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 楊迦一直覺得, 黎白的成長過程應該是相當風光的。雖然沒有朋友，但一定從小就頂著所有人仰望的視線。她無法想象, 黎白的成長環境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按照白婷的說法, 黎白入伍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隻有幾年而已。但現在的她，除了比較獨, 難以靠近之外，身上已經看不出任何與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

    這完全是她憑借自己強大的學習能力做到的。黎白的確很出色, 在任何方麵。隻不過個人武力的出眾掩蓋掉了其他的光芒而已。當然，楊迦現在知道了她的經曆之後，便覺得其中或許也有黎白自己藏拙的緣故。

    白婷說黎白是不在意，但楊迦覺得不是。

    從她的敘述之中, 可以很清楚的聽出來，她對於背後那一切的排斥和厭惡, 她已經看破了這些人的想法, 甚至可能已經暗地裏有了脫離他們的打算，隻是目前還做不到, 所以引而不發。

    楊迦這時候已經顧不上自己的感情問題了。如果知道黎白會說這些，她或許根本不會提到這個話題。雖然看上去黎白對過去發生的事已經釋然，並沒有特別在意, 但這畢竟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楊迦說，“你很厲害，黎白。真的, 我以前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我……”她有些混亂，不知道如何才能準確的將自己此刻的情緒傳達出來，最後隻能道，“如果我的表白讓你為難，我很抱歉。”

    黎白搖頭，跟楊迦說這些，並不是要讓她驚歎或同情，她想說的是，“我是個實驗品。而且，是個殘缺的試驗品。”

    黎家人一直以為實驗很成功，黎白是個完美的作品。除了她那種強大的能力不能一直存在之外，沒有任何瑕疵。但黎白能夠自主控製這種能力，而且即使不開啟這種能力也很強大，也就可以彌補了。

    甚至這一點點的不足，對外的時候反而會有好處。畢竟如果黎白從始至終都那麽強大，自然會引起其他人的質疑和警惕，畢竟那種表現太“非人”了。而黎白現在的狀態，會讓大家覺得她還是個人，隻是實力更加強大一點，經過某種改造之後擁有了短時間內的爆發力。這樣接受起來就容易多了。

    可是隻有黎白自己知道，並不是。

    她最大的缺陷來自於身體上，而是精神上。

    她很難把自己當成“人”，也很少有“人”的情緒。一開始離開實驗室，進入軍隊的時候，她甚至並不認為周圍的戰友們是自己的同類，動起手來也毫無顧忌，這才導致整個隊伍除了她之外無人生還。

    要知道那不過是個最普通的新兵任務。如果不是黎家強勢的將這件事壓下去，這就足以讓黎白離開部隊了。

    但是黎白很聰明。她一開始不知道，但很快從周圍人的反應之中察覺出來，自己的做法不對，至少不符合這些人的要求。然後她就開始謹慎的模仿和學習，然後才漸漸表現得越來越像是一個人。

    不過一年之後，她就有了自己固定的隊伍，跟隊員們不說相處融洽，至少配合起來沒有問題了。

    大概因為這段時間太短，就連普通人入伍之後差不多也需要那麽長的一段時間來適應，所以就算她曾經有過一點異常，但畢竟是在實驗室裏長大，這種波動是正常的，所以並沒有引起上麵的重視。

    “但事實上，直到現在，我也很難感受到你們所說的那些情緒。喜怒哀樂，這些我知道，也能從一個人的表現來推測他現在的情緒，然後去模擬。但也隻是模仿。”黎白看著楊迦的眼睛說。

    雖然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但楊迦已經明白了。她可以學習和模擬出許多情緒，卻很難去模擬愛情。或者，即便她可以，也沒有必要，或者不想在這上麵欺騙自己。

    這才是她說不對不起的原因，它甚至與喜不喜歡之類的情緒沒有關係，從根本上就從來沒有可能。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楊迦的預料，但又的確在情理之中，因為黎白的情況的確很特殊。

    但是……楊迦聽完她的解釋之後，非但沒有陷入沮喪或者低落之中，反而隱隱生出幾分興奮。她問黎白，“這件事沒有其他的人知道吧？”

    黎白點頭。

    楊迦按捺住情緒，往前走了幾步，跳上去在欄杆上坐下來，背靠著柱子看向她，“你看，黎白，你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呢？”

    黎白也說不清楚這個問題，隻是在那個瞬間，並不希望看到楊迦臉上出現失落，所以想對她解釋清楚。她的拒絕，並非不願，隻是不能。但是……為什麽要解釋？

    如果不在意，為什麽要將這一切告訴楊迦？

    “你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不是的。”楊迦微微側身，將自己興奮得有些發燙的臉貼在廊柱上，冰涼的感覺讓她的思路更加清晰，“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你願意對我說這些話，這本來就是一種在意，不是嗎？”

    如果黎白真的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感情世界裏一片荒漠，不懂得任何情緒，那就不會在自己表白之後將這件事說出來了。畢竟對黎白而言，這是涉及到自身安危的秘密。

    所以楊迦覺得，她或許感情淡漠，但絕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見黎白麵露疑惑，她又道，“這麽說吧，你有過很強烈的期待某個人或者某件事，甚至促使你為之做出改變的經曆嗎？”

    “我……”黎白微微一頓，道，“我想知道你要做什麽，又能做到哪一步。”

    也許是因為黎白的語氣太認真，也太鄭重了。以至於明明內容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楊迦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竟陡然生出一種在被人表白的錯覺，這讓她臉頰發燙，甚至連心跳都微微失速。

    雖然楊迦也自戀的覺得自己對黎白應該有點影響力，白婷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但真的聽到黎白說出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這一瞬間，楊迦腦子裏的念頭很多，心裏要說的話似乎也很多，但又理不清一個具體的頭緒，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

    最後，她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天空。

    今晚沒有月亮，漫天的星光溫柔的點綴在空中，將夜幕變成一片美麗迷離的夢境。

    楊迦就在這漫天星光下，輕聲說，“黎白，來交換秘密吧。”

    當然，這句話與其說是說給黎白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因為黎白的秘密已經告訴了自己，而楊迦……她現在有點兒明白古人那種粉身以報的想法是怎麽來的了，黎白的坦誠讓她覺得，如果自己不能回以同樣的坦誠，就辜負了這份尚在懵懂之中的情意。

    哪怕說完之後就是萬劫不複。

    “你不是一直在觀察我嗎？”她說，“得出什麽結論了？”

    黎白一直在觀察楊迦，這一點兩人都很清楚，但是在這之前，都假裝沒這回事。此刻楊迦說破，居然也並不覺得尷尬。黎白走上前，也在楊迦身邊坐下，然後側頭問她，“你不是真人npc，對嗎？”

    果然一針見血，楊迦深吸了一口氣，“對。”

    她不打算讓黎白再繼續說下去，免得自己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勇氣又泄掉，索性一口氣道，“不是真人npc，我就是個npc。如你所知的那樣，隻是一團……數據。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就跟別的數據不一樣了，反正就在某一天，我認識了你們，然後忽然意識到我自己生活著的世界隻是個遊戲。這個故事的荒謬性一點都不亞於你的身世，是不是？”

    黎白很清楚楊迦身上有多少疑點，但是這個答案也的確出乎她的預料。即便是以現在的科技，計算機的能力已經遠超人腦，被稱作“智腦”，但“人工智能”這種概念，仍舊隻存在於科學家們的設想之中。

    結果她猝不及防就碰到了一個。

    沉默了一陣，黎白真誠的道，“你比我厲害。”

    楊迦笑了一下，“不行的，我也隻是瞎折騰。很長時間裏，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隻是不甘心，想做出一點改變。這想法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說想看我走到哪一步，但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

    黎白猶豫是否需要安慰她一下，因為楊迦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很迷茫。

    但沒等她伸出手，楊迦已經轉過頭來，朝她一笑，“不過，這麽說來，黎白，我覺得我們倆真是天生一對。一個擁有人的身體，卻幾乎不能感覺到情緒；一個隻是一團數據，卻突然有了人的喜怒哀樂貪嗔癡。”她最後總結，“都不是人，但都想活得像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這個作者可能對楊迦愛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