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震動。

    就像她對楊迦說的那樣, 其實她本人的情緒是很少發生波動的。所以有時候, 她真的覺得自己並不是個人，隻是寄居在人類的外殼裏, 或者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 是人形兵器。

    她始終遊離在所有人之外, 這種感覺讓她孤獨。

    孤獨是一種非常微妙的狀態，它和寂寞截然不同。寂寞是對外界的反饋, 而孤獨則是對內心的審視。所以寂寞的人需要陪伴，想要發生改變, 但孤獨的人不。身處孤獨之中的人，往往也是享受孤獨的，他們需要的不是同伴，而是知己。

    楊迦就是這樣一個知己。

    這句總結完全貼切黎白的內心, 讓她下意識的戒備。但又因為說出這番話的人是楊迦，所以便顯得理所當然。

    別人不懂, 楊迦當然是懂的, 因為她們兩個人所處的困境如此相似。那一瞬間，黎白甚至產生了一種“找到同類”的歡悅, 雖然淺淡，但的確是有的。

    “不過，”就在這時, 楊迦又說，“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完全感覺不到情緒吧？”

    見黎白沒有反對，她立刻振奮起來, “你接觸過小孩子嗎？應該沒有吧？嬰兒時期，其實這些孩子也沒有什麽喜怒哀樂之類的情緒，隻有本能。吃了睡，睡了吃，餓了哭。所有其他屬於‘人’的東西，其實也都是後來在跟其他人的接觸和交互之中，一點點學會的。對他們而言，最初也隻是一種模擬和模仿。”

    黎白轉頭看著楊迦。

    她覺得自己已經猜到楊迦要說什麽了，但又有點兒不那麽肯定。

    “別那麽看我。”楊迦笑了起來，“你的成長環境跟別人不一樣，以前沒有學過這方麵的東西，各種反應當然也就很淡。換句話說，你雖然外表已經成年了，但在這個方麵，卻還處在嬰幼兒時期，隻要繼續學習，很快就能跟正常人一樣了。”

    她說完，真誠的看著黎白。黎白也看著她，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你在生氣。”片刻後，楊迦道。

    黎白微微皺眉，有些疑惑。這種感覺就是生氣嗎？

    她隻是覺得楊迦的說法匪夷所思，因為對黎白來說，周圍每一個人，好像天生就會這些。——當然，她所接觸到的人，全部都是健全的成年人，不會才怪了。

    小孩子在黎白的印象中就是小小的軟軟的，很弱，沒有任何戰鬥力。所以她很難接受楊迦將自己跟他們放在一起做對比。

    見黎白這樣，楊迦又笑了一下。她現在看黎白的心態又發生了一點變化。以前因為黎白的強大，她對著黎白，多少有點仰視的感覺。但是現在，察覺到對方在某些方麵其實是一張白紙，她反而一下子踏實了，能夠從容的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去給黎白解惑。

    當然，讓黎白像小孩子那樣去學習，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成長環境讓她冷靜淡漠、沉默寡言，不可能像小孩子那樣很容易就產生情緒的變化，又將任何情緒都表露在臉上。那種帶著幾分刻意的模仿，也並不適合黎白。

    “放輕鬆，”她對黎白說，“人類的情緒遠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說白了，無非就是想和不想而已。”

    “想和不想？”

    “對啊，想要的，就是喜歡和高興，不想要的，就是厭惡和憤怒。”楊迦說，“人，歸根到底是一種自私的生物，一切以自己為中心。你有自己，又怎麽可能沒有情緒？”

    黎白想了想，問，“那感情呢？愛又是什麽？”

    楊迦發現她居然還在糾結感情的問題，心裏有點兒高興。因為這個話題是從自己的表白開始的，雖然後來已經脫離了初衷，但黎白居然沒有忘記。她始終……想給自己一個答案。雖然她說自己根本不懂得這些，但現在還心心念念沒有忘記，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愛是什麽，這個問題就算人類也無法回答清楚吧？許多人都在追尋它的答案。我隻能給你我的想法，作為參考。在我看來，愛就是當一個完全以自己為中心的人，將另一些人也納入了‘自己’的範圍。在這個範圍之內，他們又是無私的，可以風險自己的一切，也可以把別人當成中心。但歸根結底，真正的中心還是他自己，因為這樣做是‘他願意’。”楊迦道。

    “但你怎麽知道這個人被納入了自己的範圍？”

    “不，有時候我們並不知道，隻是自然而然的那樣去做。”楊迦說，“但是，當你想知道的時候，問你自己的心。它會給你答案。”

    “心？”黎白有些疑惑。

    楊迦轉過身麵向她，伸出一隻手貼在她的胸口處，低聲道，“是啊，你的心……你看，你的心跳在變快。”

    黎白按住了她的手。

    她將這隻手小心的握進手心裏，然後才在楊迦疑惑的視線中慢慢道，“楊迦，我想……”

    “嗯？”楊迦用鼓勵的目光看向她。也許黎白暫時不能對別人表露出她的情緒，但對著自己的時候，可以試一試，練習一下。於是她便對黎白道，“不管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告訴我。”

    但黎白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她想親近楊迦，但是又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她隻是下意識的覺得，這個問題不能跟楊迦一起討論。

    想和不想。

    她鬆開楊迦的手，道，“我好像有點懂了。”

    見她不說，楊迦也沒有催促的意思，笑著道，“放心吧，這種事情不用著急。我們慢慢來。”

    黎白點頭，心裏卻在想自己這個問題要從哪裏尋找答案。

    楊迦對此毫無所覺，她看了一眼時間，驚訝道，“已經這麽晚了，快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忙。要是體力不能回複滿就糟了。”

    不過雖然這麽說，但她沒有動。黎白也沒動。

    片刻後楊迦開口，“你先回去吧。”

    黎白搖頭，盯著楊迦看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現在不想離開。”

    說到最後一個字，她停頓了一下，楊迦莫名的覺得，那後麵可能還有別的內容，隻是她沒有說出來。

    而那個賓語，其實也很好猜。

    我現在不想離開你。

    可惜黎白沒有說出口，否則楊迦覺得，這可能會是全世界最好聽的情話。

    當然，她們現在還並不是情侶關係。也許以後總會有機會聽到黎白將之說出口的。——不知道為什麽，經過了今晚的交流之後，明明算是被不怎麽明確的拒絕了，但楊迦反倒忽然對兩人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如果說表白的時候抱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態，並沒有期待過結果，那麽現在，楊迦反而放鬆下來，有種漸入佳境的輕鬆。未來的命運仍舊不可捉摸，但她反倒沒有以前那種急迫和焦躁了。因為她知道，自己並非一個人在麵對這些。前行的路上，還有同伴。

    她偏了偏頭，笑道，“好吧，那我們來說說別的。黎白，你對將來有計劃嗎？黎家那些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黎白認真的想了想，回答，“我不想像以前一樣。”

    楊迦理解的點頭，任誰生活在這種環境裏，都不會希望一直繼續下去吧？反抗是肯定的，關鍵是做到什麽程度。她說，“外麵的局勢我不太懂，但是黎家應該很厲害吧？要脫離他們估計很難。”

    黎白聞言抿了抿唇，這一瞬間她又恢複了平時的那種鋒銳了冷靜，不再像剛才跟楊迦討論人類的感情時那般懵懂，“黎家是中華區最大的勢力。”

    不需要任何注解，單是這句話，就足夠說明一切。

    但是楊迦聽了之後，也並沒有十分震驚。一來她之前已經有所猜測，二來嘛，自己麵對的情況已經那麽糟糕了，恐怕不會有比這個更困難的事出現，哪怕黎家的確非常強大。

    跟自己比起來，黎白的困境，至少還在“人類”的範疇之中，是可以解決的。

    雖然很難。

    不過最難的還不是脫離黎家，因為總有辦法能夠辦到。但是黎白本身就是個被豎起來的活靶子，脫離了黎家之後，她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沒有人會再護著她。

    楊迦想了想，道，“你得有自己的勢力。”

    其實黎白現在的情況跟楊迦的確很相似。要為自己尋找一條活路，手上就必須掌握一份勢力，這樣才有籌碼跟其他勢力周旋，闖出一條路來。

    想到這裏，楊迦忽然產生了靈感，“雖然你現在身邊已經有不少人了，但他們大部分都跟黎家有關係吧？而且你是軍人，活動範圍有限，要在現實裏發展勢力也很困難。之前你不是說過，這個遊戲也會對現實造成影響嗎？也許我們可以考慮這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