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迦在刷涅槃公會局域網論壇區的帖子。

    就像她們之前預測過的那樣, 因為交互係統是玩家自行研發而非係統設定, 所以絕大多數玩家為了不落於人後，能夠與其他玩家交流, 在涅槃公會保證不會對大家過多約束之後, 大部分人都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態加入了公會。

    一開始隻是鳳凰城的玩家, 隨著楊迦將其他幾座城市吸收過來並架設係統，局域網內立刻變得熱鬧起來。

    討論得最多的就是這個交互係統。

    事實上絕大多數玩家對遊戲裏的大勢變化都挺敏感的。玩遊戲嘛, 現實裏隻能做個普通人，到了遊戲裏沒有那麽多顧慮, 自然很多人都希望能夠快意人生。而且遊戲裏的大勢，也不會像現實中那樣議論的時候還得有所顧慮，大家自然更加積極熱情。

    尤其他們所在的地方又是鳳凰城，是涅槃公會的勢力範圍。從遊戲一開始鳳凰城就走在了前麵, 再加上黎白的名人效應，自然備受關注。而這次他們率先推出交互係統, 引得各大勢力前來合作的消息自然也瞞不住。

    楊迦不知道張子濤那邊是不是安排了人在這件事上進行引導, 不過她掃了一遍，發現提起這件事大部分人都很高興, 言語間還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不過能夠在這裏參加討論的都是涅槃公會的人，倒也不算意外。

    凝聚力這種東西說起來玄妙，其實也就是在這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之中積攢起來的。現在這些人還隻是以自己在鳳凰城, 在涅槃公會為傲，將來有一天，他們會將自己當成這裏的一份子, 希望鳳凰城和涅槃公會也以他們為傲。

    不過這世上玩家千千萬，自然也不是每個人的關注點都停留在大事上的。許多隻是到遊戲裏來休閑的玩家，並不關注這些，而是致力於探索遊戲世界。

    對於29世紀的人而言，生態環境這四個字已經渺遠得隻能在曆史書上看到。

    他們生活中的一切幾乎都是人工製造的。——人工製造的空氣，人工製造的陽光，人工製造的陰晴雨雪，人工製造的蔬菜，人工製造的景觀……雖然科技已經發達到了能夠滿足所有的日常所需，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不方便，但仍然有一部分人十分向往田園自然的生活。

    直接暴露在室外的空氣和陽光之中，吃地裏長出來的菜，喝井裏打出來的水，這對他們來說難以想象，同時心向往之。

    所以《真實》遊戲宣傳“回到八百年前的世界”，才會讓那麽多人感興趣。而這個世界，也的確是跟他們現實中的生活大不相同，光是這些就足夠許多玩家沉浸其中了。

    楊迦自己身邊的玩家都比較特殊，當初進入遊戲世界之後就帶著任務，而且大部分都曾經在外太空和新星球生活戰鬥過，所以對這種遍地綠植生態好得一塌糊塗的環境沒有特別大的觸動，但那些一輩子都生活在地球上的普通玩家就不同了。

    所以論壇上除了討論鳳凰城這場聚會的帖子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種分享貼。

    一座城市哪裏風景好，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哪裏能買到什麽東西……應有盡有。這些玩家就像觀光遊客一樣，將每個自己去過的地方都詳細的寫出行程和攻略，分享給其他有共同愛好的小夥伴。

    其中尤以鳳凰城之外的那幾座城市的玩家最多，因為他們現在完全處在“城通網”的興奮之中，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要跟其他玩家分享，所以帖子發了一條又一條。

    地球上是還有幾個碩果僅存的自然景點，但普通小民可能一輩子都攢不到能夠去一趟的錢，相較而言，遊戲裏的旅遊多麽的物美價廉，而且可以享受的東西遠比現實之中更多，玩家們怎麽可能不興奮呢？

    甚至有些帖子裏，因為樓主的文筆實在太好，加上配圖也很有說服力，已經有人玩家在相約結伴同往。

    這些內容跟楊迦目前的日常生活南轅北轍，簡直不像是在同一個時空。也是看到這些，楊迦才發現，其實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遊戲目前還是非常和平的。雖然上層一直在進行整合，但沒有野心的玩家根本不去關心，對他們來說這種變化也不明顯。

    如果是之前看到，楊迦說不定會感歎一番。但現在她已經從生存逐漸過渡到生活，對這些東西還真的生出了幾分興趣。

    她跟黎白這個不知道未來在何方的網絡戀就挺悲催的了，楊迦也不希望將來有天回想起來，在她們的整個戀愛過程中，充斥著的竟然始終都是各種發展奮鬥抗爭，沒有半分平安喜樂。

    所以楊迦下意識的開始研究起這些帖子裏提到過的地方，打算挑個合適的跟黎白一起去。

    別的城市也許還不方便去，但鳳凰城，這個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總該帶黎白去看看，這才像是談戀愛的樣子。

    不過看完帖子之後，楊迦也不由為玩家們的探索能力而感歎。因為其中提到的很多地方，她這個土生土長的鳳凰城人都不知道，更別說是去過了。

    當然，即便是在這些故事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楊迦的宅屬性也已經顯露無疑，許多地方沒有去過，也是可以理解的。

    黎白過來的時候楊迦正在做筆記，抬起頭來看到黎白已經在自己身邊站了不知多久，她連忙合上筆記本，假裝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開始寫的時候。”黎白問，“這是什麽？”

    “不看論壇我都不知道鳳凰城有那麽多吃喝玩樂的地方，有空可以一起去。”楊迦故作輕鬆。

    黎白想了想，“去約會？”

    “雖然我是這麽想的，但你其實可以不說出來的。”楊迦望天。

    要給黎白驚喜估計很難，但也不用毫無懸念吧？

    黎白不由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不用在意這些，跟你在一起，就已經是在約會了。”

    她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靜，但楊迦的心跳卻不太平靜，她微微紅了臉，轉過頭認真的看了黎白一會兒，才問，“你是怎麽把這種花言巧語說得那麽正直的？”

    黎白不由微微一笑，低下頭貼著楊迦的麵頰蹭了蹭。

    在她過往的人生之中，絕大多數時間都處在冰冷冷的實驗室裏，周圍的人都是研究人員，對他們來說黎白隻是研究對象，加上黎白本質上的冷漠，小小年紀氣勢上便能震懾住他人，自然不可能有人對她表示親近。

    離開實驗室之後，黎白當然看到過很多正常的家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也明白自己的特殊。但之前她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也習慣了跟所有人保持距離。

    但跟楊迦在一起之後，她卻忽然眷戀上了這種肌膚相貼的感覺。

    來自另一個人的呼吸、心跳和體溫。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黎白無法用語言具體的描繪出來。但跟楊迦在一起，她覺得自己才像是圓滿了。她沒有學習過任何與人的相處之道，這些東西仿佛是寫入基因之中的本能，讓她清楚自己該怎麽做。

    就像楊迦對她說過的那樣，人類的一切情緒，歸根到底不過是“我想要”。所以她也隻是誠實的將自己的內心表達出來罷了。

    她說的不是花言巧語，而是自己的心裏話，自然動聽無比。

    兩人靠在一起，靜默片刻後，楊迦主動翻開筆記，將自己計劃中的目的地指給黎白看。一邊看一邊小聲解說。看著看著，楊迦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她轉頭看向黎白，“我們現在就去吧！”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楊迦都不是衝動的性子，也很少會單純因為“我想”就去做一件事。即便是跟黎白在一起，其實也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她對黎白的感情日漸加深，同時也更多的了解黎白這個人，意識到自己並非全無機會。

    但是她這樣的人，如果真的衝動到想要做一件事，那就非做不可。

    所以在開口說出這句話之後，楊迦立刻伸手拉著黎白往門外跑。

    就像楊迦所知道的那樣，上麵的風雲變幻，一點都不會影響普通人的生活。所以鳳凰城裏的這些npc們，自然也根本認不出她這個新上任的城主。

    因為《真實》遊戲目前還不具備拍照功能，所以楊迦這個名字在玩家當中越來越響亮，但真正認識她的人還是少數。至於黎白，在玩家之中的知名度更高，但當麵能認出她來的人也少。尤其她還有不讓人注意到自己的特殊技巧。

    這樣一來，兩人的約會之旅進行得非常順利，一路上吃喝玩樂，竟一次也沒有被認出來。

    楊迦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的去做一件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偶然嚐試，立刻沉浸其中。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機會難得且稀少，所以才越發珍惜，也就越能夠體會到其中的快樂。

    吃完晚飯，從店裏出來，楊迦揉著有些撐的肚子，跟黎白手牽手沿著晚風下的行道樹往前走。周圍是往來的行人，其中有些是玩家，有些是npc。楊迦敏銳的察覺到，最初時那種玩家跟npc涇渭分明的情形已經發生了變化。玩家們正一點一點融入到這個世界之中，也自然而然為這個世界帶來了某些變化。

    細微，但卻真實的存在著。

    楊迦不知道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能有多大的效力，亦不知道它們能夠持續多久，但對現在的遊戲世界而言，每一點變化都是難能可貴的。

    有些事，她一個人或許很難做到，但幾千幾萬甚至幾億人的力量，毫無疑問能夠做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個人終端的提示音適時的響了起來。其實一個下午，它響過好幾次，但楊迦看過消息提醒，確定不是什麽大事，便索性不去理會。既然是難得的決定出來放鬆，那就暫且將一切都放下，痛痛快快的玩，否則一直惦記著這些事，這約會就沒有意義了。

    現在約會結束，她又該回到正常的軌跡之中去，不能繼續逃避了。

    “要是能有一個地方，隻有我和你就好了。”她對黎白感歎。

    黎白微笑，“真有這樣的地方，你就不會這麽想了。”隻有兩個人的生活，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便難免乏味，乏味則生厭，厭惡則離心，到那個時候，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相看兩厭。

    何況，不論是她和楊迦，都有必須要去做的事，不可能也不甘心就這麽逃避下去，那不是她們的行事風格。

    楊迦失笑，“我隻是隨口一說，不過你說得對，真有這樣的地方，也未必是好事。”

    她說著轉頭看向黎白，正色道，“我打算將連通各個城市的方法公開。”

    這話題跳躍得很大，但黎白卻毫無障礙的接了上去，“也好。我們現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與其藏著掖著，不如讓其他人一起尋找原因，說不定會有所突破。”

    再說，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暴露出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有瞞不住的時候。

    反正他們已經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率先將涅槃公會名下的十一座城市盡數打通，走在了所有勢力的前麵，自然也要給別人留一條路。畢竟，等到現在，那些人的耐心估計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若再繼續拖延下去，說不定惹得他們聯合起來針對涅槃公會。

    得到了黎白的讚同，楊迦微微一笑，用個人終端將這條消息傳達給了白婷，讓她將這個消息發給各大公會。

    當然，消息肯定不會是白送的。

    講價的事自然非秦宴不可，楊迦對他一萬個放心。

    果然，等她跟黎白回到城主府時，秦宴這裏已經差不多都談妥了，隻剩下最後一個公會還沒有定下來。

    “是盛世公會。”秦宴為難的看著楊迦。雖然他沒說“我盡力了”這樣的話，但楊迦相信他已經用盡了能夠想到的辦法。隻不過盛世公會有些特殊，秦宴的辦法無法解決。

    六大家族代表整個中華區的頂級勢力，其下則是許多大大小小的家族，分別依附其中之一。

    秦宴所在的秦家，就依附於盛家。他母親姓盛，自己也從小就在盛家長大。這種有血親關係的人，多半都會作為未來家主的左右手培養，秦宴也不例外。但他長大後偏偏對參軍沒有興趣，沉迷經商，被所有秦家人和盛家人看不起。

    這回盛世公會前來的人，就有秦宴的大哥秦沛。兩人因為理念不合，從小到大關係一直非常糟糕，現在見了麵自然也不可能好好的談條件。雖然在黎白的幹涉下，秦家那邊已經放棄了秦宴，不再管他，但秦沛仍舊理所當然的覺得秦宴應該為盛家服務，具體表現則是在這個時候給予盛家最優厚的條件。

    楊迦聽了秦宴的轉述，不由啼笑皆非。

    上回她就覺得盛世公會的那位盛淩雲取了個好名字，整個人看上去盛氣淩人，現在看來，恐怕整個盛家的風格都是如此。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都看不清情況。秦宴姓秦不錯，但他現在是涅槃公會的人。秦家如果好聲好氣，看他的麵子上，還真未必不能降低一下要求，現在麽……就別想了。

    與盛世公會一比較，白銀工會的白姝就顯得可愛多了。白鈺和白婷都在涅槃公會裏，但白姝非但沒借此要求好處，反倒寧願吃點虧，讓楊迦多照顧白家人，心胸氣度截然不同。

    “好了，這事交給我。”楊迦拍了拍秦宴的肩，安慰道。

    下一刻搭在秦宴肩上的手就被黎白拉開了。正沉浸於感動和失落中的秦宴微微錯愕，抬頭看了楊迦一眼，又去看黎白，然後再轉向楊迦，最後什麽都沒說，默默點頭走了。

    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秦宴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眼光。但他驚訝的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黎白跟楊迦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十分微妙的轉變，而這一切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秦宴心裏琢磨著這件事，甚至連秦沛帶來的不快都忘記了。

    對於盛淩雲這種人，楊迦也有對付他的辦法，那就是——上黎白！

    再驕傲的人，麵對黎白的時候也不免會有幾分氣弱。畢竟無論從家世背景個人能力才華氣質任何方麵進行比較，黎白都比其他人更加出色，就算盛淩雲再驕傲，這一點還是知道的。

    有黎白鎮場子，很快事情就被擺平，盛世公會乖乖拿出代價，換走了他們想要的消息。不過走的時候不管是盛淩雲還是秦沛臉色都不太好就是了。

    不過楊迦心知肚明，雙方之間的矛盾，不單是因為這件事，更是因為星火公會是在涅槃公會的支持之下成立的，也從這邊得到了很多實際的支持。而原本這片地方，是被盛世公會視作囊中之物的。

    在他們看來，等於是涅槃公會跨越幾千裏去跟他們爭地盤，會高興就怪了。

    而這一點，楊迦不能否認。從她答應幫助星火公會開始，就注定跟盛世公會，馬蹄蓮公會和忘憂草公會的關係不會太好。

    不過相較而言，馬蹄蓮公會和忘憂草公會就顯得低調多了，並沒有在合作的事情上折騰什麽意外。畢竟不傷筋動骨，除了自己心裏痛快一下有什麽用？甚至連痛快一下都可能做不到，因為他們現在是有求於人。

    這些都是小節，無非是每個公會的領導人風格不同，楊迦也沒有太過在意。這一次聚會，她已經對幾大公會的領導人有了初步的認識，以後行事的時候也就有了判斷的依據，而不必兩眼一抹黑。

    總算將其他公會的人都送走之後，楊迦沒有立刻清點自己這一次的收獲，而是先將從其他公會那裏拿到的羊皮卷放在一起。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早就注定，八個公會勢力，一共八張羊皮卷，每一張上麵都寫著一行字。

    楊迦跟黎白研究了一陣子，按照邏輯順序進行了數次排列，才終於得到了正確的順序。然後所有的羊皮卷輕輕一動，向中間匯聚，最後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融合成了一整張，上麵則是一首不知是記錄還是預言的歌謠。

    命運從天而降，

    晝夜顛倒，滄海桑田，

    冰川融化成海，高山夷為平地，

    神的意誌降臨於此，

    新的火種開始燃燒。

    英雄們開疆拓土，征服世界，

    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終有一天，整個世界將陷入沉眠。

    不知道是不是楊迦的錯覺，這些羊皮卷合成一張之後，反倒顯得更加破舊了，字跡也暗淡泛黃、微微褪色，似乎帶著濃重的歲月痕跡，滄桑斑駁。

    “跟我想的有點不同。”楊迦的手指從最後一句上輕輕劃過，低聲道。

    因為自己拿到的是這一句，所以她一直以為整首歌謠合起來應該講述的是那場她們在獨立空間之中所目睹的災難。但是現在卻有些對不上了，因為歌謠裏半個字都沒有提到那場幾乎毀滅世界的隕石雨。

    不過，如果硬要解釋的話，“命運從天而降”這一句倒可以勉強算得上。那樣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如果不是“命運”的安排，又有誰能夠做到呢？

    如果這樣理解，後麵的倒能夠接上了。再災難結束之後，便是一個非常動蕩的時期，晝夜顛倒，滄海桑田，冰川融化，高山彌平……用科學的說法來解釋，這種地理環境的變遷，是因為地殼運動十分頻繁且劇烈，所以才引發那麽多異象。

    這種環境，自然是不適合生存的，但神的意誌降臨，新的生命出現。

    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楊迦之前所產生的那個疑惑——在那樣覆滅整個世界的災難之下，應該不可能有人類存活下來，那麽現在的新文明又是從哪裏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6000字，補之前斷更的_(:3ゝ∠)_