方式。一級又一級,一層又一層,到達第六層或者第七層(中途蘇雲越數錯了樓層,導致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第幾層了)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站住。”

    無須對方下令,蘇雲越自己就停下了腳步。

    上方一層半的地方,一個年輕人背靠牆壁,雙手負在身後,一隻腳撐在牆上,微笑著俯視他。蘇雲越頓時屏住呼吸。年輕人就像一場颶風,在他的腦海中掀起了一場無數回憶片段組成的風暴潮。年輕人比印象中老成了一些,那如影隨形的笑容卻分毫未變。蘇雲越曾經以為那是友善、樂天的標誌,直到很久以後才意識到,年輕人的笑就和普通人的麵無表情是一樣的。始終在笑的人,和始終不笑的人有什麽區別?

    “你果然來了。”聞卓異輕聲說。

    蘇雲越抖了抖雨傘上的水珠,將裝滿現金的手提箱亮給綁匪看。

    “贖金。”他言簡意賅,“小飛人呢?”

    “他?他很好。他在塔頂。”

    “我要見他。你想要錢的話,就先讓我確認小飛沒事。”

    聞卓異從背後拿出一塊平板,將屏幕朝向蘇雲越。屏幕上顯示著被銬在水塔頂上的穀小飛。少年看上去有氣無力,聞卓異大概沒給他吃飯,但身上沒有什麽明顯可見的傷口,至少他沒受到□□。

    “我能跟他說話嗎?”蘇雲越問。

    “請便。他能聽見你。”

    “小飛!”蘇雲越叫了一聲。

    穀小飛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前方。如果他被銬在塔頂,那麽聞卓異一定在他麵前架了一台電腦。

    “蘇老師?”他詫異,“你還真來了?”

    “還能假來?”蘇雲越苦笑。

    “這麽說,你果然是武林盟主?”

    “抱歉騙了你這麽久。”

    “可是你長得和照片上的武林盟主一點兒也不像。”

    “這才是我的真實容貌。”蘇雲越無奈地說,“當初參加武林大會的時候,施曼桃說我的臉紅不了,所以給我易容了。之後我就一直頂著那張臉直到隱退。”

    聞卓異咯咯笑道:“你連臉都是假的,是想笑死我嗎?”

    他將平板隨意丟棄在腳邊,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件昂貴的數碼產品。

    “我已經確認小飛的安全了,”蘇雲越說,“贖金怎麽給你?我建議一手交錢一手交……”

    他停了下來,因為聞卓異笑得越來越怪異。初見時他隻不過帶著淡淡的笑容,可現在笑得活像中了五百萬彩票。

    “真好玩兒,跟你這麽……這麽演戲。”他邊說邊笑,“你扮蘇雲越扮得還挺像的,師兄。”

    蘇雲越抬起眉毛:“我不是你師兄。”

    “拉倒吧別裝了,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你的易容完美無缺,大概是施曼桃幫你的吧?但是我能看出來。你的眼神……”聞卓異忽然吸了一口氣,宛如品嚐著空氣中甜美的芬芳,“你的眼神一點也沒變。當你看到我的時候,你的眼神……”

    霎時間,他換上了猙獰的麵孔:“蘇雲越呢?他不敢來?他連自己徒弟的死活都不管了嗎?!”

    “是我自己要求來的。”肖雪塵揭去□□,“是我當初一念之差才害得小飛落到你手裏,那麽自然應當由我來挽回一切。”

    他仰望著自己的師弟,一瞬間,時光倒流了五年,他們仿佛回到了魔教之圍的那一天,湍急的地下暗河之上,他們也是如此對峙的。接著,時光再度倒流,他們變成了十多歲的少年,腳下不再是晦暗的河水,而是淩虛山上奔湧的白色瀑布。肖雪塵經常就這麽站在瀑布下方的水潭裏,打量岸上的師弟。他心中的聞卓異永遠是那個在岸上蹦蹦跳跳的孩子。

    “這座塔留給你太可惜了!”聞卓異暴怒。

    他右腳一勾,將腳下一件兵器挑到手中。他在淩虛派學過藝,擅長的武器和肖雪塵一樣是劍。

    肖雪塵扔下手提箱,從傘兵中抽出薄如蟬翼的細劍。

    方心鶴將自己的寶貝借給了他。

    “拿著,早就該是你的了。”方心鶴說,“把小飛帶回來。”

    兩柄細劍在空中相撞,擦出亮眼的火花。聞卓異攻勢如風,暌違五年,他的劍術突飛猛進,早非吳下阿蒙。肖雪塵驚異於他的力量和速度。淩虛派的無常劍法不該這麽凶猛,聞卓異將魔教的武功融入了劍法裏,形成了獨特的狂烈風格。

    肖雪塵不甘示弱。方心鶴的傘中劍既輕且軟,正麵硬碰硬不是聞卓異的對手,但他有別的辦法。

    他的劍勢由快到慢,由攻轉守,淵渟嶽峙,一反無常劍法變化多端的特點,可每每能架住聞卓異的進攻。

    聞卓異初時占據上風,可越戰越覺吃力。淩虛派的無常劍法在瀑布下修煉,劍挑流水,彼此對練時,劍勢如風如水。可肖雪塵的劍勢卻仿佛流水冰結,難攻不破,與其說是無常劍法,倒更像以重劍施展的無形劍法……

    淩虛派中素有一則由來已久的傳聞,兩種劍法修煉到最精深處,便能合而為一,融會貫通,舉重若輕。可百年來都沒出現過通曉兩種劍法的天才。多數門人都隻學習兩種劍法的一種。肖雪塵是極少數兩種劍法都能掌握的人,但即便是他也悟不出兩者合一的境界。

    難道五年過去,肖雪塵竟有如此進境?

    “你已經悟到輕重合一的境界了嗎?”聞卓異惡狠狠問。

    “已經悟到。”肖雪塵毫不猶豫。

    “怎麽可能……!武林大會時你尚且沒有如此實力!”

    “前不久才悟到的。還得多謝你,丟下了《劍舞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